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風雪送菜人
裏正噴出一口青色煙霧,低聲嗬斥道,“你這頭發長見識短的老娘們兒,我是那貪心的人嗎?蒲草是帶著孩子過日子不容易,但她到時候賺了銀錢,這名頭傳出去還不定被多少人惦記呢。與其被外村人得了好處,還不如咱們本村鄉親先沾些光兒,各家也能盡心護著張家一些。”
裏正娘子撇嘴,有些不以為然,“如今各家的老娘們兒到處在傳蒲草勾搭了城裏的富家子,說得不知多難聽。蒲草怕是氣得不輕,若不然今日也不會特意引我去那溫室走動。”
裏正眉頭皺起,囑咐道,“你明日出去敲打敲打那些碎嘴的,別讓這些老娘們壞了大事兒。至於蒲草那裏你多走動也好,總歸沒壞處。”
裏正娘子點頭,到底還是不放心,說道,“你身為裏正,替鄉親們謀個財路沒有錯。但是可要對得起良心,做壞事是要遭報應的。”
裏正氣得用煙袋鍋兒敲了幾下桌麵兒,“你就別管了,我心裏有數。”
裏正娘子隻好閉口不言,脫衣重新躺好,盤算著哪日先把桃花收到跟前教個針線。
她家裏大兒勝子讀書上進,將來必定不會守在他們夫妻跟前盡孝,說不得這個家裏還要二兒全子挑門戶兒,他的媳婦兒也要天長日久守在她這做婆婆的身邊,自然一定要選她喜愛的才行。她先同桃花相處親近了,就是將來大夥兒都去提親,她也占個上風不是。
夫妻倆都是各自心思,輾轉半夜才慢慢睡去。
這幾日北風越刮越烈,白日裏的太陽也越發少見,往往一兩日才出來露上一麵兒,不過個把時辰就又撤退了。
蒲草和春妮帶著兩個孩子時時守在溫室裏,一旦見得開晴就立刻把草簾掀開,讓青菜們小小做個日光浴。
菜苗兒們仿似也感受到了這般細致嗬護,不負眾望的越長越快,眼見著就竄到大半尺高了。遠看一片碧油油水靈靈,真是分外喜人。
春妮惦記著那些流言,偶爾抽空跑出去打探幾次。回來之後就滿心奇怪的嚷著,那些長舌婦好似都突然間良心發現了,居然再沒誰提起過方公子之事。
蒲草心裏清楚必是當時的法子有了效果,裏正娘子和陳家婆媳替她出力正名了。
於是,第二日聽得陳大伯得了風寒,她就送了二斤細麵過去。陳家眾人許是私下也有商量過什麽,待她更是親近熱情三分。
而裏正娘子那裏不等蒲草拜訪反倒先上了門,笑言一定要教桃花做繡活兒。蒲草早知她的繡花手藝確實是村裏最好的,又是當真喜愛桃花,於是就痛快應下,送了一匹石青棉布兩盒繡線做拜師禮。
裏正娘子也沒客套,安坐不動受了桃花的大禮,然後就回家去了。
過了兩日桃花第一次去學針線,回來時就抱了一套月白色的襖褲,袖口衣角褲腳等處都繡了大朵的淺緋色桃花。
繡工精致得直讓蒲草和春妮讚歎不已,當然桃花更是喜愛得勝於一切,晚上常躺在她枕邊的水藍襖褲自然也讓位了。
不過,這套襖褲得到的也不是全然的誇讚喜愛,它還引起一個不大不小的風波。原因很簡單,張貴大才子偶然見了妹妹穿得如此光鮮在堂屋裏走動歡笑,居然怒發衝冠,抬手就打。
蒲草自然厲聲喝止,他就梗著脖子嚷著家有重孝三年不掛紅。蒲草從未把自己當寡婦看待,難免在這些小細節上就忽略了。聽得張貴如此義正言辭倒真絕有些理虧,隻得找了個包袱皮兒把棉襖包了,哄著桃花說明年再穿,這事才算揭了過去。
張貴兒自覺占領了道德高地,很是得意了幾日,後來瞧著眾人都是對他不加理會也就暗惱著消停下來了。
日子悄然在寒冷中劃過,眼見幾箱青菜已經長到足夠大小,終於可以收割賣錢了。蒲草和春妮夫妻就絞盡腦汁兒琢磨著如何才能把菜完好送到城裏,而不被凍壞半點兒。
畢竟這幾日大煙泡兒(大風卷著雪粒子)刮得是越來越烈,身形瘦弱些的人出門都被吹得東倒又西歪。若是做不好保暖措施,興許到得城裏之時,翠綠的菜苗兒就都變成冰雕了。
都說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這話實在不假。在集合了眾人的所有意見之後,一個奇形怪狀的大筐就新鮮出爐了。
簡單來說,這就是一個異常結實的大柳條筐倒扣在一個懸掛而起的小筐上。待得割完菜苗兒整齊碼放進小筐裏,下麵的空處塞一個炭盆取暖,大筐外麵再包裹上浸濕的破棉被和草簾等物遮風。這樣即不怕牛車行進途中打翻炭盆失火又能保暖保濕,實在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如此,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這一晚,蒲草特意蒸了一鍋兩合麵的饅頭、燉了五花肉@豆腐,然後留了春妮夫妻一起吃飯,算作是“戰前動員”。
許是多日的努力就要在明日見得分曉了,眾人哪怕對著一桌兒好吃食也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一時盼望著這些辛苦成果一定要賣個好價格,一時又擔憂路上坎坷不能完好送達。總之嘴裏雖是嚼著饅頭,也沒覺出同餅子的味道有啥區別。
蒲草邊吃邊把所有細節想了一遍,自覺沒有什麽遺漏,就開口笑著打趣春妮夫妻,“你們兩個可別擔心了,好好吃飯吧,一會兒饅頭都要塞到鼻子裏去了。”
劉厚生憨憨一笑就低頭大口喝湯,春妮卻是嘴上不讓人兒,反駁道,“你還笑話我們兩口子,你不也是懸著心?這豆腐鹹得都能齁死人了!”
