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夜燈
奈嘉麗的目光穿過了密集的雨滴，穿過了雲層，借助閃電的光芒，似乎看到了雲層之上的無盡蒼穹裏。
不知多久過去，她的思緒幽幽飛回，淡淡看著羅伊斯說道：“伯爵大人，難道從你這座小城裏就能找到？”
羅伊斯又情不自禁的摸了摸額頭，在精神識海受傷，魔法無法隨意使用的這個時候，這場大雨確實給他帶來了巨大的麻煩，他連睜開眼皮都有些困難。他從地獄惡犬的背上滑下，腳下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步靠近到奈嘉麗身邊。
“難道你沒看到那些燈光嗎？在這無盡的黑暗中，它們確實微弱，但至少照亮了一方天地。”小貴族用手擋在額頭前，睜大兩眼努力往山下漢克城望去，可惜擁擠的雨滴阻擋了他的絕大部分視線，他看到的隻是一片又一片的漆黑。
奈嘉麗兩隻清眸中沒有任何波動，忽然用飄忽的聲音問道：“伯爵大人，我那麽折磨你，你是打算放大胸懷原諒我呢，還是打算等眼下龍族強者來臨這個大麻煩解決了之後，再找個機會報仇解恨？”
羅伊斯靜了片刻，麵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用低低的聲音冰冷說道：“這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有些人為了追求那飄渺又虛晃的劍道，狠心拋棄掉其他一切東西，一路受盡孤獨寂寞，帶頭依舊是一場空，這才是大事情。”
亙古的冷淡依舊掛在奈嘉麗那毫無瑕疵的麵龐上，這位公主殿下似乎聽不出羅伊斯話裏的嘲諷與失望。
山頭一片死寂。
奈嘉麗最先開了口：“羅伊斯，你是否考慮過要走？這件事情是我惹出來的，到了黃金海岸線，我會還你另一個大東北郡。”
羅伊斯歎了口氣，默默打開空間通道，送回地獄惡犬：“可你在黃金海岸線給不了我一個奧斯帝國，光明神一手遮天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各大帝國被壓製了幾千年，這一次誰都無法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以後恐怕再沒有哪個教會能夠騎在所有帝國的脊背上了。奈嘉麗，咱們需要一個帝國，需要大量的信徒！”
奈嘉麗聽了，輕輕道：“你總是無法戰勝你心中的欲望跟計謀......龍族是我惹來的，你放心，如果都要死，我會死在你麵前。”
“你肯死？那你的劍道呢？”羅伊斯有些賭氣般的在心頭大吼著，然而卻沒有在嘴上說出來。他感覺又有一股無名怒火從他心中燃起，他深吸了口氣，才勉強將這股怒火壓下，沒有任何表情的道：“咱們回去吧，再這麽淋雨，我身子就要壞掉了......沒了命，一切都是扯淡。”
奈嘉麗柳煙眉皺了皺，無聲撤去周身的護體鬥氣，隨著神劍劍尖妖異光芒一閃，周圍空間就落入她的掌控之中，雨滴一從上方落下就從四方滑開。
她已經如此強大了。
羅伊斯深深望了望她修長的身影，轉身往山下爬下去。
奈嘉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無聲跟在他身後。她的雙腳不曾著地，比起踩著流水，渾身髒汙的羅伊斯，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實際上，她可以迎著風雨，直接從山頭飛落到城池裏。
“領主大人！”
守城的眾多士兵在雨夜中就像一尊尊石像，羅伊斯的身影一出現，這些士兵立即打開城門，集體下跪。羅伊斯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從城門中一穿而過，進入漢克城冷寂的夜街。街上積起了大量的雨水，足足淹沒到他的小腿肚，沒走出兩步，就看到一道瘦弱的身影站在前方的街道中。
