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懸屍南門

傅介子道:“解憂公主和馮夫人在烏孫十多年,大昆彌一直拿不出個主意來,時間長了就習慣了這樣兩邊混著,我們現在必須把事情做大,等到大昆彌覺得這樣混不下去了之後,就會做出決定來。如果我猜得不錯,今天晚上到明天一早,匈奴的使者和公主就會鬧起來。”

馮嫽有些憂慮,道:“這樣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隻是,這樣連公主都不知情,到時候如果大昆彌逼急了可能反而會對傅將軍你們不利。”傅介子道:“馮夫人放心,我觀大昆彌的態度,對匈奴的不滿已甚。此時殺了匈奴的使者,後天到馮夫人府上,正好可以借此事來引起烏孫將軍大臣們注意,也可以從這事上讓烏孫人意識到,現在強盛的是漢朝,匈奴已經是日薄西山了。”

馮嫽道:“也隻能是如此了。既然殺了匈奴的使者,那就不能支支捂捂的,索性依傅將軍的,把聲勢做大。”

傅介子笑道:“馮夫人有何建議?”

馮嫽道:“赤穀城的南門外是烏孫貴族們聚居的地方,朝中的不少大臣,包括左右將軍、輔國候、左右都尉、左右大當戶以及幾個不再上朝的國老,都在那一片居住,傅將軍索性派人將人頭掛在南門城外。隻是這樣勢必引起紛爭,我右將軍府不方麵出麵,我告知公主,讓公主派人請你們保護好。這樣事情就會鬧到大昆彌那裏去。”

這事情一鬧起來,傅介子這一行漢軍就處到了旋渦中間去了,一個不好會鬧出大事來,傅介子三思了一陣,覺得可行,再和馮嫽商議了一些具體的事宜,傅介子發現這個馮夫人真是不簡單,不僅僅是心計過來,膽識也有男兒不及之處,再加上在烏孫諸國這些年的見識,足以讓她名震一方。

西域諸國尊她為“馮夫人”,名至實歸。

第二天一早,南門城外高懸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上麵用漢字寫著漢奸道衍四個大字。

以漢奸的名義將匈奴使者除了,表明了殺人者和被殺者的身份,但是漢人卻沒有一個出現。傅介子一早就起來了,腰間的扭傷在葛妮亞的打理之下,雖然好還要一段時間,但是已經不那麽痛了,早上很早的時候公主就得知了漢使殺害匈奴使者的消息,解憂公主明顯有些慌了,她還沒有做好最後攤牌的準備,但是馮夫人已經把部署都準備得停當了,解憂公主趕緊調了重兵過來把公主府給守得嚴嚴實實的,讓馮夫人調派人手,自己趕著去見大昆彌。

傅介子被再三要求待在公主府裏麵哪兒也不能去,所以一早上潘幼雲起來煮了一點熱酒,雖然說不上害怕,但是吃點兒酒壯壯膽還是行的,葛妮亞怕事情鬧得無法控製,所以早早得就把陸明、元通和霍儀叫了過來。特別是霍儀,他是大將軍之子,有他在前麵擋著,就算是大昆彌真的想對漢使做什麽,也不敢動霍儀的。

傅介子見眾漢軍都緊張兮兮的,去勸一陣,這一支漢軍打的仗,不算那些剪徑的小毛賊,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最嚴重的一回是他們一支三百人的小分隊被匈奴兩萬人的大部落包圍,不也同樣是殺了出來?傅介子勸好了漢軍之後,葛妮亞又耷拉著腦袋,總是擔心傅介子出事。

果然,天剛放亮沒有多大一會兒,匈奴公主便帶著人氣勢洶洶得殺了過來,帶兵到公主府來要抓人。

馮嫽讓重兵守好了地這裏,不得讓任何人進來,與匈奴的公主僵持起來。

傅介子在裏麵吃了會兒酒,見是時候出去露露臉了,來到門口。

匈奴公主見了傅介子,頓時沉著臉用匈奴語道:“漢朝來的使者,你竟敢在烏孫國內斬殺我大匈奴的使者,我大匈奴的使者是大單於派來烏孫的,代表的是昆侖神的旨意。你如此做,不僅是對烏孫國的不敬,更是對我大匈奴國的挑釁,還望漢朝使者給我一個交待!”

