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樓蘭相逢

傅介子卻也有些著惱,暗想這人怎麽回事,自己女兒丟了也不著急,來到樓蘭徑直往妓院裏住,剛才還罵得特起勁兒,一見著女的立馬便不吵不鬧了,和人家打得火熱,這女兒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

此時蘇老爹正和妓院老板娘說情話,傅介子也不好過去相問,隻好默不作聲地充個清閑無聊的看客。

阮娘和蘇老爹長話短說,蘇老爹說了女兒失蹤一事,阮娘倒是不敢亂說話,也不再纏在他身上了,道:“老爺,你消消氣兒,慢慢兒找,都過去了這麽多天了,也不急這一時半兒的。”

傅介子見是個說話的時候了,徑直過去,向兀難長老道:“長老安好?”兀難長老正在自神自傷,聽得傅介子的叫喚過了一會兒才發現別人是在叫自己。

“光明之神保佑你,我的火者。”兀難長老按教中的規矩祝福那些信火教的世人,答完之後才回頭看見傅介子,顯然有些吃驚,白眉一軒,哦了一聲,道:“是你?”傅介子雖然對拜火教的行事方式十分不滿,也對拜火教大有敵意,但對這種百歲智者卻是十分恭敬,這是讀書人的準則,特別是聽了兀難長老講經之後,他這問候之語倒不是違心之言。

“正是在下,長老要回去了?”兀難長老麵上不興一絲波瀾,好像並不記得傅介子曾得罪與他,平和地道:“是的,在大漢朝傳教失敗,僻教要回波斯複命了。”他絲毫不提傅介子和他論道之事,倒讓傅介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攪了長老的大事,讓長老受累了。”兀難長老歎息一下,道:“僻教傳光明於天下,不想在大漢朝卻屢遭貶斥,想來是東方與我波斯諸地思想大異,難以融合。”

傅介子笑道:“長老錯矣,這世間,真的、善的、美的,大抵相似,拜火教教義與中土各宗派思想有異曲同工之妙,並百長老思想大異之說。”兀難長老本來有些心不在焉,正為蘇巧兒的事情傷神,此時聽得有人和他論起道來,不由來了精神,道:“道者有何見解?”

兀難長老在大漢論道之時,傅介子是以嶗山道派的身份參加的,所以兀難長老一直以道者的身份稱呼他。

傅介子道:“此次長老無功而返,錯不在長老,而在於拜火教的行事之法,此事勿須多言,長老自是明白的。”兀難長老默然不語,他在來漢朝之前就知道了教中之事,拜火教逐漸淪入了權力的追逐,竟然達到了可以隨意廢立國王的地步,而光明教王也是野心勃勃之人,倚仗旁門之術行與教義相左的事情。

傅介子見蘇老爹和阮娘的情話說得差不多了,話鋒一轉,道:“在下一路東來,竟沒有和長老碰上,還好在這樓蘭有幸相會。”兀難長老果然道:“道者剛從大漢朝來?”傅介子笑道:“在下和長老差不多先後到,走的也該是一條道。”兀難長老麵有訝色,正要開口,不料蘇老爹的大嗓門兒先叫開了。

“這位兄台在道上可曾遇上一個姑娘?”傅介子見話上了正題,道:“不知這位官人說的姑娘是哪一位,這一路上雖然是沙漠荒灘,可見到的姑娘也不止一位。”

蘇老爹有些緊張,鬆開拉著阮娘的手,向傅介子正正經經地行了個大禮,道:“這個姑娘十六七歲的樣子,漂漂亮亮的……”傅介子聽這當老子的說得不清不楚,隻是說了一些“漂亮”、“聽話”、“乖”之類的模棱兩可的詞語,但他見過蘇巧兒,往她身上一套也還能分辨出來,笑道:“可巧了,我們過白龍堆沙漠之時,倒是遇上了這麽一位姑娘,她和在下的先行隊伍先進了樓蘭城,此時此刻,我也正在找他們。”

蘇老爹一聽立時上前來一把鉗住傅介子,沙啞著嗓子道:“她還活著?”此話一說,阿裏西斯猛地一抹眼淚,屏氣凝神地看著傅介子。傅介子道:“不知官人說的究竟是不是這位。可否描述得再仔細些?”蘇老爹一激動反而想不出什麽好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寶貝女兒,情急之下打了個“太極”,把球推給賈老頭兒,道:“老賈,你倒是說說看呀。”

賈老頭兒嘿嘿兩聲,道:“老蘇你泡妞時說話跟冒泡兒似的,你都說不出來我可乍說……”賈老頭一臉的狼狽,他從小看著蘇巧兒一寸寸地長大,現在反而不知該從何處說起,倒是阿裏西斯忍不住了,插嘴形容了一番,說得好似天女下凡一般,急道:“可是蘇小姐麽?”

