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此情無計

說著,出其不意的捉住她的手,塞了個白瓷小瓶:“我就說嘛,不上藥怎麽會好得快?這藥睡前塗,要多揉一會,隻一晚上就好。”

忽又換作命令口吻:“你趕緊塗了回去睡覺,腫得像豬頭就不好看了!”

話雖如此,卻怕她立即跑開般抓住她的胳膊:“你放心,那個對你下手的奴才已被我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頓。”

錦兒甩開他就跑了,急得他在後麵直喊:“我叫蘇穆風,你什麽時候還來?我就在這等你……”

錦兒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

那個杏子紅的身影定定的立在霧中,雖隻是個孩子,卻隱約可見將來的翩翩風采。

他姓蘇……

回到小木屋時,見莫鳶兒歡天喜地的從門裏衝出來。

“錦兒,王爺來看我了,來看咱們了……”

她拉著錦兒跑到屋裏,對著桌上的幾碟點心手舞足蹈。

“這是芙蓉餅,這是玉蔻糕,這是核桃粘,這是蜜薑鼓……都是我最愛吃的,王爺來看我了呢……”

她高興得像一個孩子,玉瓷般的臉頰浮著興奮的緋色。

錦兒環顧四周。

屋子極小,擺置無幾,根本藏不住人,莫鳶兒口中的王爺在哪呢?

莫鳶兒顛三倒四的折騰了半天,她才弄明白,原來是莫鳶兒記起女兒此前受了傷,這會又跑出去了,有些不放心,便出去尋找,轉了一圈後卻忘了自己出來要做什麽,怏怏的回到小木屋,結果便發現桌上赫然擺著四樣糕點,精巧細致,簡直如珍寶一般照亮了整間屋子的暗淡。

錦兒苦笑,僅憑幾樣糕點就認為是王爺曾經來過?時間已過了三年,他若是想來早就來了,現在他是嬌妻美妾環繞在旁,怎還會記起你?如果他真的來過,為什麽不等你回來?

卻不好打碎她的興高采烈。

看著她對著糕點愛不釋手,錦兒忽然想起那個在湖邊佇立的小身影……

失神之際,忽見莫鳶兒抖開了幾件衣裳,“唰”的撕開,又翻出笸籮,飛針走線的將布片連起,隨後迫不及待的套在臂上……

雖是粗布素麻,雖是如補丁般的拚接在一起,卻被她舞得曼妙萬千。

翻轉,騰挪,旋轉,跳躍……從屋裏飛到院中,於陽光下飄舞。

她如一隻精靈,旁若無人的舞著,玉麵含春,唇角銜笑,眸底流波,仿佛心上人就在身邊,目不轉睛的追隨著她的輕盈。

錦兒一直認為她是個美人,卻不想竟是這樣一個絕妙佳人。陽光溫柔的環著她,無限寵溺。地上的積水混著泥漿濺在她的衣裙上,卻似恰到好處的點染。薄霧幽眇中,她仿佛是一朵靜寂了許久的花,忽然被雨珠驚醒,瞬間開做一派燦爛芳華。

水袖掃過麵前,卷起淡淡香風,亦捎來一聲清音……細細嫋嫋,婉轉悠揚。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不管那人怎樣傷害她,怎樣遺忘她,她都一如既往的念著他,竟似無意識的刪去了曾有的殘酷,隻沉醉於短暫的甜蜜,即便身處淒涼亦渾然不覺。

殘留在記憶中的隻言片語似是講過莫鳶兒會巫術,然而她若真會推算的話,怎會不知一切等待一切努力都將是一場空?或許她早就知道,隻不過不願承認罷了。有了夢,哪怕是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亦讓滿目荒蕭染上點點繁華!

這是一個活在夢裏的女子,她曾經對此深感惋惜甚至有些輕慢,可是現在想來,隻要她覺得快樂,是不是夢中又如何?難道偏要她醒來麵對她不願相信的一切嗎?沉迷與打擊,究竟哪個更為殘忍?

“錦兒,王爺來看我了,他真的來了……”她歡笑。

“錦兒,娘教你跳舞,教你唱歌,王爺最愛看我載歌載舞,錦兒將來也一定能嫁個好夫君。”她笑彎了眼:“錦兒的夫君一定是個龍翔鳳翥的翩翩君子,是個舉世無雙的蓋世英雄……”

她就這樣唱著,舞著,從清晨到正午,從正午到黃昏。

當星星一一點亮了夜空,錦兒看著那個依然歡快歌舞的女子,望向深藏在夜幕中她偶然也會眺望片刻的華屋的一角……

那裏,可有個男子在向這邊眺望?

