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內奸

遊燦起初還是一頭霧水,被明吟這麽一提醒,頓時大怒:“好個江扶風!把咱們遊家當成什麽地方了!”

卓昭節卻沉聲道:“這信若是他寫的,卻怎麽到了這裏?!”

聽了這話,遊燦也醒悟過來,當下把今晚陪夜的使女都叫了過來,除了明吟,還有明葉、荔枝並桂圓,她揚了揚手中信箋,喝道:“一群吃裏扒外的東西!見著外人生的有幾分樣子就個個昏了頭!連主子都要賣了!這到底是怎麽來的?!”

明葉等人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被遊燦先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皆是茫然道:“三娘說的什麽?婢子們卻不知道呀!”

卓昭節攔住遊燦,對她們道:“方才安置下來時,在我睡的這邊榻上尋到了這封信,是誰拿了放在這裏的?”

四個陪夜的使女都吃了一驚,齊齊搖頭道:“婢子不知!”

“不知?”遊燦不相信,“莫非這信還會自己長了腳跑過來不成?!你們說不說實話?若是不說,瞧我怎麽收拾你們!”

被她又是恐嚇又是催促,四個陪夜的使女仍舊堅持不是自己所為,遊燦大怒,就要叫曹姑來,卓昭節凝眉片刻,倒是想了起來,對她道:“表姐你別多心……許是她們四個當真不知道,白晝裏,也不隻是她們四個進來這裏的!”

遊燦和她一起長大,哪還聽不出她這話裏的意思,當下就問:“是誰?”

“白天伺候我的明合、明吉之外,楊梅今兒說拿了包點心給我放進來,也進來過。”卓昭節說了,明吟立刻道:“婢子去叫她們過來!”

遊燦沉著臉道:“快去!”又對卓昭節認真道,“不拘是誰,敢做下這等事,都不能再留了,不論是你我誰的人!”

卓昭節亦點頭:“我曉得。”

剩下明葉、荔枝和桂圓聽了這話,都是微微一顫。

片刻後,就見明吟帶了睡在偏屋的四個使女進來,後頭還跟了曹姑,見內室裏遊燦和卓昭節都是隻著了中衣,神色嚴肅的模樣,曹姑忙上來問:“這是怎麽了?”

遊燦揚了揚手裏的信道:“有人吃裏扒外,把外頭的東西塞到這裏來了!”

曹姑大驚,略問了幾句經過,怒道:“誰這麽大膽子!敢帶外頭的東西進女郎們的閨房!?”說話之間掃了眼屋子裏的八個使女,厲聲道,“還不快點自己站出來!”

卻見八人神色惶恐,你望我、我望你,卻都未肯開口。

見這情況,曹姑更怒,就道:“既如此,今兒也不必你們守夜了,明兒我去回了老夫人和二夫人,自有家法來審你們!”

聽了這話八人都是連聲哀告,仍舊是不肯承認,卓昭節的目光在明合、明吉並楊梅身上打了個轉,忽然道:“楊梅,你白日裏拿給我的點心是什麽?”

楊梅一怔,隨即道:“是酥糖,就放在那邊櫃子上,七娘可是想吃了?”

卓昭節看向遊燦:“表姐,方才那信上沾著的酥糖粉末……”

遊燦立刻對楊梅怒目而視!

楊梅腿一軟,當下就跪倒在地,哭泣道:“三娘、七娘饒命啊!婢子……婢子也是一時糊塗!”

“今兒一時糊塗就給人送起信來,明兒怕是連人也敢帶過來了!”遊燦見果真是她,氣得當真是沒法說,渾身哆嗦著道,“表妹是身子不好寄養在咱們家的呢!若當真被你吃裏扒外的害了!叫咱們上上下下怎麽同大姑姑、大姑父交代?!我平常待你不好嗎?什麽地方虧待了你,要這樣害人害己?!”