傅介子也確定了一件心事,他一直也懷疑是蘇巧兒從中作怪,裝得楚楚可憐的,想伴豬吃老虎,但經他和蘇巧兒在一起的幾天裏也覺得不可能,這個想法並不濃,但一定的懷疑還是必要的。此時排除這一可能之後笑道:“這回斷然錯不了,正是這位蘇小姐。”

阿裏西斯得到準信之後不由嗬嗬地笑了起來,臉上還掛著淚珠子,又是哭又是笑,惹得旁觀之人紛紛好笑起來。

蘇老爹更是連打三個哈哈,接著一扯嗓子,喊道:“虎頭,安排人卸貨,老爺我今兒個放你們大假,都給我到醉月樓裏當大爺去!”說完又衝阮娘道:“你可真是老子的福星,見著你就逢喜慶,哈哈……”

這都什麽當老子的?傅介子見此人果然和蘇巧兒有些相似,天塌下來笑嗬嗬的,現在隻是聽見女兒沒死,人還沒有見著就開始樂了。

阮娘此時全然不擺老板娘的譜,倒有幾分像妻子的作派,忙吩咐龜公們安排卸貨的地方。傅介子看了暗自稱奇,他不知道老板娘和蘇老爹的關係,一時覺得這老板娘熱情過了頭,有些摸不得頭腦。

蘇老爹讓賈老頭看著將貨物放入倉庫裏,自己徑直走過來向傅介子行了個大禮,謝傅介子相救之德,問起傅介子的高姓大名。傅介子說了一下蘇巧兒和自己一行的情況,而且現在也下落不明。他本以為蘇老爹會揪心不已,不料蘇老爹卻全不當一回事,自己女兒死而複生,不就是一時半會兒沒現身嘛,活著就好!蘇老爹吩咐人在醉月樓裏擺大宴答謝傅介子,再祥細地問起蘇巧兒的情況來。

過了這麽一大會兒,他的激動也稍微平靜了下來,恢複了往日的幹練。

傅介子想到自己是來打探情況的,目的一來是麻痹拜火教,二來便是為了探知霍儀、蘇巧兒、烏達三人的消息,此時的兀難長老顯然是剛到樓蘭,對自己不會有企圖,而蘇老爹不過是一介商賈,都沒有什麽好防的,隻是這老板娘,玉蟬以前便是在她的醉月樓裏幹事,也不知她到底是個什麽人物,蘇老爹和此人太過親密,他也不敢對蘇老爹推心置腹。

此時還是上午時分,傅介子正想從這鴇媽這裏探些情況,還沒有想到如何開口,有蘇老爹在,這事就好辦多了。想到這兒,傅介子也就不客氣了。阮娘這老板娘也不幹了,讓兩個管事的代自己做,她則去吩咐廚房準備酒宴,這老板娘見了舊情人如同嫁人一般,整個人喜氣洋洋的。

傅介子讓擊明和趙雄在外探著消息,自己跟著蘇老爹一行人進了耳房,這裏是一處雅間,聽不到吵鬧之聲,蘇老爹、賈老頭、兀難長老和阿裏西斯、再者就是老板娘這個大東道了。

傅介子並沒有說明自己的來意,蘇老爹一時激動也沒有來得及問起,倒是兀難長老先問了起來,傅介子這一回就是針對拜火教來的,聽了隻是道:“漢帝命在下出使大宛國求汗血寶馬,看來和蘇先生是同道了。”蘇老爹本來是一介商賈,社會地位比之農民還要不如,聽傅介子尊他為先生,不由眉開眼笑,覺得這個少年人有意思。

他意思意思著,意思就變了,腦子一轉就開始打起了傅介子的主意來,可轉念一想,這夥計逛窯子可不是隻好鳥,女兒交給他可不大安全,可轉念又一想,自己不也逛窯子嗎,男人嘛,逛了窯子,好漢還是好漢。打定這個主意之後就一個人開始樂了,盤算著等女兒找到之後再問他。

傅介子和蘇老爹等人本不相識,而且自己的行動他也諱莫如深,拜火教的事情更是不能提,所以,能講的也就隻是蘇巧兒了。蘇老爹此時也開始擔心起來,畢竟女兒到現在還沒有見著,總要見著了拉在手裏才肯踏實。

蘇老爹發誓再也不帶她出來了。他家裏麵還有兩個兒子,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了,兒子的兒子都快生了,可他這個人偏不喜歡兒子,到了三十歲才燒香拜神的求了個女兒,所以寵得很,這一寵就壞事,這一回更是差點兒把她小命給搭進去了。

兀難長老還不知拜火教在樓蘭的情形,聽了傅介子說起樓蘭國拜教之事,又是喜,又是歎的,喜的是拜火教在樓蘭傳教,歎的是自己功敗垂成。當下起身就要去太陽神廟,卻被蘇老爹拉回來,好歹要先吃了酒再走。

傅介子不知蘇老爹為何會與兀難長老在一起,試探道:“長老和蘇先生一路東來,也算是不小的交情,就吃懷水酒再走也不遲,拜火教在樓蘭也算是東道,尋找蘇小姐的事情還得有勞長老勞神才是。”蘇老爹忙點頭,道:“長老,老蘇算是求你了,你可得幫我找找才好。”兀難長老頷首道:“蘇火者勿須多言,僻教這些年來一直在火者家中嘮擾,這件恩情僻教實不敢忘,蘇小姐之事僻教自會用心。”

傅介子心兀難長老說了才知道蘇老爹和兀難長老是老交情,如此一來,自己找霍儀的事情便可以倚仗這蘇老爹了,霍儀等人人是讓匈奴人劫了,而拜火教又與匈奴人走得極近,兀難長老是拜火教的八大長老之首,以蘇老爹和他的交情,斷沒有不幫忙的道理。自己美其曰幫他找女兒,實則是在讓他幫著自己找霍儀。自己空手套白狼,名也賺了利也收了……

想到這兒,傅介子又有些看不起自己,可是轉念一想,政治也就這麽回事,自己不適合當政客,但時勢如此,那也可能趕鴨子上架,盡快去接納那些自己不恥的做法。

想到這兒,一個更無恥的想法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