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將軍令

傅介子連被玉蟬逼退數步,差點兒就送了性命,閃到床邊從底下抽出一把足有五尺長的古樸重劍,順手就照玉蟬頭上劈去。玉蟬到底是女兒家,經不住他這三十多斤重的重劍雷霆一擊,手中的匕首帶出一道火花,被打落插在了牆壁之上,整個人貼在地上滾出老遠。

“元武劍?你是元通這下流胚子什麽人?”玉蟬有些驚異,背貼在牆壁之上,有些站不穩腳步,顯然是被傅介子打傷了內腑。

此地已經無路可退,傅介子一把卡住玉蟬的脖子,喝道:“我再問你一遍,我的朋友呢?”玉蟬仍是平靜地道:“我說過啦,他們已經死了。”傅介子手中的重劍重重地往地上一拄,道:“你們暫時不會殺他們。”

玉蟬星眸一轉,道:“大國手果然是好見識,等大國手死了,他們自然也就沒必要活下去了。”傅介子冷冷道:“如此說來,就要委屈姑娘了。”說完從玉蟬身上扯下腰帶將她反綁了扔在床上,道:“如果他們死了,你也就沒必要再活下去了。”

玉蟬的身子本來就滑溜,此時腰帶一扯她的衣服立時從身上滑了下來,露出凝脂般的玉體,在月光下顯得極為誘人,但傅介子卻再也沒有正眼看上一下。

玉蟬嬌聲道:“大國手這回的算盤可是打錯啦,玉蟬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卒子,生死本來就不足惜,他們是不會來換的。”傅介子頓了一下,道:“有資格來對付我的,不會是一般的人物。”

“大國手倒是很看得起自己。不過他們如何知道,我沒能殺了你?”傅介子見她眼中流波漣漣,又想要迷惑自己,冷冷地道:“這個簡單,我挖了你兩隻眼睛送過去就行了。你這雙眼睛很不一樣,相信他們都認得的。”玉蟬臉色微微一變,既而笑道:“小女子的身子大國手都碰過了,為何還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傅介子心頭一陣劇痛,有一種被強奸了的感覺,順手拉上簾子,喝道:“這等無恥言語,還是不要說了!”

夜色朦朧,此時早已經過了三更天,傅介子穿好衣服,腦子裏麵亂成一團,這麽些年以來,他一直沉浸在殷茵離開的憂鬱之中,同時也因為仇恨而整日奔波,再沒有去奢望紅塵中的波瀾,而今天卻在這樓蘭城中莫名其妙地荒唐了一回,現在想來,絲毫沒有快樂之感,相反的,是一種極度的痛苦,在殷茵因為他死去之時,他的心也就死了,並且暗地裏許下過誓言,終身不娶。

過了好大一會兒,屋子裏靜得出奇,玉蟬也沒有說一句話,連大氣都沒有喘一聲,傅介子隱隱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本想掀起簾子看一下,但卻總是提不上那份心。

過時月影斜長,窗外現出一個人影來。傅介子喝道:“誰!”那道人影沉著聲音道:“國信使大人,出事了。”傅介子聽是耿融的聲音,心中隱隱感到有什麽事情不對,但一時又想不起來,開門出去,見耿融一身夜行衣合風獵獵而動,陰沉著臉,對傅介子還有一些敵意。

“國信使大人,軍士們出事了。”傅介子大驚,忙問什麽事情。耿融冷笑一聲,道:“全都中邪了。”傅介子提劍道:“去看看。”耿融一言不發,走在了前麵。

傅介子剛走幾步,突然間想到什麽事情,低喝道:“慢著!”說完轉身回事,看了一下門外麵的兩個守將,兩個守將還站得好好的,但對自己和耿融卻一點兒反應也沒有。這兩人是值夜的兵卒,對耿融的到來卻不通報,而是耿融自己叫的門,這一點就不合邏輯了。

