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清倌玉蟬

傅介子一行進城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晚上,整整比霍儀晚了一天。遂成已經活了過來,隻是被人施了巫術,虛耗過度,還不能行走。這一行百人進了城,傅介子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城中沒有一個漢人。

他是個細心之人,進城第一感覺就不對,稍一留心便看出了症結。烏家兩兄弟用胡楊木架抬著遂成,身後跟著長長的帶刀隊伍,在這樓蘭城裏顯得十分惹眼。傅介子知道,若是有事情,很快就會發生。

此時天色已經很晚了,該出城的商隊早都出了城,剩下的都是當日不走的,如此一來,這樓蘭城就顯得冷清。傅介子找了一個會樓蘭語的傳譯官在大街上打聽了一下,問為什麽沒有漢人的蹤跡。

過了一會兒,傳譯來道道:“國信大人,這樓蘭人說漢人都住在城西的漢人專區,而西域的商人皆住在城南和城東,而我們在城東,所以見不到漢人。”傅介子派了兩個軍士去探探虛實,自己帶著眾人先到官驛去找霍儀。

接見他們的還是那個驛長,傅介子問了一下驛長霍儀等人的情況,驛長卻一臉的茫然,說很可能是住在了城西的漢人集居區。傅介子令大軍直接到城西去安頓下來。

樓蘭城不大,眾人不大一會兒便到了城西。傅介子久聞樓蘭大名,不料如此一個城池比起長安可小得多了,倒是和他的家鄉義渠縣有幾分相似。想到義渠,傅介子心中閃過一絲的痛色。

此時的樓蘭城中,商人已經很少了,倒是來回巡邏的衛士不在少數,樓蘭是一座因為商業貿易而興起的城池,人口的流動性極大,所以也比較動亂,一天到晚都有巡邏兵。現在正是換班的時間,十幾個樓蘭兵披上了厚厚的駝皮大衣,有些懶散地在大街上走來走去,對傅介子等人不聞不問,隻是衝那個驛長問候了一下。

在這小小的樓蘭城裏,上下合起來也沒有多少官吏,人口也就四萬多人,比起大漢的一個郡縣還要少了些,當官的並不像漢人官吏那樣高高在上,一般的平民都能見到,包括國王在內。

驛長將傅介子一行帶到了城西,果然一眼便看得出來,城西是樓蘭城中最為繁華之地,整個建築群圍著一個小小的月牙形的水潭而建,這小潭在樓蘭這種沙漠綠洲地帶已經是極大極罕見的了,周圍的建築依湖而建,是漢朝風格,還有一排排的胡楊樹,隻是看樣子還沒有上年紀,顯不出千年不倒的胡楊精神來。

傅介子四下打量一番,顯然沒有心情去看這些風景,他隻想盡快找到霍儀三人,按理說,自己一行是大漢的使者,沒有樓蘭人敢對他們下手,但是如果是匈奴人,那就很難說了。自從霍儀走後,他就明白自己有些急躁了,貿然派霍儀進城,會把他陷入險境,所以這才急著進城,想找補救的法子。

烏胄和烏達兩兄弟也是十分著急,匆匆將遂成抬進了驛館安頓好了之後便出來了。眾人一路上穿堂過戶,在這裏果然有好多漢人,絕大多數都是行商。*逢鄉人,是人生一大幸事,眾人見到了漢使卻是非常的高興,傅介子一行還沒有安頓下來便有幾個商人邀請眾人去喝酒。

傅介子知道這些人對自己來說無疑是最安全的,但就怕出內奸,也不敢大意,留下烏胄和大軍看守漢帝送給大月氏女王和大宛國王的彩禮。他知道烏胄是一個粗人,遂成雖然重傷,但他是老江湖了,曾經在這西域道上走過一次,論資曆是最老的,所以讓遂成提醒著點兒烏胄。他自己帶著烏達和部分軍士去和行商人談話,借機找一下霍儀等人的下落,順便套一下這樓蘭城及西域道上的情形。

來請傅介子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高個男子,姓耿名融敦煌口音,看上去還有分幾少年人的癡氣,他代表著一幹行商來請傅介子過去喝酒。傅介子此時敵友不分,隻是淡淡地應承了下去,帶著烏達前去。

僅一間小小的驛站裏麵就有一百多漢人行商頭目,但一看都是身上帶了家夥的。因為這絲綢之路上繁華無比,因為有了天額的財富,也就有了天大的風險,一路之上強盜、土匪、匈奴兵、已經一些不可預料的事情總會常常出現,若是沒有幾手撐門麵,這碗飯是吃不下去的,這帶刀之事也就稀疏平常了,但傅介子卻還是暗自留了個神。

這些年來,他過著風口浪尖的日子,因為與匈奴人結怨太深,時不時地有人來暗殺、投毒、使巫術,他早已經養成了慎思慎行的習慣。耿融來給傅介子一一介紹了一下,這些人多數是去波斯的,也有一部分到大月氏、大宛、精絕、疏勒、西夜、車師前國等國,但卻沒有一支商隊是到龜茲、烏孫、車師後國的。

