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血腥慟哭

自從隱姓埋名的娜塔莎回到黑山的小鎮,驚喜地發現嬰兒開始像正常人一樣長大了之後,在這孩子身上停滯許久的時間巨輪,仿佛一下子就開始了運轉。

盡管伊格爾從小就顯露出超乎想象的魔法波動,但化名為湯馬士大媽的大牧師長並不打算把自己的戰錘術和神聖咒語教給這孩子。對當時已經年近七十的老人來說,她並不希望雄鷹走上打打殺殺的路,或許平凡的生活才是最讓人安心的。所以她教他讀書寫字,上流社會的禮儀和作派,等等等等。

但是命運之輪,是不可逆轉的。

在這個由開礦的囚徒聚集形成的小鎮上,這裏的居民一個個都是性情暴躁,手段殘忍的亡命囚徒,隨便在這裏碰到個什麽人,都有可能是身背十幾條人命,殺人越貨的強盜。一群猴子聚攏到一起之後,總會出現一個領頭的猴王,在黑山鎮的這些人渣居民當中,也有一個說一不二的猴王。那就是住在湯馬士大媽隔壁的鄰居,黑山小鎮的鎮長,“皮毛殺手”艾希曼。

艾希曼是個身材高大,形容醜陋的人。他平時總穿著非常昂貴的皮衣,十幾個嘍囉前呼後擁,膽敢違抗他的人,就會被活活剝皮。艾希曼貪得無厭,他接手鎮上一切可以賺錢的生意,他包攬了購買日用品,包攬了這裏生意最好的鐵匠鋪和伐木廠,包攬了小鎮的磨坊作坊,甚至還和那些跟囚徒也沒什麽兩樣的看守們達成了協議,他們合謀把一口礦藏豐富的藍金礦井據為己有,大發其財。這使艾希曼的家族在小鎮掌握著說一不二的生殺大權。隨著最終魔力大師——時間的推移,新一代的黑山鎮居民也成長起來了。這些小年輕繼承了父輩的心狠手辣,但是也體現出了比父輩更加強烈的肆無忌憚。這裏既沒有教育,也沒有道德。而其中最膽大妄為的,就是老艾希曼的兒子卡爾•艾希曼。卡爾比伊格爾在生理上大整整三歲,他性格暴躁,總是理直氣壯地霸占他所想要得到的東西。為了別人一句普普通通的玩笑,他曾在一次爭執中狠毒地打碎了對方的手指骨。

這些事情對於被娜塔莎帶來的嬰兒伊格爾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在娜塔莎的教誨下,他逐漸變成了這裏最溫文爾雅的男孩。這種完全無害的態度在黑山鎮是非常希奇的,使得他也增加了不少“同齡”朋友,其中就包括戴瑞和絞索。

黑山是弗莫人傳說最多的地方,所以從小伊格爾就特別喜歡那些神話傳說和冒險,他總喜歡拉上那幾個玩伴組建一支隊伍,而他自己總是要擔任隊長的,率領著一群人踏遍黑山山脈的每一寸土地。盡管這種活動遭遇了不少危險,譬如落石和山崩,還有各種各樣的毒蟲和野獸,最重要的是擔驚受怕的大人們百般阻撓,但是伊格爾始終頂住了壓力,率領著自己那支蹩腳的小探險隊活動在山林裏。他們把探險得來的寶貝,譬如在山頂發現的奇特的海螺石啦,拔掉的冬眠大熊的牙齒啦之類的東西,全都存放在一個小山洞裏,把那兒當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這個小山洞就在黑山山脈西邊的丘陵上,被周圍人俗稱是韋德丘陵的地方。這裏是不知道多少代伯爵留下的一個大陵墓,走過螺旋向地下延伸的甬道,就會到達一個圓形的廣場。廣場的四周石壁全是一個個的墓室。伊格爾和他的探險隊最初發現這裏的時候,在廣場中央還有一具枯骨。這具骨骼歪在一邊,脊椎骨其他的扭曲著,生前的樣子一定是個又醜又怪的駝背。和駝背的屍骨被一塊兒發現的,還有一把生了鏽的大刀。這把刀也不知道放在這裏了多久,死死地被駝背人摟在懷裏,似乎是個很令人珍惜的寶貝。