從未因隔絕了前世的親情而悲戚,因為她認為這對任何人都是一種解脫;從未因被遺忘在清蕭園過著清苦的日子而難過,因為自己的存在何須他人的認同?她在這個時空的唯一期望僅僅是活著,活著而已……而此刻,一點溫涼緩緩滑過腮邊,模糊了那個精靈般舞動的身影。

遙遠天幕上,繁星靜靜,寒輝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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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蘇穆風建立了友誼……說實話,錦兒自認是懷有一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突然對莫鳶兒念念不忘的烈王產生了興趣,很想知道這些年他和他的王妃以及八個姬妾都是怎樣度過的,有沒有想到這個在後院等了他三年隻為幾碟糕點便載歌載舞了一天一夜的癡情女子,哪怕隻是一丁點。

對於她的友誼,蘇穆風是很沾沾自喜的。

他貴為世子,是烈王府的嫡長子也是唯一的男丁,平日所得的恩寵可想而知,卻從未有人敢反抗他,又偏偏是這樣一個瘦小枯幹……不過卻是很好看的小姑娘。他不費絲毫力氣便得知她就是三年前被放逐到後院的莫姨娘的女兒。

記憶中,莫姨娘是個極美的女子,歌喉動聽舞姿動人,是父王最心愛的女子。雖然那時他不懂什麽是愛,但隻看母妃折斷了一根根鮮紅的蔻丹便略略知曉。後來,莫姨娘消失了,母妃的指甲才可以順利的養長了。聽說莫姨娘是因為生下了不姓蘇的女兒才被趕走的……

她不姓蘇……

心裏莫名的有一絲竊喜,卻不清楚喜從何來。按理,對於一個令父王顏麵掃地令王府蒙羞的小姑娘他應該是不屑一顧甚至是大感憤怒的,可也不知她是哪牽引了他的心神,弄得他跑到後院連續等了三天。他何嚐對哪件事有過這等耐心?竟然連夢裏都是她腫得高高的小臉。見到她的那一刻,隻覺清晨的陽光都不及她耀眼奪目,雖然她穿著黯淡的布衣布褲,卻比他看過的所有用綾羅綢緞堆砌的女孩都順眼,都好看。

長這麽大,他還是頭回感受到什麽是惴惴不安,什麽是小心翼翼,頭回學習察言觀色。

她從不說話,沒關係,他說就好了。

書上看來的,耳朵聽來的,再加上身邊的雜七雜八,統統說與她聽。為了內容不重複,最近他成了西席夫子祝老頭口中的得意門生。

可是她似乎隻對府裏的事感興趣,每當他說起,就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她長得真好看,皮膚又白又細,幹淨單薄得近乎透明。水麵折出的光在她臉上微微搖晃,更顯晶瑩剔透。這樣一個水晶娃娃,秦櫃兒怎麽下得去手?回去還得抽他一頓鞭子!

他當即攥緊了拳頭,聲音陡的拔高了一節,惹得她奇怪的瞧了他兩眼。

她的眼睛真好看,黑白分明,總像有水波在流動,密長的睫毛倒映水中,弄得他總想看看那水底是否有自己的影子。

被這樣一雙眼看著,他的怒氣不知不覺就消了,且文思泉湧,口若懸河,連沒有的事都能說得舌燦金花,他有時真懷疑這麽下去自己是不是要成為當朝第二個莊子遇……那個寫了無數鬼神傳說的奇人。

不過他畢竟不是奇人,有時說著說著就前後矛盾起來,逗得她粲然一笑。

她笑起來美極了,眼彎成桃形,波光瀲灩,荒涼的園子都因了這個笑而亮麗起來,他也不禁跟著傻笑。

這個蘇穆風也不是那麽討厭。錦兒心想,雖然有時仍舊很霸道,卻已學會收斂,最重要的是再也沒對她動手動腳。

畢竟是個小孩子,想來那日自己的反應也過於激烈,不夠成熟。

呃……她好像愈發不夠成熟了,竟然能在池塘邊坐上大半日聽他山南海北的胡侃,難道隻是為了從其中發現丁點可以使那個王爺與莫鳶兒重歸於好的蛛絲馬跡?

她難免對自己目前的感覺產生懷疑……難道身體的幼稚直接導致了心靈的幼稚?不,這絕不可能!可是為什麽這個小男孩會對三歲的她如此感興趣?他凝視的目光不止一次讓她竊喜自己有傾國傾城的潛力,可水麵的倒影永遠隻是個瘦弱蒼白眼睛過大下巴尖得可以當錐子使的柴禾妞,莫鳶兒的美貌她沒有繼承半分,關鍵是年紀……天啊,蘇穆風該不是有戀*童癖吧?

“等等。”

她起身要走,蘇穆風卻拉住她的袖子,然後向候在一丈開外的秦櫃兒招招手。

秦櫃兒如日本女人顛著腳的就過來了,恭恭敬敬的奉上一個烏漆木茶盤,上麵擺著幾樣水果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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