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迎客

卓昭節帶孟妙容到了繽蔚院,因為花期已過,如今杏樹桃樹都茂茂密密的蓬勃一片,卻少了花謝花飛花滿天的旖旎之景。

孟妙容因此對兩株百年古木都沒了興趣,倒琢磨了會杏樹下的帳子,進去轉了一圈,拍手道:“太守府裏有片竹林,我倒也可以照樣弄這麽個地方,如今這季節又清爽又暢快。”

又說桃樹下的秋千,“這個秋千弄得倒不如我的好,我與你說,你少了兩樣東西——弄幾個鎏金鈴鐺放進玉珠也係上去,這樣一動一響的最好聽不過,也有意思,還有就是花不常開,很該再打幾個長穗的五彩宮絛,如此隨風飄蕩,哪怕冬日遠遠看著才好看。”

“大冬天的誰去玩秋千呢?”卓昭節不客氣的道,“要說那鈴鐺我也不是沒想過,隻是你不曉得,不遠處的飛霞庭住著我小姨母,她長年身子不好,今兒這樣的日子都未必能起身的,係上鈴鐺我聽著倒是高興了,她那邊可就被吵得要睡不成了。”

孟妙容聽了這話就有點尷尬,卓昭節因為偷聽到李延景對自己的那番評價,又曉得是自己錯失了機會反叫孟妙容得了去,雖然不至於對孟妙容懷恨在心,但如今聽著她對自己院子指手畫腳的,到底有點疑心孟妙容是聽了李延景的那番話對自己存了藐視之心,連個秋千的布置也要教訓自己幾句,見孟妙容尷尬,也不吭聲緩和氣氛。

孟妙容因為本來也是傲氣外露的人,何況她也沒覺得自己說錯什麽,無非是不知道底細,這麽一僵持,兩人一時間都沒什麽話說,卓昭節看了看辰光就道:“我倒差點忘記了一個人……我今兒也邀了如今教我琵琶的一位阿姐來的,她頭次來,我得去接一接。”

“那我去尋家母。”孟妙容也覺得話不投機,忙起身道。

卓昭節送她到了端頤苑前,說了兩句客氣話,就帶著明合、明吉到前頭去看謝盈脈是否到了,不想沒到正堂的時候就聽得喧囂不斷,熱鬧非凡,她就在一處月洞門裏站住腳步,道:“明吉你去看看,若是見著謝家阿姐,請了她過來,別人問起就說我親自帶她去見外祖母。”

這樣也是特意給謝盈脈長臉了,明吉點頭:“婢子理會得。”

明吉去了片刻,果然迎了謝盈脈進來,謝盈脈今兒特特穿了青碧浣花錦裁的新衣,綰著單螺,略飾了幾件珠翠,談不上多好,但很雅致,仍舊是獨身一人而來,見著卓昭節,就笑了:“還勞小娘親自來迎。”

“阿姐客氣了。”卓昭節跟她學了這些日子的琵琶,雖然拘於彼此出身沒到無話不談的地步,但也有些熟悉了,就上前挽了她手臂笑著道,“咱們先去見外祖母。”

再回端頤苑,孟妙容侍立在江夫人身後,呂老夫人、劉氏之外,還有連家老夫人宋氏等都到了,見了卓昭節,少不得要讚上兩句,聽說謝盈脈是教導卓昭節琵琶的女師,且並非坐館,乃是接手博雅齋的新東家,多多少少也說了些好話。

因為人多,班氏也不及細問謝盈脈,但見這教導自己外孫女的謝娘子青春美貌,難得的是她一個小小民女,遠道而來落腳,到了一幹誥命跟前也不卑不亢,舉止落落大方,很有幾分英姿颯爽的氣度,班氏對她印象倒是又好了許多,和顏悅色的受了禮,讓珊瑚進裏麵取了隻品相中等的玉鐲子出來做見麵禮,如此一番禮節,卓昭節還惦記著獻曲前多練一練,就借口帶謝盈脈到園子裏轉轉。

班氏準了,道:“好生招待謝娘子,莫要怠慢了。”

卓昭節帶著謝盈脈想回繽蔚院去抓緊辰光再練一練,謝盈脈掃了眼她手指,勸道:“所謂過猶不及,如今你已經很刻苦了,不差這麽點功夫,再說你是人散之後再彈與自己外祖父聽的,這是孝心,彈得好與不好,我想遊老翰林也不會很在乎,左右你才學,若這會再去用功不仔細傷了手指,晚上彈不成怎麽辦?”

明合、明吉聽了忙也跟著勸,卓昭節到底聽了這話,就道:“那咱們也不要去繽蔚院了,直接去二房裏罷,今兒過來的小娘除了陪著江夫人的孟妙容,都在那裏了。”又道,“裏頭也有幾個是先學了琵琶的,正好介紹謝阿姐給她們認識,往後不拘是學還是買,也有個熟悉的去處。”

謝盈脈微微一笑道:“我這個阿姐做得也真便宜,勞你這麽幫著費心。”

“不過是恰逢其會。”卓昭節笑著道。

到了二房,一進門,遊燦住的院子裏就是一陣唧唧喳喳傳來,踏進去就見庭院裏之前開得累累豔豔、如今卻是綠蔭滿庭的海棠花樹下或站或坐滿了花枝招展的小娘們,有各家的女郎,更多的是帶進來的貼身使女。

見到卓昭節帶著謝盈脈進來,就有個機靈的使女跨腳進去招呼,跟著桂圓就出來,笑著道:“三娘埋怨大半天了,七娘你可來了。”

又問謝盈脈,“這位娘子是?”