她渾身濕透了，衣裙緊緊貼在那仍舊顯得十分瘦弱的郊軀上，勾勒出她渾身的曲線。雷電的光芒下，她的胸脯豐滿得有些驚心動魄。
羅伊斯沒怎麽去留意她此時散發出來的這股別樣美麗，胸中的怒火立刻又燃燒起來了：“該死的，你瘋了？風雨交加的，你跑出來幹什麽？”
格溫妮絲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嘴角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羅伊斯上前扯過她小手就往伯爵府走去。格溫妮絲像一根羽毛般任由他拉扯著，嘴角的微笑愈發的濃鬱。她沒有往奈嘉麗身上看去哪怕一眼。
神劍劍尖那妖異的光芒再一次閃了一閃，淩厲又冰冷，它似乎有自己的感情，在為主人打抱不平。奈嘉麗要比它淡定許多，仍舊在暗中掌控著周圍的空間，將落下的雨滴都逼出去，格溫妮絲無言的挑釁似乎不曾讓她惱火。
這兩個女子之間雖然是堂姐妹關係，可並沒有任何親人情感。奈嘉麗早就割舍掉了親情，格溫妮絲顯然也是差不多，除了一個哥哥索亞，她不覺得自己有任何親人，她的母妃在她眼中都隻是一個需要她偶爾去關照的陌生人而已。那位王妃任性，總想毀滅自己，毀滅他人，很小的時候，格溫妮絲就覺得她像個路邊，總在肆意妄為的小孩。
在奈嘉麗眼中，格溫妮絲還顯得太過稚嫩。這些尋常人之間的無謂的掙紛，奈嘉麗也早已抽身而出。
伯爵府大門在雨夜中緩緩打開，昏暗的燈光下，是下人們忙碌的身影。凱拉站在屋簷下，大半夜的，她依舊是一副武裝打扮。銀灰色的鎧甲裹在她高挑豐滿的軀體上，使得這陰柔的雨夜多了一股陽剛之感。隻是凱拉麵上也太緊繃了，她並非擁有傾國傾城的容顏，麵龐有幾分耐看而已，缺少妖冶嫵媚之色，卻能讓人感到安心信任。
但呆在小貴族身邊，光光心細沉穩是不夠的。羅伊斯一從雨水中踏進屋簷下，就狠狠地盯了她幾眼。任由格溫妮絲跑出去，是她的失責。
凱拉低下了頭，她身後的烏爾麗卡筆直站立著，視線卻在羅伊斯目露凶光的那一刹那模糊起來。
格溫妮絲眼神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得冰冰冷冷，不屑去看凱拉跟烏爾麗卡一眼。她似乎在針對這兩位女劍士，因為她們曾經無數次爬上了羅伊斯的床。
奈嘉麗遠遠看了這邊一眼，身影就沒入了黑暗中。幾名女護衛看到了她的身影，想跟上去伺候她一番，可是沒見她開口，久久沒有膽量跟上。來到大東北郡之後，護衛們越發的難以接近她們的公主殿下了。
長廊盡頭，達格瑪越看格溫妮絲越覺得陌生，當初那個堅強沉默的小妹妹已經離她越來越遠。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布列斯特要塞我也去過了...姐姐啊姐姐，你難道從不知道你跟這個小貴族從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麽？我會盡快帶你回去的。”
一下子收回目光，小姑娘轉身就離去。
又一道雷電從窗外劃過，羅伊斯的呼吸越發接近無聲。
“怎麽了，羅伊斯，你這是生氣了嗎？”他的麵前，格溫妮絲輕輕靠了上來。格溫妮絲洗過熱水澡，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芳香，飄渺而又如此能夠真實的感受到，一如她給人的感覺。
瀑布般，烏黑的長發用銀簪子盤在頭頂上，一張小臉看上去略比平時尖長，可仍是那樣的完美精致。她的身子藏在寬大的睡衣裏，掩去了那份單薄瘦弱，前胸跟後臀卻顯得更加的顯眼，因為這兩個地方正將睡衣脹得鼓起突出。
