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動工
蒲草皺著眉頭,扭頭先扯了個借口,請李三叔回了春妮那院兒,這才看向張貴冷聲說道,“不錯,這是你哥修的房子,但卻是我從當鋪贖回來的,這個家我說了算!別說拆幾扇門窗用用,就是一把火燒了你也攔不住!”
“你,你…”張貴氣得渾身篩糠一般哆嗦,恨不得衝上前咬死蒲草才好。
蒲草身形瘦小,對上張貴兒這半大小子,怎麽瞧著都沒有勝算,可她卻瞪圓了雙眼,氣勢上半點兒不輸人,眼裏的寒意甚至逼得張貴兒不自覺的低了頭。
春妮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生怕他們動手打在一處,上前扯了蒲草的胳膊,小聲勸道,“你就不能好好同貴哥兒解釋幾句,你是當嫂子的,怎麽能跟小叔吵架呢?”
蒲草冷哼一聲收回目光,伸手拍打身上的灰土,嘲諷說道,“你問問他把我當嫂子對待過嗎,他都不如山子和桃花懂事,我在他眼裏就是個賺錢供他讀書的勞力。”
張貴兒被揭了心事,微微有些心虛,臉上的怒色漸漸也平複下來,但嘴巴卻還是閉得嚴實,不肯辯解也不肯服軟。
春妮趕緊趁機勸解道,“貴哥兒,你嫂子拆卸門窗也是為了建溫室種菜,到時候賺了銀錢才能送你去讀書,你也要體諒她張羅這些事情不容易…”
不知張貴兒是把春妮的話聽進去了,還是打了別的主意,陰著臉沉默半晌,到底一甩袖子回後園了。
春妮輕輕舒了口氣,轉而又替蒲草犯愁,“你這菜可一定要種出來才行,不說欠了方公子那二十兩定金要還,就是貴哥兒這裏都沒法交代。他若是硬要攆你出門誰也沒法勸,這院子畢竟姓張。”
蒲草不願春妮替她擔心,拍拍她的後背笑道,“我心裏有數,你就放心吧,我也不是那喜歡吃虧的人啊。”說完指了卸下的六扇窗戶說道,“這些估計夠用了,若是不夠明日再卸吧。先幫我打糨子糊新窗。”
說這話兒就到了第二日,太陽剛剛爬到東山頭,山間的霜色還沒有曬化,孔五叔和李九叔,還有董四就來幫忙了,自然他們為了避嫌,根本沒進張家院子徑直去了劉家。
劉厚生剛剛得了副拐杖,正在屋裏練習走路,見得他們來了又是一番感謝,這才引著他們去了張家後園。
那裏已經擺了上千塊幹透的土坯,就是宅基地也因為脫坯用土挖得差不多了。董四三個人都是手腳麻利的,加上張貴兒幫忙當小工兒,不過一個多時辰就把牆砌了半人高。
蒲草同春妮一起在灶間忙碌著,五花肉切了片,連同敲碎的骨棒一起下鍋熬著,又把白菜土豆切好,就拎了水壺去後園送水,也幫著劉厚生編草簾子。
村外三裏處有片水塘,塘邊長了大片的蘆葦蕩。待得秋收後,蘆葦半幹未幹之時割回來一些,編成厚厚的草簾子,冬日裏就是極好的保暖之物。
每年村裏幾乎家家都要編一些遮蓋苞穀倉子,或者加厚牲口圈,蒲草手裏銀錢不足,不敢奢侈到做棉被給溫室保溫,就隻能退而求次選用厚草簾了。
劉厚生傷了腿,手上卻是沒有妨礙,瞧著人家幫忙他也閑不住,就主動接了這活計。先前蒲草和春妮都不同意,生怕他累到,但後來瞧著他有些活計忙碌,飯也吃得多了臉色也好了,也就不攔著了。
眾人一邊說著閑話兒一邊忙碌,桃花和山子也極懂事幫忙抬土坯,不時摔了跟頭,蹭得小泥猴一般,惹得眾人都是好笑,氣氛極是熱鬧和樂。
這一忙碌日頭到了頭頂,秋末的日陽雖然已是沒有都少熱度,但是眾人做得都是出力氣的活計,各個腦門兒上都蒙了一層薄汗。
蒲草請了大夥兒停手歇息,然後就同春妮轉回前院,麻利得把白菜土豆條和豆腐扔進骨湯裏燉著,鍋上罩了高梁秸稈穿成的蓋簾兒,蒸了幾十個空心大窩窩頭,大火燒開小火慢燉,等到眾人回來洗過手飯菜也就上了桌兒。
李三叔父子也被請了過來,連同孔五幾人都由張貴兒陪著吃喝起來。
農家人,家家有事互相幫工,到了飯時多是一碗菜湯、幾個餅子,吃飽就成。畢竟誰家也不富庶,不挑揀人家的禮數,輪到自家時自然也簡單。
所以,當孔五幾人看著自己麵前的大陶碗裏,滿滿當當裝著大片的五花肉、嫩豆腐、白菜片和土豆條,統統都浸在乳白色的湯汁兒裏,再配上一旁金山般黃燦燦的窩窩頭,都忍不住吞著口水笑道,“真是太豐盛了,不過是墊墊肚子,吃飽就好。”
蒲草正送筷子進來,聽得這話剛要笑著應兩句,那邊張貴兒卻是先接了口,“叔伯們為我們家裏幫忙自然要好好招待,粗茶淡飯不成敬意,叔伯們不要嫌棄才好。”