八歲的伊格爾剛見到這把比自己的身高還要長的大刀時,就覺得有一種奇特的親近感。他對這把鐵鏽斑駁的大刀愛不釋手,從此,小探險隊長頭一次擁有了自己的佩刀。厭倦了戰鬥的娜塔莎對伊格爾舞刀弄槍非常反感,但敵不住孩子的執拗,到底還是沒有堅持把他的那柄刀丟掉。小伊格爾在沒有和夥伴去冒險的日子裏,就這樣拿著那柄大刀在烏茲後麵玩耍啊,揮舞啊,這樣的嬉戲他每次都能堅持兩三個小時。

娜塔莎看在眼裏,把震驚埋藏在了心裏。她是從不指點伊格爾用刀要訣的,但是這孩子的進步實在太快了,伊格爾仿佛對使刀有一種天生的感覺,就在嬉戲之間,他竟然無師自通,逐漸掌握了許多揮砍劈斬的道理。還記得剛拿到那柄大彎刀的時候,他就連舉刀都萬分吃力,可是日複一日,到了十三歲的時候,這孩子已經能把大刀運用自如,得心應手了。

童年總是快樂的,可是時間過得總是那麽快。

十三歲那一年,一件影響到伊格爾日後一生的事情發生了。

伊格爾從小就非常喜歡住在他們家對麵的一個女孩子。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喜歡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那個叫薩拉的女孩兒出落得越來越漂亮。薩拉也很喜歡跟他一塊兒聊天,因為在寧靜的氣氛中思索的伊格爾,比黑山小鎮上那些生理同齡人更多了一種成熟的氣息,他和那些粗野的男生有極大的不同。

可糟糕的是,卡爾•艾希曼也看上了她。

卡爾對想要得到的東西是會毫不猶豫地行動的。所以在一個晚上,喝得醉醺醺的他領著七個豬朋狗友用伐木的斧子劈開了女孩子的家門,凶暴地闖了進去。

當時伊格爾正在韋德丘陵的秘密山洞裏向朋友們策劃下一次的冒險路線,很難想象如果他在家裏看到隔壁發生這種事會做出怎麽樣的舉動,但是當絞索跑來報信的時候,他那兩隻金黃色的妖眼變得血紅,二話不說就一路跑了回去。

當他一路趕回黑山小鎮的時候,已經是第六天了,薩拉已經死了。

卡爾•艾希曼和他的豬朋狗友並沒有打算殺死薩拉。他們強奸了她,又覺得不過癮,於是把她赤身露體地吊起來,一邊圍觀一邊喝酒取樂。薩拉的母親去世得早,父親是個懦弱無用的孱貨,不僅沒敢反抗,反而陪著笑給他們拿吃的,端盤子。就這樣,這些惡棍在薩拉家裏醉醺醺地折騰了將近三個多小時。到了後來,他們喝酒打牌,把吊綁的女孩兒拋到腦後去了。被繩子困住胸口人會透不過氣,誰也沒注意到薩拉委屈和恐懼的哭泣聲越來越小,最後沒了動靜。直到他們鬧夠了,打算在臨走前再度淫樂一下,把可憐的女孩兒放下來的時候才發現,薩拉早不知道什麽時候斷了氣。

卡爾•艾希曼為此暴跳如雷,他痛打了那兩個出主意把薩拉吊起來的狗東西,然後“誠摯”地向薩拉的父親道歉,讓他接受了五百弗裏的賠償金。薩拉的父親也忍氣吞聲地答應了。

當伊格爾回到黑山小鎮的時候,這事情就像吹過的風過去了一樣,除了一些痕跡,再沒留下什麽。

可不見得每個人都會像薩拉的父親那樣對財大勢大的艾希曼家族俯首帖耳。

薩拉死後,伊格爾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可怕了。湯馬士大媽知道他的心事。

“你是不會放棄的,對麽?”一次見他深夜才回來,手提著那柄改名為薩拉的大彎刀,湯馬士大媽忍不住說。

見伊格爾一臉茫然,湯馬士大媽歎了口氣:“我是在說薩拉的事……你天天鍛煉身體到這麽晚,就是為了殺卡爾為薩拉報仇,對麽?”

伊格爾沒有說話,但那雙充滿怒火和忿恨的黃眼睛已經把他的一切想法都傳達給了湯馬士大媽。

“你想過沒有,你才十三歲,卡爾已經十六歲,你打不過他的。況且他還有個‘皮毛殺手’的老爹,你要殺死卡爾,老艾希曼一定會發瘋似的殺死你或者找人殺死你……你才十三歲,而鎮子上有多少人是他的爪牙,你知道嗎?”