羅伊斯看她的目光有些冰冷：“我最討厭一些無聊的麻煩，我不過問但不代表我什麽都不知道，格溫妮絲，如果你在意的隻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那我明天就將你還有你那不成氣候的哥哥丟到南方去。”
“索亞隻是不喜歡打打殺殺，這跟成不成氣候無關，每個人都應該追求自己喜歡的生活，你說是不是，羅伊斯？”格溫妮絲似乎看不到他眼中的冰冷無情，對於親密如他們倆來說，這樣的目光確實太傷人。格溫妮絲笑臉嫣然，這張絕美小臉一時間成為房間裏最耀眼的光芒。
“你真的舍得將我趕走嗎，羅伊斯？我現在可要跟你上床...”格溫妮絲兩隻小眼轉眼間已經充滿迷離，蕩出幽幽水意，抓住羅伊斯的手就將他拉倒到床上。
狂風暴雨之後，煙消雲散，窗外風雨依舊，雷電尤在劃破黑夜。
羅伊斯的大手在那瘦弱的肉體上慢慢摸索，神情一片清冷。
格溫妮絲感覺羅伊斯摸到的都是自己的骨頭，格溫妮絲還是太瘦了，想要長些肉也並不是一兩天就能做到。她以前對食物幾乎沒有什麽欲望，在雲丹城的時候，如果不是餓到渾身無力，就不會想到要進食。而現在每天忍著惡心感吞下油膩膩的食物就是人染上這惡習的下場。
再惡心也要吃下去，這是活該，做錯了就要付出代價。格溫妮絲總是用這樣的思想來逼迫自己，她不曾同情自己，就像這個可憐的女孩兒根本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一樣。
“羅伊斯，你真的不走嗎？這可不像你，這種送死的事情，你一向不幹的。”格溫妮絲躲到床角，用棉被將自己牢牢裹住，看上去有些羞澀，畏懼，就像跟剛才在棉被下那個瘋狂的小女孩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我有兩個砝碼在手，你覺得查麗絲真的能夠扔下自己的丈夫跟女兒不管？龍族是她請來的，自然也是由她請回去，這麽淺顯的道理我難道還不知道麽。”羅伊斯沉悶了良久，終於動彈起手指，慢慢敲打起床板來。
格溫妮絲立即冷笑了，那張仍有些潮紅的小臉看上去顯得那麽妖異：“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我的那位堂姐現在就像一頭餓瘋了的狼，她既然從埃恩華納那裏嚐到了甜頭，還會放過查麗絲不下手麽？到時候真正惹惱了龍族，你想逃也逃不了吧？！”
羅伊斯的敲打聲戛然而止，一字一句，沉沉道：“格溫妮絲，看樣子我身邊發生的事情你都了如指掌啊，你有心了！”
茫茫的雪山中，矮胖子易侯賽因站在雪峰之頂，一臉的陰沉。
山腳下方，是一片廣闊的平原。在平原上方，坐落著一些龐大的城池。易侯賽的目力已經非同尋常，諸神爭奪信徒的暗戰一直在加劇，身為黑暗之神神使的矮胖子，是一名名副其實的高級信徒，隨時能夠用他的信仰之力換取到自身的力量，如今他已經是大劍神的修為。
矮胖子看到，這片平原寬廣無邊，在視線的盡頭，還有一座座的城池。矮胖子還知道，在這些城池當中，正有數不盡的黑暗之神信徒在暗中活動，光明教的耳目雖然眾多，但是在這遙遠的偏僻之地，非信徒的數量遠遠要多過光明教的信徒。這些城池，遲早要落入他們手裏。隻是在動蕩即將到來之際，黑暗之神不知道能夠霸占這裏多久。
虛空一陣晃動，一個渾身黑衣的女子從中現出身形。
“阿普妮拉，你來到我這裏是因為改變主意，同意我的做法了麽？”易侯賽因轉身冷冷盯著她問道。
阿普妮拉麵上帶著一張薄薄的黑色絲巾，隻留出兩隻光芒爍人的眼睛。她渾身聚集著濃鬱的魔法元素，雪花沒有飄近她，便化為虛無，無聲消失掉。
阿普妮拉用清冷的聲音回答說：“作為神使，咱們怎麽能夠輕易更改決定。矮胖子，你真太令我失望了。”