傅介子哈哈大笑,道:“娘娘莫要忘了,我殺的並非是匈奴人,道衍他是我漢朝的奸賊,在漢朝犯有十殺也不為過的大罪,在漢朝早就有了通緝令追殺此人,傅某上次在樓蘭遇上沒有能殺得了他,今天再次遇上了,自然是要奉天子之命,殺了這個賣國求榮的漢奸。請問娘娘,我漢使殺一個出賣自己國家的犯人,這也有錯麽?”

匈奴公主怒道:“道長現在是我大匈奴的使者,是左賢王帳下的賢士,代表著大單於的旨意來烏孫國,現在漢朝的使者殺了他,隻怕要給我大匈奴一個合理的解釋。”

傅介子笑道:“殺了便殺了,還要什麽解釋!匈奴的騎兵在我漢朝邊境殺人放火之時,可曾想過解釋!傅某不論他是什麽人派來的,隻知道他是漢朝的奸賊,人人得而誅之,再者,傅某暗自揣測,這麽一個連自己國家都肯出賣的人,匈奴大單於如果真的是個英明神武的大王,也不會收藏隨時都會出賣他的人吧?”

匈奴公主忿然道:“漢朝的使者不必多說人,我殺了我匈奴的大使,還請把殺人的凶手交出來!不然這事不會完!”

傅介子聽了心中暗自一動,匈奴公主讓他交出凶手來,仔細來講,這裏麵大有名堂,此話明顯是傅介子的主謀,而匈奴公主卻不敢針對他來講,而是要他交出殺人犯,這是一種變相的退步,看來匈奴公主不敢對自己逼得太緊。

從另一個方麵來講,也就是匈奴使者和匈奴公主對此行底氣不足。

傅介子笑道:“娘娘,這裏是烏孫國,如果你真的覺得我殺了個漢奸有錯的話,那麽我們到大昆彌那裏去說話。還有,我漢朝向大宛求得的天馬在出城的時候被娘娘派出的人劫了去,這話還希望娘娘也給我一個交待。”

匈奴公主哼了兩聲,道:“你說的事情我不明白。我隻知道漢朝的使者殺了我匈奴的使者,這事情漢使必須給個交待!”傅介子冷笑一聲,道:“如此說來,隻有等到大昆彌處再說了。”

而就在這時,解憂公主帶人回來了,見了這裏的局麵,上前來冷聲道:“怎麽姐姐有雅情到我漢公主府來?這氣勢洶洶的,是要幹什麽?”匈奴公主的年紀要比解憂公主大個七八歲,雖然打扮得很好,但是年齡畢竟是個藏不住的東西,當鉛華落盡之後,在大昆彌那裏已經不那麽吃香了,但是因為大昆彌憚忌匈奴,對她也頗為客氣,所以匈奴的公主一直都是一個強悍的存在,沒有怎麽把解憂公主放在眼裏,現在見解憂公主來了,氣焰立時大漲,道:“右夫人,你公主府的客人殺了我匈奴的使者,我要拿他回報大單於,你把他交出來吧,這樣我們在大王麵前,也免傷了和氣。”

解憂公主麵色微怒,道:“左夫人你也太無禮了,漢使的使者是我公主府的客人,也是代表著漢朝來烏孫的,豈能交到你匈奴人手裏!左夫人請回吧。這些兵都是狼營的人馬,左夫人私自調來,如果有外人入侵,誤了大事,左夫人你也承受不起!”