原本遊燦其實沒想到是楊梅,隻是聽卓昭節那麽說,表姐妹兩個一起長大,自是心有默契,故意詐了她一詐,不想楊梅究竟心虛,竟然就招了,遊燦向來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這一怒實在是非同小可!

卓昭節忙拉住她勸道:“你別動氣——左右不過一首詩,也未必就有旁的什麽意思,誰還能憑了這首詩議論我什麽不成?”

遊燦甩開她手,對曹姑喝道:“把她綁了送去給母親處置,就說這麽狼心狗肺的奴婢咱們家用不得了,叫她父母來領了她回去罷!”

楊梅膝行幾步要過來拉她的裙角,哭泣著道:“那江家十七郎說裏頭隻是一首詩,乃是想請七娘品評的,絕無他意,婢子這才一時心軟替他拿了過來呀!那詩是江十七郎當著婢子的麵封進去的,絕沒有不好的話在上頭!”

“因你近身伺候我,所以打小也跟著我認了字的,本是指望你們既然識了字,合該比那些做粗使、沒機會認字的下人明理些,不想你跟著我在家學裏聽的道理統統都是白費了!”遊燦怒道,“那江十七固然有風流的名聲,卻是正經考進懷杏書院裏,拜在田先生門下的入室弟子!你也不想想七娘如今才幾歲?固然跟著祖父在家裏也是日日不離書卷的,到底我們女郎家又不必去考科舉!誰會認認真真的去學?七娘憑什麽指點那江十七?!這樣的謊話你也相信,你是昏了頭,還是被他那副臉皮迷住了舍不得不信?!”

楊梅被駁得無言以對,隻是哭泣,因是這樣的事情,遊燦又在火頭上,旁人都不敢求情,曹姑也是惱火的很,遊燦罵楊梅的話,都還隻是出於對表妹的關心,曹姑卻是曉得卓家固然把個孫女寄養十五年不來見不多問,無非是怕卓昭節養不大,這才忍著不派人探望,那敏平侯乃是跟著今上的老人了,又是開國的累世公卿下來的,家勢赫赫,他元配發妻嫡出的四房裏嫡親孫女兒,終身大事哪裏輪得到遊家做主?

若卓昭節當真在遊家出了點什麽事,涉及到了名節,這十幾年嘔心瀝血小心翼翼的代養恩情反而要成仇了!

曹姑是遊家老仆,一向忠心,如今看著楊梅無比痛恨,見她還要求饒,便喝道:“不知羞恥的東西!還有臉在這兒求兩位女郎!還不快快堵了她的嘴,拖出去!”

等荔枝和桂圓上來拿帕子堵了楊梅的嘴,把人拖出去了,曹姑定了定神,又勸說起了遊燦和卓昭節:“這件事情是七娘受委屈了,好在信裏沒說什麽,何況此刻也就咱們這些人知道,必是不會往外說的,若是旁的小郎君,寫幾首詩唱和下也不是什麽大事,可這江家十七郎風流之名太盛,沾著碰著都說不清楚,如今若不是已故大夫人的事情,老夫人必定不容他住進來!但既然住進來了,總是客人,這麽大半夜的鬧起來,一則叫人以訛傳訛,反而壞了兩位女郎的聲名,二來,老夫人留江十七郎下來住,就是為著不與江家因先前那兩個賤婢的事情生出罅隙來,如今他住也住了,再這麽鬧翻,先前老夫人的一番苦心卻是白費了。”

遊燦思慮了片刻,與卓昭節都點了點頭,曹姑就道:“那麽就先叫楊梅捆上一晚,明兒個再請夫人處置她罷。”

見兩人都同意了,曹姑就親自上前服侍她們安置。

第二日一早,二夫人聽得匆匆趕過去的曹姑悄悄稟告了這件事情,又驚又怒,礙著江扶風還在二房,也不能盡情發作,直氣得跺腳,咬牙切齒道:“好個吃裏扒外的賤婢!虧得沒出什麽大事,不然叫我如何跟母親交代!如何跟卓家交代!”