孔五幾人聽得心裏舒坦,就開口讚道,“貴哥兒如此懂禮,以後定然有出息,張家光耀門楣可是大有希望啊。”
張貴兒被誇讚的臉色微紅,下巴卻是照舊抬得高高,掃了一眼門邊的蒲草,又說道,“嫂子擺筷子吧,叔伯們忙了一上午都餓著呢。”這般語氣神態,完全一副家主風範。
蒲草挑挑眉,上前笑著分了筷子,倒也沒有多話,轉身招呼春妮帶著山子和桃花去灶間吃飯。
待得兩個孩子吃飽出去玩兒了,春妮再也忍耐不住小聲抱怨道,“這貴哥兒,居然還當著長輩麵前使喚起你來了,當初不是說…”
蒲草神色如常的吃菜喝湯,聽她說完了就道,“這院子確實姓張,他要當家作主也沒什麽不對。不過,他這時候跳出來有些犯傻,畢竟如今張家除了這院子再沒有別的了。若是他一味裝做乖巧懂事,最後等我把家業打下了他再翻臉,那我才是真吃大虧了。”
春妮歎氣,“我娘就常說,不是自己的肉就是貼不到自己身上。你啊,在這家裏就是沒一個貼心的。”
蒲草喝幹碗裏的湯,搖頭笑道,“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桃花和山子都是好孩子,就是張貴兒…說實話本性也不壞,隻不過從小沒管教好。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春妮還是不放心,但也毫無辦法,隻得說道,“你啊,將來有頭疼的時候。”
蒲草卻是不那麽悲觀,笑道,“你替我愁什麽,我可不喜歡當人家墊腳石,就算真有那一日誰想踢走我,殺人放火我不會做,但是蹦折他兩根腳趾頭還是容易的。”
春妮滿臉都是不相信,一邊撿了碗筷去洗一邊嘟囔著,“明明比誰都心軟,嘴上還總說的狠毒…”
蒲草扭頭望向大門口玩耍的兩個小身影,心下也是無奈,她總不能因為一個也許會變得敵對的人就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安身之處吧,更何況,還有這兩個貼心懂事、全心信賴她的孩子。
世上之事沒有十全十美的,總要多向美好之處觀望才行,至於那些不美好…一句話,兩手準備吧…
秋末的白日越來越短,眾人吃過午飯不過歇息了一袋煙的功夫就抓緊繼續忙碌,終於搶在日頭落山前把溫室牆體砌完了。
孔五叔幾人圍著轉了兩圈兒,都覺這沒有上蓋的梯形房子很是古怪。蒲草解釋了幾句,他們聽得也不甚明白,最後索性也就不問了。
蒲草以前在村人眼中就是個唯唯諾諾的受氣包,她想要改變這形象又不能太過生疑,所以但凡在人前言行都很是謹慎,這次請人幫忙做活計可是個好機會,她自然更是用心。
晚飯準備的菜色比午飯更加豐盛,城裏老店買回的燒雞撕了一大盤,白菜炒了木耳、土豆絲炒肉絲、肉末炒豆腐,當然唱主角的還是那壇苞穀酒。
天下男子幾乎很少有不愛酒的,特別是翠巒城這裏地處極北,夏日短暫,冬日漫長苦寒,人人都喜愛喝兩口。而苞穀酒濃烈醇厚,喝一口下去從嗓子到肚腹都是熱辣辣的,尤其受歡迎。
孔五叔一見酒壇子趕忙湊了過去,也不拍開泥封兒,隻在壇口嗅了嗅就眼睛放光,哈哈笑道,“這苞穀酒絕對超過三年了,味道真衝啊。”
另外幾人也是臉上一掃方才的疲憊之色,變得眉開眼笑。
張貴兒還要張羅著倒酒,蒲草卻先揭了酒壇上的泥封兒,一邊替眾人滿上酒碗一邊笑道,“貴哥兒年紀還小不能沾酒,我就先敬眾位叔伯兄弟一碗吧。今日多虧大夥兒幫忙,不論以後這菜能不能種得出來,叔伯們今日援手,蒲草都記在心裏了。”
北方人性情豪爽,行事做派不喜拖拖拉拉、扭扭捏捏,蒲草這般爽快敬酒,眾人不但沒覺失禮,反倒很是讚賞。
待得她一口喝幹碗中烈酒,眾人更是轟然叫好。
蒲草也不多留,又客套兩句就退了出去,留下眾人邊吃邊讚不絕口,孔五叔說道,“蒲草這丫頭以前看著是個性子軟的,沒想到如今挑門過日子了,還真挺有模樣的。”
劉厚生正懊惱自己因為腿傷未愈不能沾酒,聽得這話就道,“前幾日進城看傷也都是蒲草妹子墊的銀錢,我和春妮就說,天下哪裏也找不到蒲草妹子這般心善又仗義的,以後張家的事就是我們劉家的事兒,誰要是欺負蒲草妹子一家,我劉後生第一個掄扁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