伊格爾沉默著,突然說:“所以,不是現在。”

他握緊了巨大的薩拉,又重複了一遍:“不是現在。”

湯馬士大媽知道自己是勸不動他了,這孩子從小就比牛脾氣還倔,一旦認準的事就決不回頭。

“你使刀時候,手臂的力氣用得太大了,”她起身為伊格爾把涼了的飯菜端上桌子,輕輕地說,“揮刀的時候手臂要放鬆,這樣才能有餘力隨機應變。一刀劈過去時的真正爆發力來源在你的腰和背,明白嗎?”

伊格爾愕然,直到此時他才知道撫養自己這麽多年的湯馬士大媽居然懂得用武器!

接下來的幾年裏,在湯馬士大媽的指點下,伊格爾進步神速地繼續練習刀術,直到那件震動全鎮的大血案爆發。

隨著黑廷巨塔的藍金礦日漸枯竭,黑山鎮的小年輕們開始失業了。他們多半繼承父業,下山到附近去做做“生意”,大的案子是不大可能的,多是些偷雞摸狗的事。

老艾希曼在這方麵還是放得比較寬鬆的。盡管他是小鎮的無冕皇帝,可他並不限製人們去那麽幹,也並不向下山做生意的小夥子收繳抽成,因為他認定可以憑借自己掌握的這些諸如磨坊、伐木廠一類的事業,可以名正言順地讓大夥兒把弄來的錢都放到自己的口袋裏。

可是他的兒子卡爾卻是個雄心勃勃而又貪得無厭的家夥,他帶著自己的一群爪牙到處耀武揚威,忙於確立自己在年輕一代裏至高無上的地位,宣布凡是下山做生意的收獲,其中三成都必須交給他。

絞索和戴瑞就是卡爾最新的受害者。

戴瑞是個敢於冒險的家夥,而絞索就像是一條冷靜的毒蛇。他們不甘心下山一趟就為了掙取偷來的幾個小錢,他們兩個開始觀察來往的商隊,並且成功地襲擊了一輛滿載著葡萄酒和蜂蜜的馬車。

戴瑞並不主張把這些東西帶回山上去,因為那樣的收益太小,在山上能吃下這些東西的隻有老艾希曼,他開的價碼又實在是太低。他和絞索商量了一下,兩個人就在山下附近的城鎮賣掉了贓物,得到了整整兩萬弗裏!

兩個小子欣喜若狂地拿著錢回來了。但是一回到黑山鎮,他們就遭到了圍毆。

原來附近城鎮裏也都有老艾希曼的眼線,對於這兩個小子居然想要繞過自己銷贓的膽大包天,老頭子感到憤怒。所以他早就讓卡爾帶著二十個人埋伏在入村必經的山路上,給兩個小子一點教訓。戴瑞和絞索是死也不願意讓別人碰一碰自己冒大險得來的錢的,但是卡爾的爪牙實在是太多了,他們寡不敵眾被打成了重傷,所有的錢都被搶走了。事實上,如果不是看這兩個小子一次能掙這麽多錢,老艾希曼早就下令把他們丟下山崖了。

伊格爾把兩個朋友抗回了自己的家,讓他們躺在自己的床上養傷。戴瑞傷好了之後什麽也沒說,憤憤不平地離開了黑山鎮,從此再也沒有回來。而絞索在傷好之後,就和伊格爾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

在伊格爾十六歲的時候,他找上了老艾希曼和卡爾,向他們貢獻了一萬弗裏。他解釋說,這是他跟絞索把搶劫馬車的事業繼續做下去的結果。驅趕馬車登山實在是件很艱苦的工作,所以他們在山下的市鎮銷贓之後,把老艾希曼的價格差部分還有卡爾要求的三成都如數上交。

這一舉止讓老艾希曼得到了深刻印象。根據老頭子從線人那裏得到的情報,差不多就是這個數字。

“伊格爾,你這個小夥子很不錯,”他說,“你很能幹,又懂得事理,聽說湯馬士大媽教過你讀書寫字,真不錯,和那些沒大沒小的兔崽子就是不一樣。這是教養,是一種美德。以後你有什麽困難,可別忘了盡管開口呀,我這個老頭子還可以幫幫忙。”

“對您,我的確有個小小的請求,”伊格爾的態度誠懇,他恐怕還從沒這麽低三下四過,也從沒這麽文縐縐地說話過,“我們想把這生意做大,這需要您的支持。當然了,屬於您的收入,還有卡爾要求的收成一分錢也不會少。”