這本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但傅介子一問之下才知道,那幾個國家都是投靠了匈奴的,漢人是不敢去的。傅介子留心了一下,卻沒有聽見一個姓蘇的行商,想到這兒又有些疑心蘇巧兒了,心想莫不是她也有問題,在樓蘭境內扮豬吃老虎,將霍儀和烏候算計了?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像。

而問到樓蘭,眾人卻是莫衷一是,耿融眼神深處卻有著一絲的沉重,在常人眼裏根本看不出來,但傅介子的眼神比起他來還要厲害許多,一下子便看出了什麽,心頭閃過一絲的迷惑。

有幾個去大宛的行商請求和官家一道前行,所以特意擺了一桌極為奢華的全羊大酒宴來請傅介子。傅介子知道這些人是想倚仗官家來圖個安全,但他怕其中有內線,所以隻是三分真三分假的先答應下去,以後看清楚了再作決定。

待酒食過後,一個姓馬的和一個姓徐的行商來請傅介子去一個好地方,所謂的好地方也就是這左近的醉月樓,是這樓蘭城裏排名第一的煙花地,這青樓的名聲在長安便能聽人說到,可見影響力之大。而且醉月樓中有一個花魁娘子,外號叫作“玉蟬”,隻接見漢人不見別國之人,這為漢人找足了臉,所以一般的行商不管是好色還是慕名都會去醉月樓看看。

傅介子自從妻子殷茵死了之後就再沒有留戀過紅塵,經過幾年的軍旅生涯,他也變得鐵血無情起來,此時聽說要去青樓,不免有些不願,當那兩個行商盛情難卻,便讓烏達和他們一起去,不料烏達和烏候一樣,是一個怕見姑娘家的粗人,一聽到逛窯子臉上便醬成了紫色,說什麽也不去。

耿融卻道:“馬兄、徐兄,你們可莽撞了,傅大人是一國使節,身份何等尊貴,一舉一動都代表著我們大漢朝,怎麽能去這些下九流的地方,還是免了吧。”傅介子帶著幾分感激地看了一下衝耿融淡淡笑了一下,心裏麵卻半分弦也不敢鬆。

酒宴過後,那個姓馬的行商送來一柄匕首,是用的上古玄鐵請巧匠製得,上麵金鏤玉雕顯得十分貴重,姓徐的則送了拳頭大的一塊熏香和一些玉器,都是些極貴重的東西,另外的行商也都或多或少送了一些來。

傅介子經過這幾年,早就已經學會了一些處世的辦法,身上的書生氣少了很多,知道此時是非接不可,這是顯示誠意的時候,當下全收了過來。

在那個時代,商人再有錢他也隻有錢,卻沒有社會地位,比起一般種地的農民更讓人瞧不起,兩個行商見他收了,滿心歡喜地送他回驛館,還聲稱有一件更好的東西要送給他。傅介子忙道不用,兩個行商卻笑哈哈地去了。

耿融是後麵離開的,他似乎很有些心事,臨走時道:“國信使大人,千萬要記得一句話。”傅介子心頭陡然一震,他感覺到重要的事情開始了,道:“耿兄請講。”耿融道:“也沒多少說的,就是讓國信使大人留個神,這樓蘭城也許並不太平。”說完不等傅介子答話便離開了。

傅介子感覺到這人絕不是一般的商人,但也不知是敵是友。經過這麽些年,他知道敵與友,是不能通過一天兩天就看出來的。這裏還是一片太平,並沒有發生什麽不尋常的事情。傅介子去看望了一下遂成,遂成已經五十歲了,因為曾出使過龜茲,所以這一次被派了出來,但人上了年紀也就沒那麽經得住折騰,此時仍是隻能說話,不能行走。

烏家兄弟擔心烏候和霍儀的安全,提議要到城中去打探一番,傅介子答應下去,但想到兩人太過於忠實,又派了軍中三個機靈的軍士陪同,這才放他們出去。

時候已經很晚了,傅介子回到驛館休息,老遠便聽到一陣古琴聲,合著一縷淡淡的清香,讓人感覺到十分舒服。舍內一個緇衣女子靜靜地坐在那裏,膚若凝脂,領如蝤蠐,眼若星輝,似乎將這樓蘭的美色一個人占盡了,門外的守將有些魂不守攝,時不時向那女子瞟去,見傅介子來了神情極為尷尬。

傅介子突然明白了那兩個行商說的更好的東西是什麽東西了,但為了確定一下,還是問道:“這女子是誰?”守將道:“剛才來了一位姓馬的和姓徐的商客,說是大人的朋友,將這女子送來服侍大人。”

傅介子一聽果然如自己想的一樣,暗笑他們糊塗,聽耿融說了明去不得,便暗地裏將這女子送過來,把自己想成了貪財好色之輩。但這女子著實誘人,傅介子雖然久不戀紅塵,但還是隨便多看了兩眼,道:“你叫什麽名字?”那緇衣女子咯咯笑道:“國信使大人可是明知故問了,小女子便是玉蟬。”

傅介子反倒愣了一下,他早知道這女子的身份,隻是搭訕性地隨口一問就被這女子撿了小辨子,看來此女子閱人之深,不可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