蒲草半信半疑的舀了一勺湯嚐了嚐,然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可不是,這菜當真燉得失手了。”
眾人都是笑起來,也不再做那半斤嘲笑八兩之事了。盡力吃得飽足,再攏了一遍明早的活計就各自回家睡下。
不管兩家人是一夜輾轉亦或是美夢連篇,黎明終是伴著此起彼伏的雞鳴狗叫聲姍姍而來。
張家溫室裏,蒲草拿著磨得鋒利的菜刀站在菠菜箱子邊,小心翼翼的一刀刀齊根兒割下一把嫩綠的菠菜,然後轉手遞給一旁的春妮。
春妮拿了一葉放在水裏浸泡過的苞穀皮子(苞穀棒子外麵包的那層淺黃色的外皮兒),三扭兩扭就纏成了一根細繩,把菠菜整齊的一把把兒綁好。
兩人乍一開始上手還都有些生疏,漸漸熟悉起來動作就快了許多。
而不遠處的山牆邊兒,劉厚生也是一臉認真專注的拔著小蔥兒,仔細摔去根上的泥土,然後也不捆綁直接就那麽一棵棵挨擠著碼放在小筐裏。
桃花和山子跟在大人們旁邊,幫忙做些遞筐子之類的力所能及之事,不時因為早起困倦的偷偷打上幾個小哈欠。
蒲草看了心疼,就笑道,“山子桃花真乖,等嫂子回來時給你們帶燒雞吃啊。”
山子自然拍手喊好,桃花卻紅著小臉兒提了要求,“我不想吃燒雞,嫂子若是再去布莊就給桃花買些布頭兒回來,好不好?”
這小丫頭本就是安靜不爭的性子,這些時日跟隨裏正娘子學習繡花,幾乎是立刻就喜歡上了這活計,偶爾睡夢裏都要嘟囔幾句“柳綠配鵝黃”。
而前次蒲草從布莊要回來的那些碎布“搭頭兒”都被春妮拿去做了蓮花墊子,她如今缺了練手的材料這才有這樣的要求。
孩子如此好學,蒲草自然是一百個支持,立時滿口答應下來。桃花兒喜得上前親了嫂子一口,山子眨眨大眼睛也跟著風頭兒把燒雞換成了幾把木刀木劍,嚷著他這新晉的“大王”,要給手下“將軍”們發放兵器。
蒲草和春妮瞧著這胖小子抬頭挺胸的臭屁模樣都是笑得肚子疼,逗弄幾句也就應下了。
一時說笑忙碌著,所有鮮菜都碼放好也套上了大筐。劉厚生擺弄炭盆的功夫,蒲草和春妮就去換了出門衣衫。身上套上家裏最厚的棉襖棉褲,腳下踩著前日剛縫好的兔皮靴子。臉上蒙著花布巾,再扣上狗皮帽子,手上戴著棉手套,真是同南極科考人員一般全副武裝。
兩人剛剛穿戴好,董四就趕著牛車到了院門外。聽得他的喊聲,眾人趕緊把炭盆先端上車,然後再把罩了破棉被的大筐扣上去,最後又蓋了三四層草簾子捂得嚴嚴實實。
劉厚生眼見媳婦兒和蒲草一起上了牛車就要出發,他有心跟去又礙於腿傷,隻得搓著手一臉愧疚的說道,“你們一路可要受苦了。”
春妮自是知道自家男人心裏愁苦,趕忙攆他道,“你快回溫室看著吧,我們很快就回來了。”
蒲草也笑道,“就是啊,溫室可是咱們的聚寶盆,劉大哥就等著我們帶著勝利的消息回來吧。”
眾人都是笑起來,董四一甩鞭子輕輕打在老黃牛身上,牛車就吱嘎嘎壓著厚厚的積雪出發了。
劉厚生一直望著牛車消失在風雪裏,才扭頭一瘸一拐回了院子。半路瞧見桃花和山子趴在門口,就攆了他們說道,“別灌肚子裏冷風啊,快進屋去吧,你們嫂子很快就回來了。”
兩個孩子乖巧應了一聲,就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