曹姑道:“那首詩婢子也看了,既沒稱呼,也無落款,甚至連個題目也無,就是讚一女子生得好,並說了衣裙裝束罷了,那裏頭的字句,婢子覺得換個年少秀美的小娘來也未必套不進去,所以婢子想,這江家郎君到底還是知道些分寸的。”

“母親同意他借住,一則理虧,二則怕大房斷了這門姻親,三則是怕江家將來坑了熾郎、煥郎他們,說來說去,還是為著大房、三房和四房考慮。”二夫人恨道,“如今弄了這麽個東西進門來,倒把我們二房拖下了水!”

“夫人,雖然如今不會聲張出來,但楊梅到底該怎麽處置?先前三娘說,使她家裏人來領了她回去。”曹姑就提醒道,“可婢子想著這楊梅素來服侍三娘,看著穩重的一個人,不然也不會叫她近了身,這幾日,三娘身邊四個使女都回二房來取過東西,惟獨她給江家郎君帶了信,可見膽子不小,萬一送回去了胡說八道,這女郎家家的名聲,屆時咱們同她說不清楚,若是收拾她,旁人還道是咱們家心虛呢!”

二夫人皺起眉:“不過一個買來的奴婢,不如……”話說到這裏,她又住了口,仔細想了想,斷然道,“涉及昭節,還是去請母親做主罷!”

班氏聽二夫人說了經過,自然二夫人又要懇切的請了一回罪,沉默半晌,方道:“不過是一首詩。”

二夫人道:“媳婦也不是那小家子氣的人,可那江家郎君風流的名聲……”

“他風流他的,關咱們家女郎什麽事情?”班氏平靜的道,“你們父親二甲傳鱸出身、翰林修撰上致的仕,他為人方正古板是滿江南都出了名的,區區一個後生,一首含糊讚美小娘生的好的詩,就壞得了咱們遊家女郎的名聲了嗎?”

“那依母親之見,這件事……”二夫人吃不準班氏的態度,就小心的問著。

班氏道:“江家小郎君住下來也有些日子了,我想著他也住不了多久的,到底他是懷杏書院裏田先生的入室弟子,哪能老待在外頭不回書院去用功?至於燦娘和昭節那邊,這也是個教訓,別以為身邊人就淨都是可靠的!”

“楊梅……”

“她不是家生子,但卻是簽了死契的。”班氏道,“原本看著機靈撥了她伺候燦娘,如今看著卻是個糊塗的,自然不好再留在燦娘身邊,到底也是大丫鬟,如今年紀也差不多,就把她嫁了吧。”

班氏想了一想,淡淡的道:“餘剽年底來報帳時還與周嬤嬤提過,他兒子也到了成婚的年紀,莊上的都看不中,本就看上了你們的身邊人的,就把楊梅給他做媳婦好了。”

“是!”二夫人抿了抿嘴,餘剽是遊家莊子上負責收租和協調佃戶的總管,也是遊家的家生子了,他的兒子餘機容貌平平才幹平平,是個四平八穩的人,平常自然是不一定能娶到二房嫡長女的貼身大使女的,可如今楊梅犯了錯,給她這麽個出路,班氏已經可以說慈悲了。

當然做餘家媳婦也有個難處——餘剽的妻子、餘機之母荊氏可是遊家家生子裏頭出了名的苛刻重規矩,平生最恨的就是聽見旁人亂咀舌頭,荊氏還在遊家祖宅這裏伺候時,多少仆婦使女甚至前院的下人,聽見她來都恨不得哆嗦一下……楊梅做了她的媳婦,若是敢胡說八道壞遊燦、卓昭節的名聲,荊氏一個人就能弄死她。

如此自是不怕把事情鬧大,二夫人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