老艾希曼對這個有價值的建議非常高興,他很快就讓有著一對黃眼睛的伊格爾負責黃金之路的搶劫工作了,並且按照小偷們的傳統,為伊格爾正式贈予綽號,“雄鷹”。

當湯馬士大媽得知這事之後,她隻是歎了口氣,什麽也沒說。每個人終究要走他自己的路。

雄鷹的匪幫就是這樣建立了起來,在接下來的兩年裏,他為老艾希曼賺取了越來越多的財富。

但卡爾卻因此悶悶不樂,幾乎全鎮的年輕人都知道跟著雄鷹幹能發財,都願意跟著雄鷹去發財。艾希曼家族雖然得到了錢,但雄鷹卻在不斷加強自己在年輕人中的名望和權威,這令卡爾非常的不滿和恐懼。

老艾希曼盡管精明強幹,但對雄鷹暗中擴張勢力卻也無可奈何,皮毛殺手畢竟老了,身體一天天不行了,在雄鷹匪幫建立了第四個年頭,老頭子咽了氣。

就在老頭子的葬禮上,幾乎波及了整個黑山鎮的血拚開始了。在父親即將去世的日子裏,卡爾惶惶不可終日,他知道,父親隻要一死,自己是不會有好日子過的,原先受過自己欺侮淩辱的年輕人這些年都投入了雄鷹的麾下,即便那個手持大彎刀的黃眼睛能放過自己,那些人也決不會放過自己。

所以當一個死黨為他出謀劃策,要在葬禮上幹掉雄鷹的時候,卡爾欣然同意,也為自己親手敲響了喪鍾。

到了葬禮的那一天,卡爾和二十幾個死黨決心動手,他們打算在雄鷹上前最後親吻老人額頭的時候一左一右包抄過去,幹掉他。但是等雄鷹來了的時候,他們才驚慌失措地發現自己的計劃有多麽荒謬:那個黃眼睛竟然帶來了不下一百五十個手下,這簡直是一支小軍隊!

身材高大的雄鷹穿了一件大紅色的衣服,昂然走在最前麵。他來到卡爾等人的麵前,隻是簡單地交代了兩句話。

“卡爾,我很早就想邀請你參加一個葬禮了。”

“你是什麽意思?”卡爾因為陰謀的挫敗而惱怒起來,“伊格爾,你居然在我父親的葬禮上還穿這種不莊重的衣服!是我父親一手提拔了你……”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看見雄鷹擎出了那把巨大的彎刀。

雄鷹抽出了薩拉。這柄生鏽的大刀竟然散發著凜冽的寒氣。

“卡爾,”金黃色的眼睛逐漸變成了血紅,“我想,七年前薩拉的葬禮你忘了出席,老子想邀請你參加她的葬禮。”

卡爾沒聽明白雄鷹在說什麽,七年前的事他早就忘了,但是雄鷹接下來的話他卻永遠也忘不了:“殺!一個艾希曼也別留下!”

屠殺從葬禮的教堂延伸到磨坊,延伸到伐木廠,延伸到艾希曼的莊園,延伸到行將廢棄的藍金礦井。

在這一切快要完結的時候,被砍斷了雙手和下體的卡爾和他幾個同樣待遇的死黨被雄鷹和絞索用繩子牽著,拽到當年這些小惡棍虐待薩拉致死的木屋前。這座木屋荒廢依舊,薩拉死後的第二年,她那懦弱善良的老爹因為內心的折磨,也跟著去了。這裏從此成了鬼氣森森的地方。

雄鷹二話不說,砍下了他們的頭。

這還是這位土匪首領頭一次殺人。奇怪的是,隨著刀鋒上沾滿鮮血,斑駁的大彎刀上那些以往怎麽打磨都掉不了的鏽跡紛紛剝落,巨大的薩拉透出碧綠的光。

“薩拉……”伊格爾喃喃地說,他舉刀向天大吼,“薩拉!”

小鎮上到處都是推翻艾希曼的勝利歡呼,可當雄鷹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卻發現湯馬士大媽已經搬走了。

就是這樣,“黑山的雄鷹”開始了他的土匪之路。又過了四年,震動帝國的黃金馬車案發生了,又過了兩年,因為一塊小小的藍色晶石,這個長著一對黃眼睛的悍匪領著他的一幫子黨羽把帝國首都拖入了毀滅和死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