“這是博雅齋的新東家,謝家阿姐。”卓昭節介紹著,問,“都來了誰?”

“除了孟家小娘都到了。”桂圓對謝盈脈行了個禮,抿嘴笑道,“三娘方才差點招待不過來,四娘、五娘又不愛開口,早就盼著七娘過來搭把手了。”

卓昭節咿道:“我倒是在前頭陪了會阿孟的。”

她一邊說一邊進門,才進去,遊燦就氣呼呼的喝道:“昭節!”

“三表姐今兒裝扮好生別致。”卓昭節知她曉得自己早早解禁、又去學了琵琶,而遊燦自己卻被禁足到現在,要不是大房如今戴著孝,遊灼、遊炎一來已經出閣生子,二來也都戴著母孝,不便招待這些小娘子,遊燦今兒估計都還要繡會花,一定很不高興,忙出言岔道。

遊燦狠狠瞪了她幾眼,桂圓上去說了謝盈脈,她才勉強斂了臉色,與謝盈脈寒暄幾句,為她介紹眾人如連小娘、宋小娘之流,在座的小娘大抵書香門第出身,很有幾個是官家之女,對個操持商賈的女子就不太看得上眼,何況謝盈脈美貌,幾個生得尋常些的小娘不免有些嫉妒,更不肯與她多說,不過是念著遊燦與卓昭節的麵子淡淡敷衍幾句。

隻得少數幾個熱情些,招呼之後問了幾句琵琶之類的話題,謝盈脈客氣的答了。

這時候外頭有仆婦進來說要預備開宴了,眾人就一起謙讓著過去。

遊若珩這回壽辰因為不是整壽,雖然因為他名望和與懷杏書院的淵源,使得依舊賀者如雲,但也沒有特別多的發帖子,這樣男客放在前院,女客就在端頤苑,都是極寬敞的,宴到中途,遊家子孫並外孫一起到前頭敬酒道賀,卓昭節再回到端頤苑的席上,謝盈脈就委婉的提出了告辭——她如今急於上手博雅老叟傳下來的製琵琶之技,委實辰光不多的,再說今日既然來了也喝了幾杯水酒了,卓昭節的好意也是領受到了——這邊的小娘出身性情和她都是格格不入,就連卓昭節自己,雖然對她滿懷善意,但除了琵琶,兩人也沒什麽可說的。

謝盈脈再待下去也是無趣,卓昭節也看了出來,就意思意思留了幾句,帶她到班氏跟前告退,班氏就對附近幾位老夫人解釋幾句,客套的邀了謝盈脈往後再來,就讓卓昭節親自去送她。

卓昭節送她到前院,謝盈脈便讓她留步,道:“今兒來賀老翰林的人極多,小娘還是不要到前麵去了,免得不仔細被碰到。”

“謝阿姐也小心!”卓昭節因為席上多喝了幾杯酒,此刻也有點微熏,就不堅持,隻站在那裏看她走得不見,這才回了端頤苑。

這時候眾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一點,老夫人、夫人那邊還好,小娘子們這裏就熱鬧起來了,孟妙容同樣喝多幾盞,雙頰暈紅一路彌漫到耳後,挽著袖子要玩擊鼓傳花,遊燦與她向來有點不和睦,就道:“咱們家裏卻沒有鼓的,若到前頭借的話,那鼓聲又怕吵了裏頭老夫人們談興。”

“借麵琵琶來,左右那麽一回事!”孟妙容拍著桌子笑道。

遊燦道:“咱們家也沒琵琶,隻得琴……”

“卓七不是在學琵琶?怎麽會沒有?”卓昭節才進來就聽見孟妙容打自己琵琶的主意,臉色不禁沉了一下,但今日她也算半個主人,隻得忍了,對明合道,“你去取來。”

其他小娘也不知道三人之間的隱隱不和與挑事,湊著熱鬧叫好,又議論起來拿到花枝的人該做什麽,唧唧喳喳的吵得卓昭節頭暈,就對明吉道:“你在這兒看著,我去略歇一歇。”

“壽宴還沒散,女郎這會可走不得。”明吉一驚,忙悄悄勸道,“不然一會夫人、小娘們告辭,女郎不能出來送,未免被說失禮。”

“我曉得。”卓昭節道,“我去外祖父書房那裏喝點茶……若有什麽事情你去尋我就好。”

明吉聽說就在端頤苑裏這才答應。

卓昭節就趁著熱鬧到了書房所在的小院裏——一進去,才關了院門,迎麵翠竹風過,倒覺得有些清醒了。

守著書房的小廝見著她獨自過來,有些驚訝道:“七娘怎麽一個人這會過來了?”

“我多喝了幾杯過來坐會。”卓昭節對他道,“你去歇著罷,今兒料想是沒人會過來的。”

那小廝忙道:“是。”他答應的這麽爽快,倒不是當真以為沒人過來自己就可以去歇息了,隻是卓昭節既然要在書房裏醒酒,又沒帶使女,他一個小廝自然不敢多待。

等那小廝退出去,卓昭節摸了摸書房裏的茶壺,喝了兩口涼茶,漸漸的困意襲來,卓昭節不欲在此地睡去,想想方才被風吹著倒是輕省,就上到二樓,開了窗,從旁邊取了本閑書看,隻是看著看著,到底酒意上來,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