十四、
張蘭無心聽他們父女清深,她已經被淑儷院的氣派深深折服,踩著光滑如鏡的墁地金磚走進正堂,隻見中堂上一幅觀音趺坐圖,紫檀長案上兩側各安放一隻紫銅鶴頂蟠枝燭台,正中是一隻錯金螭獸香爐,長案兩側半人高的定窯青花底琉璃花樽中稀疏有致的插了幾去含苞待放的荷花,再向西邊望去,紫檀木的隔扇門中間四扇開著,可見裏麵高至承塵的多寶格,琳琅滿目的各式古玩張蘭根本叫不出名來。
東邊被十二扇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隔出的應該就是臥室了,一架八扇青綠山水屏風擋住了她的視線,裏麵的情景看不太清楚。張蘭到底是在張知府家裏呆了幾個月,多少也長了些眼力,這一色的紫檀酸枝家具,就不是一般人家可以享用得起的。
“沒想到這觀音像還在,”羅遠鵬目光幽遠,這觀音像是早逝的妻子高氏親手繡製的,又在萬佛寺裏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請回來之後,妻子不但每日燒香誦經,每逢朔望更是沐浴齋戒,求得不過是在遼東的他平平安安。
“女兒不知道母親是不是也常到寺裏燒香,所以就先留下了,”羅輕容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看著張蘭,“母親若是有好的,就讓身邊的姐姐幫您換了。”
“不必了,”雖然她是穿越而來,可張蘭還是對鬼神不怎麽相信,讓她整日對著一副畫像燒香,還真是難為她了,何況丈夫羅遠鵬看著那畫像時的神情,著實刺痛了她的眼睛,“既然是姐姐留下的,定是好東西,就掛著吧,”反正她也不用,時間久了找個理由清出去就是了。
“茹嫻當初擔心我的平安,每日都在觀音跟前祈求,”羅遠鵬很滿意妻子的態度隨手從長案上撚起檀香來,待柳姨娘幫他點著了,才虔誠的插到香爐裏,又拜了兩拜,才道,“雖然我現在已經回京,留著觀音寶像也好保咱們家宅平安。”
你是不舍得前妻的東西吧,張蘭現在嚴重懷疑這觀音像上畫的是高茹嫻的長相了,若是沒有旁人在,她倒可以撒嬌吃醋的要求老公消滅前妻的痕跡,可是現在,不是時候。
“東邊的家具也都換了?”透過落地的琉璃珠簾,羅遠鵬發現東次間的東西都不是原來的了,處處透著陌生的桌椅坑圍讓他有些恍惚,仿佛走錯了地方,“倒是這珠簾還在。”他在府中時,每每從外麵進來,就能看到妻子盤坐在炕上要麽是提筆與丫頭對賬,要麽就是倚窗做針線,陽光穿過珠簾折射在妻子玉白的容顏上,也照得他心裏暖暖的。
“這珠簾是姑娘特意留下來的,”柳姨娘也是滿懷感慨,但又不敢在新夫人麵前表現的太明顯,“聽說夫人喜歡寬敞明亮,一般的帳幔怕夫人看著煩心。”
這樣的琉璃珠簾在永安朝是極為罕見的,張蘭乍一見心裏也是喜歡的不得了,可現在一聽:前妻住過的屋子,前妻拜過的觀音,前妻最愛的珠簾,還有前妻留下的女兒,想到這些,她心裏著實膩味,便有些不想在這裏住了,“我看著也挺好,想來高姐姐也是極喜歡這處院子的,我若是這麽住下了,有些不恭。”
“母親說的哪裏話,”羅輕容心裏一喜,她就是要張蘭現在開口說不住這個院子,而不是先住下來再改動,“這裏原就是侯夫人住的地方,您自然是要住在這裏的,”羅輕容神色黯色,“若是不喜歡輕容的安排,母親盡可依著自己的喜好來改動,其實我娘親在天之靈,也是希望父親能與您和睦相處,斷不會因為這些小事難過。”
“你母親不是挑剔的人,何況你小小年紀就做的如此好,她哪裏會不滿意?這院子已經重新布置過了,哪裏還需要再動?這樣就很好了,”羅遠鵬安撫的拍拍女兒的肩膀,女兒被羅老夫人教養的極好,但嫡母未必沒有跟她說過自己新夫人的壞話,讓孩子提前存了戒心,“日後好好與你母親相處,她會的懂的根本不是尋常閨閣女子所能想像的,與你大有好處。”
羅遠鵬活了三十年,像張蘭那樣驚才絕豔而又機敏風趣的女人還是頭一次見,現在她已經被妻子深深折服,就像張蘭所說,他們不止是夫妻,還是相伴一生永遠站在同一陣線的朋友,是最親近,最應該信賴的人。成親一年來,羅遠鵬覺得娶張蘭是自己一生最正確最得意的事情。
羅輕容無意與羅遠鵬爭辯什麽,隻是輕聲應下,旋即仿佛想起什麽一樣對張蘭笑道,“女兒收拾淑儷院時順便也將淺碧山莊收拾了出來,那裏臨水而建,地方倒比淑儷院涼快,尤其是一池荷花,還是宮中的花匠侍弄出來的,”
“是麽,”張蘭眼睛一亮,聽羅遠鵬的意思對淑儷院的布置是極為滿意了,可張蘭卻根本不想兩人中間一直夾著個高氏,她嬌嗔的望了羅遠鵬一眼,“我最喜歡荷花了,不如讓輕容領著咱們去看看~”
這東西都沒放下,怎麽就要遊園子了?羅遠鵬剛想拒絕,可看到張蘭媚眼中滿是向往,便道,“好,我在府裏呆的時間短,竟不知道還有這種地方,去看看也好,省得你想家。”
見羅遠鵬同意,張蘭高興的拉了羅輕容與羅遠鵬向外走去,引得羅府的奴仆們一陣側目,要知道自古女人都是不能與男人並肩而行的,自家夫人竟然如此膽大?!