此時看來,兩個守將是中道睡著了,想到屋裏的玉蟬,傅介子拍了拍兩人,想叫醒他們看緊玉蟬,不料輕輕一拍,這兩個人便下麵條一般重重倒在了地上,七竅流血已經死了。

傅介子不由退開兩步,想不到竟有人在自己屋外殺了人,自己竟然一點知覺都沒有。

“他們已經死了。”耿融平靜地說,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傅介子突然間覺得這個人很有問題,絕不會是一般的行商,但他知道這個時候絕不能問,甚至不能表露出來自己在懷疑他,於是沉著道:“他們身上沒有傷,也不是中毒,是如何死的?”

耿融看了看夜空,淡淡道:“是一種西域獨有一種紅蝙蝠,殺人於無形,最是厲害不過。”傅介子突然間想到了自己斬殺的那隻紅色的蝙蝠,突然間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忙折回去看床上的玉蟬。

床上什麽也沒有,隻有那一卷腰帶留在了床上,而且疊得整整齊齊的,像是玉蟬故意留給他的。傅介子感到今夜的怪異之事太多了,這玉蟬到底是什麽人,竟然可以神出鬼沒一般地消失,他四下看了一圈也想不出她是如何從自己眼皮底下逃出去的。

耿融也跟了進來,冷笑道:“國信使大人在找什麽,我還道大人在裏麵藏了**女人,隻顧著逍遙快活呢。”傅介子如何聽不出他言語中的譏諷,但此時軍士們出事了,他也沒有時間多想,直奔軍士們的廂房而去。

這些軍士統一住在下麵的廂房之中,而且有兩隊人輪流值勤,一般都不會出什麽事情,而此時的廂房卻吵翻了天,不知何處傳來了幽幽的笛聲、簫聲、琴聲和古編鍾之聲,竟成一套西域舞曲,軟綿綿的樂聲之中竟然有著催人發狂的魔力,聽得人血脈迸張,不吼不快不跳不快。

一百多軍士在外麵縱情跳舞,發狂一般地跳,身上的衣服扯得不像樣子,有的隻穿了個褲衩,有的拖著一支靴子,另有幾個揮著腰刀,如同中了邪一般喊著亂七八糟的歌聲,有的發狂地大笑,有的拚命地跳,有的則抱頭痛哭,鬼哭狼嚎一般。而年過五旬的遂成更是噴出了一口鮮血。

這樓蘭城日夜的溫差極大,白天熱得如火,晚上可以凍死牛馬,這些軍士都是在睡覺之時被這樂聲招起來的,這麽極大地虛耗上一陣,寒氣入體邪祟侵蝕,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耿融背抵著牆壁,臉色發白,像是在苦苦掙紮抵抗。傅介子也感到一種想跳想吼的衝動,整個人有引起神誌不清了,忙呼吸吐呐,按元通傳授他的道家《紫薇天罡道引》呼吸引導,這才沒有被這魔音侵蝕。他聽元通說起過,這是一種夜遊招魂的邪術,沒想到竟然有人將它匯編到了音樂之中。

而這個人,傅介子第一個想到了玉蟬。

軍士已經有十幾個倒下了,口吐白沫四肢還在撲騰,命是保不住了。傅介子心頭一陣劇痛,這一回帶來的軍士是這些年跟著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是自己信得過的人,沒想到剛入樓蘭就死了十多人,而剩下的軍士也是命懸一線。

他突然間想到了殷九重,自己的嶽父,殷茵的父親,大漢道術的冠傑,也是剛入西域便中了屍蠱之毒而死,但是什麽人下的毒手卻致今未知,看來這西域之行,遠比自己想像的要困難得多。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身上的擔子,想到殷茵之死,想到了嶽父未完成的遺誌,想到了滅匈奴的重任,想到了臨行前,自己在霍光大將軍軍前立下的承諾。

“塞上長風,笛聲清冷。

大漠落日,殘月當空。

日夜聽駝鈴,隨夢入故裏。

手中三尺青鋒,枕邊六封家書。

定斬敵將首級,看罷淚涕凋零。

報朝廷!誰人聽!!!”

