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翩翩濁世佳公子
兩人說笑間日頭已是西斜,光線就漸漸暗了下來。她們趕緊拾掇了手裏的針線,出門去合力放了保溫的草簾子下來。待蓋得嚴嚴實實,這才帶了兩個孩子回前院兒。
半路正遇到拄著拐杖趕來的劉厚生,兩班兒人馬成功交接,於是各自回家做飯洗衣,忙碌瑣事。
轉眼六七日就這般過去了,天上飄雪也一場比一場時間長。仿似轉眼間的功夫,四周山林就披上了厚厚的雪襖,孩子們再也不用犯愁堆不得雪人,日日吃過早飯就把自己穿成個棉球一般,然後頂風冒雪跑出去匯合在一起打鬧玩耍。
男子們也徹底歇了下來,除了那些年輕力壯又閑不住的後生偶爾跑上山套個兔子野雞,剩下的人就聚都在一處賭牌九。
當然農家人節儉習慣了,很少有拿真金白銀做賭注的,頂多抓上一把苞穀粒象征性的做個彩頭兒,圖個樂嗬罷了。
而婦人們則三五成群聚到哪家的大炕上,納鞋底兒、改衣衫、縫襪子,自然最重要的就是閑話家常。誰家媳婦生了男娃兒,誰家婆婆脾氣大,誰家男人勤快有本事,仿似每個女人都一夜之間褪去了偽裝,還原了特工本色。十裏八村的大事小情,半點兒逃不過她們的法眼。
隔壁陳家大娘熱情好客,家中正房的大炕足有一丈長短很是寬敞,所以左右幾家的婆媳們都喜歡聚到她這裏說說笑笑。
這一日,蒲草過去取被借走的簸箕,進門一瞧炕上足足坐了七八個老少婦人,於是笑道,“大娘這裏好熱鬧啊。”
陳大娘趕緊從炕上下來,拉著她坐下,笑道,“蒲草,你怎麽有空過來了?棚子裏的活計忙完了?”
蒲草指了指屋角的新簸箕,笑道,“我來取簸箕啊,家裏要剝苞穀粒兒磨些麵子。”
陳大娘恍然大悟,一拍自己腦門兒說道,“我可是真老了,借了家夥事兒就忘了還。”
“大娘家裏這麽多活計,哪能每件小事兒都記得?左右不過住隔壁,我用到了自己來取回就是了。”
蒲草不笑不開言,話裏話外沒有半點兒埋怨還滿是替陳大娘著想,惹得老太太更是喜愛她,就拉著她的手說幾句閑話兒。
旁邊有個前街的小媳婦兒,見得她們這般親近就笑著打趣道,“你們看大娘啊,可真是喜歡蒲草妹子,若是遇到不熟的人還以為她才是大娘兒媳呢。”
眾人都是笑起來,附和道,“可不是,就是親娘倆也就這模樣了。”
陳大娘嗔怪的瞪了眾人一眼,笑道,“我要是有蒲草這樣的閨女,還真是福分呢。你們不知道,自從他們這一家子搬回來,這丫頭燉塊豆腐都要送過來一半,心眼兒好著呢。”
有那平日喜好說個怪話的,就衝著陳家兩個兒媳道,“他大嫂、二嫂,你們不吃醋?”
陳大嫂口拙不過憨厚一笑就罷了,陳二嫂卻哈哈笑道,“沒什麽好吃醋的,我娘可疼我們呢。哪次蒲草妹子送了好吃食也沒少過我們一口啊,這樣占便宜的好事兒誰還往外推啊。”
眾人都是哈哈笑了起來,蒲草趁機接口道,“平日大娘和兩位嫂子可沒少幫我的忙,我送些吃食也是應該的。再說我們家裏沒有老人,還指望大娘平日見到有啥錯處,多指點我兩句呢。”
陳大娘被捧得臉上簡直都開了花兒,連道,“好,好,有事兒盡管找大娘商量就是。你那種菜棚子,大娘沒見過幫不得,但有別的活計大娘可都拿手,你到時一定記得要過來喊一聲。”
陳大嫂也道,“這才隔了半月不到,怎麽又要剝苞穀?家裏又不夠吃了?”
蒲草點頭,“嗯,苞穀麵兒沒有多少了,想要多磨一些存起來,省得過幾日雪大了太費力氣。”
陳大娘歎氣,拍拍蒲草的手,心疼道,“你這小身板兒要養活三張嘴,可是夠辛苦的。”
蒲草不願在人前多說這話,就笑道,“都是一家人,沒什麽辛苦的。”
先前說話那小媳婦兒一直坐在旁邊,趁著這個空子就問道,“蒲草妹子,你那棚子裏真是種菜了?長多高了?真沒凍死嗎?”