羅輕容再也不會像前世那樣對這個親切的後母滿心好感,她不著痕跡的掙脫了張蘭的手慢了半步跟在羅遠鵬後麵,張蘭也不是傻的,自然感覺到了這個便宜女兒與自己的疏遠,不過在她看來這樣才是正常的,畢竟自己與這個繼女初次見麵,如果一來就撲過來叫娘那才是問題呢。
過了重華院,流光閣,眾人都堪堪行到了琴瑟居,張蘭詫異的看著門頭上的題字,“不是淺碧山莊麽?”
“是女兒想著父親母親新婚之喜,取個好意頭,就讓人將名字改了,”羅輕容抿嘴一笑,“其他院子女兒也請府裏的先生新取了名字。”
“你這個丫頭,這又何必,”羅遠鵬覺得女兒小心的真是太過於了,可這份小心又讓他內心酸軟,“你是武安侯府的嫡長女,說改成什麽,自然就改成什麽~”這一點,就算是以後張蘭再為他生下兒女,羅輕容在武安侯府的地位也是不會改變的,當然他相信以妻子張蘭的心胸,肯定和他也是一個想法。
琴瑟居地勢開闊,繞過影壁,沿著十字青石甬道,就看到五間的上房,兩邊各帶耳房,一色的玻璃大窗,月白暗繡紗簾,淺杏色西番花夾板簾子,廊前黑漆落地柱,東北角兩株合抱粗的參天大樹,枝葉如傘遮在屋頂,送來一室清涼,張蘭看著牆壁上那一簾藤蘿,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地方,不由牽了羅遠鵬的手,“咱們去看蓮池去~”
這琴瑟居與淑儷院完全是兩種感覺,羅遠鵬也是滿目清涼,而妻子這麽開心,他也將那一絲遺憾丟到腦後,欣然隨了妻子歡快的腳步向屋後而去。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真是太美了,”看到眼前一滿目的碧綠和上麵星羅密布的朵朵輕紅,張蘭初進府時的不快已經消逝的無影無蹤,她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道,“每天都能看到這些就太完美了!”
“既然你這麽喜歡這裏,以後每日都過來轉轉,反正是自家的地方,”羅遠鵬最愛妻子這樣恣意的樣子,毫無那些世家女子的矯揉矜持。
“剛毅,”張蘭目光一黯,麵上卻浮起誠摯之色,“我想住在這裏,”她不待羅遠鵬開口繼續道,“剛才我也說了,淑儷院是高姐姐曾經住過的地方,蘭兒實在不忍心她在這個家裏連最後一點痕跡都消失了,她是你的妻子輕容的母親,我不想你們連個緬懷她的地方都沒有,再者,”她燦然一笑,回頭看著那滿湖美景,“我在水邊長大,臨水而居也可以一慰思鄉之情。”看了琴瑟居,張蘭是打死也不願意再回淑儷院去了,何況看下來,加上後麵的蓮池,這裏比那個淑儷院要大了許多。
“好,”妻子如此為自己和女兒考慮,而且也直言不諱的告訴自己她更喜歡琴瑟居,這讓羅遠鵬很高興,“就依你,我這就命人將你的行李都拿過來,咱們進去看看,缺什麽你隻管跟李嬤嬤和依柳說~”
送羅遠鵬到外院,張蘭洗了個澡愜意的歪在紫檀刻花貴妃榻上,纖長的手指在榻沿上的如意紋上劃過,紫檀木在她生活的年代,基本已經絕種了,留在世間的,多半都放在博物館裏,商場裏一個所謂的紫檀木掛件都價比黃金,可現在,她竟然滿眼的紫檀家具,再看看腕上的碧玉鐲,饒是她有些見識,水頭這麽足的東西也隻是在拍賣會的畫冊裏見過,如今,卻穩穩的戴在她的手上,而且羅遠鵬還會源源不斷的送新的過來,隻為博她一笑,
當然,她會在他麵前表現出自己對這些東西的喜愛隻因那是他的一番心意和這些首飾的美麗,而不是這些東西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