赤穀裏麵的多是右將軍的京師衛戊,也就是公主府的人,而匈奴公主沒有自己的兵,請來的是她長子手下的狼營人馬,這些人馬是不可以隨便入赤穀城的。雖然解憂公主和右將軍也無權調兵,但是京師裏的兵想調一些怎麽也有個理由,這一點上,匈奴公主沒有優勢。

匈奴公主最大的優勢就在於,匈奴將烏孫與漢朝隔開,烏孫對匈奴的恐懼遠大於漢朝。還有一點,就是從上代烏孫王軍須靡那裏得來的左夫人名號一直壓了解憂公主右夫人一頭。雖然別的方麵她都不及解憂公主,但是僅烏孫懼怕這一點,已經是王道,除非大昆彌有足夠的膽量來和匈奴翻臉,否則她永遠是贏家。

匈奴公主恨聲道:“右夫人,你既然不肯將人交出來,那我們就到大王前麵去聽個說法。”

解憂公主剛從大昆彌那裏回來,聽了冷笑道:“左夫人請便。”說完就帶人回了公主府裏麵,讓重兵守在外麵,什麽人也不能放進來。

傅介子隨解憂公主還有馮夫人、常惠到裏麵去議事,解憂公主道:“傅將軍,今日這一事隻怕是要鬧得大了,我已經和大昆彌提起了,大昆彌似乎有些不悅,不過傅將軍也不必擔心,大昆彌隻是拿不定主意,傅將軍此舉將大昆彌逼急了,也難免他不快。這幾日要防著的就是匈奴人的報複。”

傅介子卻不以為然,他現在想的是如何將這一支匈奴使隊全部殲滅。當然,這事不能說出來,以大昆彌的態度來看,他是不想自己鬧事的,畢竟自己這麽一鬧,不論好與不好,他這個大昆彌都得擦屁股,匈奴人不好惹,漢人也惹不得,但是這兩者之間必然要逼著選擇一個。

“不知匈奴公主去找大昆彌,會是什麽結果?”傅介子還真很有些擔心。

解憂公主道:“傅將軍放心,大昆彌已經托病不見任何人,想來是準備回避這件事情,不管不顧。”

公主府是無論如何也出不去了,解憂公主讓傅介子回府好好待著,外麵有什麽消息她會告知的,惟一的一條就是不能出去,現在剛殺了匈奴的使者,此時出公主府無疑是在尋死。

在府內休息了半日,公主府果然是顆大樹,有解憂公主護著還真是蠅子都沒飛進來一個,傅介子陪著葛妮亞和潘幼雲倒騰了半天的行李衣物,發現這一年來,衣服都破了,公文和彩禮也都舊了,時間不長,但是一愰卻東西萬裏,如同隔世。

剛殺了道衍,傅介子絲毫沒有高興的意思,相反的,是一種淡淡的惆悵,這樣的政治壓輒很危險,也很無趣,傅介子更加佩服起解憂公主和馮夫人。

第二天便是右將軍府的馬會,解憂公主擔心傅介子的安危,提議讓傅介子不去了,安全為上,但是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傅介子說什麽也要去。

第二天一早,傅介子就帶著陸明和元通、烏候等人前去右將軍府,解憂公主也同時前去了,傅介子趕到馬會的時候,發現這裏比想象的要熱鬧,右將軍夫婦兩人在馬場裏麵設了廟會,幾乎在晚宴上見到的人在這裏都見到了。

馬場人雖然多,但是儀式卻明顯少了太多,來的人都往廟會裏麵擠,解憂公主和漢朝的使者來了,這是馬會的大事,所有的人秩序都好了起來,馮嫽夫婦兩人過來迎接,解憂公主和傅介子的到來是內定的事情,馮嫽早就準備好了儀式。

傅介子還是第一回見到馮嫽的兒子,是一個心誌明顯跟不上個頭的半大小子,馮嫽帶他過來見過解憂公主和傅介子。眾王公大臣也都過來了,隻有一些匈奴公主一派的人仍在原地看著舞女跳舞,一起紮堆拚酒吃肉。

馮嫽將傅介子和解憂公主帶到帳蓬裏麵,道:“公主,傅將軍,今天我已經把這周圍都控製住了,但是為了防止百密一疏,大家都還是小心些好,盡量不要紮到人堆裏麵去。”

傅介子斬殺匈奴使者的事情已經在整個赤穀城傳開了,不一會兒左將軍就帶著兩個都尉過來了,因為語言上不通,解憂公主把身邊的那個叫“翠兒”的小宮女叫過來給傅介子當翻譯,這個翠兒跟在解憂公主身邊有些年頭了,對烏孫國的語言早就已經稔熟。