蒲草見得她的兩隻眼睛裏滿滿都是好奇之色,大有立刻就要跑去溫室探看的意思,心裏難免有些抵觸,就淡淡笑道,“剛種了些小蔥之類,還沒長起來呢。這個時候最是怕風,我平日除了澆水也不常去看。”
那小媳婦兒“哦”了一聲,極是失望。好似還要開口說什麽的時候,就見桃花、山子帶著陳家的胖墩兒、福兒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各個小臉兒凍得通紅,張著小嘴兒喘得很急。
蒲草以為幾個孩子受了什麽欺負,趕緊上前拉了桃花和山子,一邊替他們摩挲著手臉一邊問道,“怎麽了,跑了這麽急?誰欺負你們了?”
山子咳了兩聲指了門外,說道,“姐,有馬車!”
桃花畢竟大兩歲,緩了這半會兒喘勻了氣就道,“嫂子,外麵來馬車了,好像是城裏人?”
蒲草心頭一跳,莫名就想起當日方家的那輛黑漆馬車,趕緊問道,“馬車走到哪裏了?”
“就在院門外麵。”這次是胖墩兒和福兒搶著答了,蒲草心裏更是篤定了三分,也來不及誇讚他們兩句就同陳大娘眾人告辭,然後帶著桃花山子匆匆迎出去了。
果然,一出陳家院子就見自家那兩扇大木門前,停了一輛寬大的馬車。車旁的中年車夫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安撫著噴著粗氣的棗紅馬。
一位身穿石青色錦緞披風的年輕公子,嘴角輕翹著正一臉興致勃勃的環視著周圍的樹木、房屋,仿似這尋常的山村就是人間難尋的仙境一般。
堆積在四處的白雪折射了暗淡的陽光,居然很是晶瑩璀璨,襯得他頭上的赤金發箍也更顯耀眼…
蒲草有些看得呆了眼,心頭突然就跳出一句話,翩翩濁世佳公子,怕是也就這般風姿了吧?
一個尖臉圓眼的小廝跳著腳的往院子裏張望,半晌不見人影就扭頭問道,“公子,好像沒人在家啊?”
蒲草聽了這話立時從愣神中醒了過來,心裏暗自唾了自己幾口,都什麽時候了,居然還看男人看傻了。
她趕緊幾步上前,行禮笑道,“方公子,怎麽有空閑到寒舍來做客?”
方傑應聲轉過身來,瞧著穿了藍底白花棉襖更顯幹淨利落的蒲草,忍不住眼裏笑意更深,“怎麽,蒲草嫂子這是不歡迎我來?”
“哪裏,公子多心了,”蒲草挑眉反駁,“隻不過天冷路滑,沒想到公子還能來我們這窮鄉僻壤。”
“閑來無事,一時好奇嫂子的菜種得如何就過來走走,希望沒有打擾到嫂子。”方傑笑吟吟說著,隨手習慣性的打開扇子搖了搖,卻忘了此處不是家裏暖閣而是鄉居村野,迎麵撲來的冷風吹得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桃花和山子年紀還小,藏不住心思。本來就覺得這人大冬日拿個扇子好奇怪,又見他這般自食惡果就咯咯笑了起來。
蒲草也是暗地笑得肚子裏轉筋,但還是嗔怪兩個孩子,“不可無禮,趕緊給方公子道歉。”
兩個孩子以為嫂子(姐姐)真生氣了,立刻就收了笑臉,縮著脖子小心翼翼行禮說道,“方公子,我們錯了。”
方傑有些臉紅,尷尬的收了扇子清咳兩聲,笑道,“無妨,無妨。”說罷,抬頭望向四周自我解嘲道,“這天氣真是越發寒涼了。”
蒲草瞧了瞧自家院子,到底不好請男子進去小坐,就低聲囑咐兩個孩子去後邊溫室找春妮回來,然後引著方家主仆往劉家院子裏去,略帶歉意的說道,“方公子,我家中小叔不在,請公子到鄰家歇息吧。多有怠慢,還望公子不要見怪。”
“小嫂子客套了。”那圓臉小廝東子機靈的上前幫忙開了劉家的院門,眾人進了院子。
陳家半開的院門兒裏,一眾老少婦人見得沒了熱鬧可看,也都捂著凍紅的耳朵往屋裏跑。
待得暖和過來就各個興奮的說開了,有那口無遮攔的小媳婦兒,就道,“哎呀,那富家公子是哪裏來的?長得真是俊啊,是不是城裏的秀才啊?”
她的話音未落,就馬上有人接道,“秀才是戴方巾的,你沒看見這公子頭上是小金冠啊?那可是大富大貴之家才戴得起,哪是酸秀才能比的?”
“那這富家公子怎麽到咱們村裏來了,還是來找蒲草的?他們…嗯,有啥瓜葛?”
這話一問出來,眾人都是閉口不語了。畢竟再說下去就難免要涉及蒲草的清白,很多話都是好說不好聽,誰也不願意出頭得罪這人。
陳大娘心裏護著蒲草,當然不願她被人詬病,這會兒也就顧不得那麽多,趕緊笑道,“我前些日子聽蒲草說,她這種菜棚子是城裏一個酒樓東家投了銀錢資助的。許是這公子就是那酒樓東家吧,搶在大雪封山前趕來看看這菜種得怎麽樣了,也說得過去。”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兒啊。”眾人齊齊恍然大悟,但是眼角眉梢的興味卻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