傅介子飛快地爬上了左近的一座鍾樓,狠狠地敲擊著銅鍾,和著鍾聲嘶聲力竭地吼著這首《將軍令》,是這他們平日行軍之時常常唱的,每當唱到這一曲時,軍士們便會振奮異常,軍心大漲。

這口大鍾是樓蘭城裏報時的,樓蘭城本來就不大,這鍾樓又在城西最繁華之地,全城的人都聽得見,每天早上的鍾聲一響便是要開城門了,各地的商人便會紛紛收拾行囊,準備新一天的旅途。

這時那西域套曲的聲音陡然間一滯,像是被這浩大無匹的鍾聲給帶岔了音,加上鍾聲過於渾厚,那軟綿綿的舞曲再也聽不見了,地上的軍士們在鍾聲和《將軍令》的作用之下,紛紛恢複了神誌,隻是虛耗過度,一個個倒在地上爬不起來,呻吟之聲不絕於耳,遂成則是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傅介子見了匆忙趕上去,這時卻從左近的樓裏麵殺出五十餘刀斧手,一個個虎視眈眈,看樣子是匈奴武士,為首的是七八個女子,都是一身白衣,而旁邊的刀斧手卻全是麻衣,個個都是拿著大砍刀,而翩躚居中的正是玉蟬!此時的玉蟬已經換上了一套紫衣長袍,頭上也戴了頂偏角的紫紅華貴翎帽,眉宇之間冷豔如霜,神情拒人於千裏之外,全然沒有剛才床第之間嬌弱溫柔之感。

玉蟬旁邊的是前日裏給烏候吹胡笳的女子,傅介子卻沒有見過,那女子像個急性子,二話不說便一揮手,五十多名刀斧手齊齊向傅介子圍攻過來,傅介子手中的重劍撥出,喝道:“是大漢男兒的都給我起來殺!”地上陸陸續續地爬起了三十多人,但此時虛耗過度,戰鬥力大減,落盡了下風,傅介子手中的重劍瞬間便劈了三個匈奴刀斧手,他是從軍旅生涯中獲得的職位,一身的武藝也是從戰場上練出來的,此時沒有一個匈奴兵是他的對手,但部下就糟糕得多,隻一會兒便死傷了一大半。

這時,烏家兄弟帶著三個軍士聞得鍾聲趕了回來,烏胄、烏達兩兄弟和烏候一樣是使轟天錘的,兩個人兩柄大錘加在一起,情況立時好轉了起來,但仍是不敵,烏達很快便中了一刀,傷在胳膊上,這一下可惹火了他,他硬生生地抓住了那個匈奴人,捏在手裏麵狠狠地一錘,打得匈奴兵腦漿逆裂而亡。

而就在這時,耿融大吼一聲,也加進了戰團,從地上撿起一把大刀風風火火地殺了過去,一路刀法使得極為淩厲,傅介子見了暗自叫好,不知此人武藝比起自己來如何。

但他一個人也是杯水車薪,按理說還是起不了作用,不料玉蟬見了卻臉色大變。傅介子一時在找機會將玉蟬擒住,所以一直注意著她,此時見她變臉色,心頭更是疑惑不解。

這個女子在自己要殺她之時尚能鎮定從容,而此時勝利在握,見了這麽一個人卻臉色大變,這是何道理?

傅介子更覺得這耿融可疑。

玉蟬此時臉色變得蒼白,突然喝令眾人退去。身旁吹胡笳的女子急道:“師傅,好好的為什麽要退?”玉蟬卻不肯言明,隻是道:“郡主,此地不宜久留,先放他們一馬。”吹胡笳的女子見身旁其他的姑娘臉色皆不自然,當下也不多問,一揮手帶著眾人去得遠了。

耿融見了二話不說,跟著消失在夜色之中,像是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