左將軍問的是漢朝的兵力有多少,馬匹有多少,以及各大營的編製問題,一聽就是十分老道的將軍,傅介子隻需說一個極保守的數字都足以震住這些烏孫人,但是他還是如實得說了一下,特別是把西北部的兵力說大了許多,而且漢軍編製中的問題暫時隱去了。

這時右將軍也不去招呼客人了,也圍了過來,他雖然支持馮夫人的主張,也同意聯合漢朝,但這一切都是出於對匈奴的不滿,對漢朝他有一些了解,但是所知的都是從解憂公主和自己妻子兩個女流之輩說的,這兩人對用兵都是外行,所以,漢朝的兵製和人馬他也無法打聽清楚,現在傅介子來了,這個人是軍旅中人,得到的情報要準確許多。

傅介子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讓烏孫人了解漢朝,不用吹噓,隻要讓烏孫人見識到了真正的漢朝,便有七成的可能與漢朝聯盟。

而就在小宮女說得口渴難耐的時候,突然外麵來報,匈奴公主和匈奴使者到!

傅介子陡然間一驚,馮嫽和右將軍也是大為意外,右將軍府與匈奴公主府一向是勢成水火,而且有漢朝的公主來,主要談的也是與漢朝聯合的事情,所以右將軍並沒有請匈奴公主府的人來。

傅介子怔了一會兒,轉而向陸明道:“一會兒小心行事,別讓人陰了。”陸明道:“放心吧老大,我看右將軍定然會有辦法來保護我們的。”

匈奴公主和玉陽郡主來了,但是偃聞卻是沒有到,傅介子猜是他在晚宴上麵丟了麵子,一時不好意思過來。

更另傅介子驚訝的卻是另外的一事。

玉陽郡主所騎的是一匹渾身發紅的大馬!

天馬!

傅介子弄到手又被烏孫人奪了的天馬。陸明失聲道:“老大,我們的馬!”

傅介子沉聲道:“別亂來,她這麽大搖大擺得過來,肯定有什麽陰謀,我們且先等等。”

解憂公主見了這馬也不由唏噓一聲,道:“如此高大神勇的馬,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果真如傳言中的一樣高大,難怪大王也起了奪馬的心思。”

傅介子一怔,道:“大昆彌也打過這馬的主意?”

解憂公主有些不意思,道:“天馬這樣的神物向來都是帝王的專寵,大昆彌又豈會不作這個打算。這些年以來,我和馮嫽一直忙著從周邊的國家打主意,聯絡了不少國家,對大宛國也作了不少努力,好不容易修好,但是因為這天馬的事情,匈奴公主鼓動之下,大昆彌對大宛國發動了戰爭,我們在大宛的努力也都白費了。”

傅介子突然心中一動,要不要將這馬送與大昆彌?

想到這兒傅介子不由有些厭惡自己,如果換作六年前的自己,定然是不會有這個想法,那個時候,他追求著道家清靜平和的日子,有殷茵陪著,有好馬騎著,小日子不知多閑適。但是六年後的自己已經是一名政客,雖然有些蹩腳,但是也尋得了政客的真諦,鉤心鬥角,爾虞我詐,出賣了自己的理想,消磨了年華。

似乎想這個還太早了,先得把馬弄回來再說。

這時匈奴公主和玉陽郡主過來,見到傅介子相視冷笑了一下,玉陽郡主打馬上前,道:“傅使者,這馬是不是很不錯?”

這分明是來挑釁了。

傅介子冷哼一聲,道:“馬是不錯,可惜騎錯人了。你無需得意,這馬我遲早會要回來。”

玉陽郡主臉上浮現出一絲很不明朗的笑容,道:“傅使者,你想要回去也可以,不如我們來比試一場。”

周圍的烏孫立時**起來,這些人最愛的就是紮堆比賽,和漢人擲骰子賭博一樣。

傅介子眉頭微蹙,道:“怎麽賭?”

玉陽郡主道:“騎了馬來當然是比賽馬,如果我輸了,這馬歸你;如果你輸了,你得自己把腦袋乖乖獻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