易侯賽因一下子就大怒了，帶著濃濃殺氣說：“阿普妮拉，咱們可是地位相等，本事也不相上下。想踩在我頭上作威作福，先去再練練你的魔法水平，別以為跟神子走近了些，就自覺高人一等！”
矮胖子頭發在風雪中呼呼翻飛：“神子現如今還沒下來呢，就算下來了，你也仍舊是個神使，翻不了身！”
“......”沉寂了半天之後，阿普妮拉爆發了：“矮胖子，你是想跟我打一場麽？好得很，你要是個男人，就跟我來個生死對決，不死不休！”
冰寒之地，阿普妮拉眼中的怒火似乎能夠把整座雪山都融化掉。
易侯賽因冷笑之後，冷靜道：“或許會有那麽一天也說不定，就看你的表現了。”
他無聲漂浮起來，不屑於再看阿普妮拉一眼。
阿普妮拉大笑，像一個打了勝仗的女王：“矮胖子，你這是要逃了麽？”
易侯賽因再次冷哼，頭回也不回。“你不聽聽我來找你的目的？”阿普妮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易侯賽因耐著性子轉過身，昂著頭大聲道：“那麽我就來聽聽吧，阿普妮拉，是什麽原因使得你願意屈駕來到這冰天雪地裏來呢？”
易侯賽因又想到了什麽：“你如果沒有什麽正事，那就不要開口了。我可以坦誠的告訴你，因為你反對咱們神教去支援我老弟，我記著你了。”
“矮胖子，你越來越叫我刮目相看了，以公謀私都能這麽正義凜然。叫我答應你動用神教的力量去救援一個看不起我神教的外人，而且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外人，你當我傻了麽？“阿普妮拉也漸漸冷靜了下來，嘲諷回答。
矮胖子怒得大跳而起：“可有可無的外人？你沒有傻，我就傻了麽？不是對我神教大有用處的人，我會這麽用心去結交，去留心？”
阿普妮拉腦海中閃過神教能調查到的關於小貴族的所有信息，擲地有聲說道：“一個有些小手段，整天自命不凡的小魔法師而已，還大有用處，矮胖子，你不是傻了就是瘋了。”
“......”矮胖子已經無法和她交談下去了。
“站住！”
阿普妮拉失聲嬌喝：“易侯賽因，想要咱們神教出手，那小伯爵就必須加入咱們神教，成為神的信徒，這可是咱們所有神使商議好的，你真的要違背神教的旨意，去幫他？”
“怎麽？”矮胖子幾乎要衝上來替她兩腳，“我以私人的名義去幫他不行麽？難道布施咱們神教的教義，吸收信徒也是違背神教的旨意麽？”
阿普妮拉終於高傲的道出她的來意：“其他的事情你以私人的名義去做神教自然是不管，但是這件事情卻不行。神子說了，這件事情牽涉到的方麵太大，神教不宜陷入。另外你不是一直希望那個小魔法加入神教麽，神子說了，這正事令他自願加入神教的好機會，等他走投無路了，他會想到咱們神教的...我來這裏，就是監督你，不讓你離開半步！”
易侯賽因哈哈氣笑：“你們會主動給一個‘外人’創造機會？難道你們變性了嗎？不就是龍族不好惹嗎？你們當我什麽都不清楚？大家同為神使，這種事情何必遮遮掩掩！”
“但你們知道嗎？我老弟值得咱們冒這個險，我跟他接觸這麽久，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矮胖子大吼過後，失望的閉上了眼，他直直落回到雪峰上，重重坐到雪地裏，就這麽呆在風雪中，一會兒之後，積雪便將他身子淹沒掉，使得他看上去像個活靈活現的雪人。
“一個老頑固！”阿普妮拉嘀咕著，抬頭仰望著天，將她的信仰之力輸送到遙遠的神界。一股股神力浩瀚降下，其中有小部分被她吸收為自身的魔力。
每一次的神力，都是這麽的無窮無盡，不知道在那遙遠的神界裏，神力是何其磅礴。阿普妮拉心中有感歎，她雙手一揮，一時間，魔力湧動，整片山脈的雪花，一改自然落地的姿態，齊齊輕舞起來。
輕靈而詭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