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出乎意料

蘇錦翎簡直是做夢般的回了百鶯宮。

這一路上,她提心吊膽,生怕被抬到暗處給做了。

她不停的掀了轎側的浣溪素紗窗簾向外觀望。其實她看了也白看,因為根本就不認得路。撂了簾子,心神不寧的盯著那兩隻壓簾的銀蒜滴溜溜的轉。

跳轎而逃顯然是不智之舉,可若是坐以待斃……

她果真是想不出什麽好法子的,幾番折騰後,但見得景致漸漸熟悉,又望見了那條熟悉的曲廊,心方安了。

眼下坐在纖羽閣裏,隻祈禱複選趕緊結束,這宮裏實在是太讓人崩潰了。

直至夜幕四合,月上柳梢,百鶯宮門外才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

已是累了一日,秀女們卻絲毫不見疲憊之色,明明是眾所周知的結果,卻仍要奔走相告。

還是老規矩。

景元帝宇文容晝喜歡征戰,據說他最大的興趣就是欣賞自己親手繪製的版輿,經他手開疆裂土之處皆拿重筆勾描。自登基至今三十餘載,已將天昊國土擴展了三分之一。而他的第二大興趣便是巡幸被征服的土地。

既已是屬國,每年自有歲貢,與其一同來的還有各屬國進奉的美女,利用聯姻來加強彼此的聯係。縱然景元帝念著慈懿皇後,美女卻也是不得不收的,後來由每年的進奉改為隨秀女一同參選。當然,她們是直接入選,毫無懸念,隻不過這樣一來數量便不如過去多了。此番有赫祁、元離、肅喇、東哲、臨納、西夏、北胡的美女,已先自封為貴人迎往各殿。

大家對臨納那個祥貴人頗有微詞,因為臨納雖已淪為屬國,卻時不時的造反生事,這些年皇宮緝捕的刺客十個有九個出自臨納,真不知此番送來這個祥貴人是凶是吉。

除去這些個必然之外,此番留了牌子的秀女隻一人得以陪伴君側,那便是梁冀知州之女梁璿。

她的入選實在大大出乎眾人意料,包括蘇錦翎亦覺不可思議。梁璿容貌並不十分出眾,隻勝在身材豐潤,笑容甜美,而她的口無遮攔大家已是早有領教。前一段時日部分秀女被遣出百鶯宮,許多人都以為下一個便輪到她了,她自己看起來也很是惴惴不安。可是等來等去,卻是等得這樣一個結果,不能不令人大惑不解。

隻可惜方逸雲早早的便被指婚煜王,婚期定在六月末,否則怕是根本沒有她梁璿的機會。

不過懷疑歸懷疑,並不出色的梁璿能夠脫穎而出必定有她的奧妙,這拜高踩低的宮廷自古便是見風使舵,於是梁璿的希宜閣現在是人滿為患,大家爭相祝賀,話裏話外的希望得到照拂。可也沒叨擾多久,春恩鳳鸞宮車便到了百鶯宮門口。

這春恩鳳鸞宮車本是妃嬪奉詔侍寢時乘坐的,梁璿隻是被留了牌子尚未受封,竟然當夜就要前去侍寢……

待宮車搖著金鈴叮叮當當碾路而過後,百鶯宮幾乎要炸了。

但不管怎樣群情激奮,事實是不容忤逆的,君心難測啊。

蘇錦翎隻關心蘇玲瓏的去向。

急急奔出纖羽閣時,正見樊淩波立於院中,湖水色的裙幅在夜風吹拂下輕輕搖曳。臉上胭脂稍褪,卻在夜光中顯得凝白如玉,目光端寧,神色沉靜,眉心紅痣仿若寶石一點。

她就這樣站在盛開的廣玉蘭樹下,衣裙上閃爍的銀絲玉簪花與頭頂的雲白相映生輝,平添了幾許仙氣。

蘇錦翎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她,不禁看得呆了。

她卻不以為意,隻微偏了頭看向她,唇帶輕笑:“我留下了。”

她語氣鎮定,無驚無喜,似是早就料到,也似是覺得怎樣的結果都對自己無所謂。

好像從這個端午互係長命縷,或者更早的時間算起,比如二人聯手氣壞了那個幾個仗著家世優越前來尋釁滋事的秀女之後,她們之間多了一些心照不宣,不必對方詢問便可答出其心中所想,倒省了不少麻煩。或許長命縷連起的不僅僅兩條五色絲,更是兩顆心,兩個人的命運。

蘇錦翎點點頭。如此結果對於樊映波而言應是不錯的吧,尤其是那幾個氣勢囂張的秀女竟意外被撂了牌子……一心覬覦的希望卻被瞧不起的人得了去對於她們而言不能不說是一種打擊。當然她也不得不承認,樊映波並不出色,且自己一直不知她到底擁有什麽特別出色的本事,當然,這些在秀女複選之前都是被保密再保密的,就是怕被別人壓了去,於是她的留下和梁璿的侍寢同樣令人充滿懸念。

蘇玲瓏亦被留了牌子,不過她看起來並不怎麽高興。

蘇錦翎記得她當初說自己進宮並不是為了皇上,怎麽現在倒悶悶不樂?難道是暫時不知下一步的去向?下一步無非是配給王公貴族或是留下做宮婢,依蘇玲瓏的身份應是前者,莫非是沒有中意之人?可依她自小受的教育,應是早知道這種結果的,況她一個女子再有什麽能力又怎能左右更有權力者的旨意?既是早已料到,又何必愁眉苦臉?

她是摸不準蘇玲瓏的心思,人家在那麵色嚴肅,她便枯坐一旁。

過了一會,蘇玲瓏突然轉過頭來,聲音冷冷道:“現在可是開心了?”

蘇錦翎一時弄不清她是想說自己因沒有參加複選可以順利回清蕭園而開心還是想說因了她的不如意而開心,不過也知道自己的不上進的確令蘇玲瓏失望,於是多少有些愧意。

蘇玲瓏心事重重,也沒有過多責難,隻言一天辛苦,身子又不適,蘇錦翎便趕緊借機離開了。

按理,未留牌子的秀女第二日便可離宮,可不知為何竟傳旨再留三日。

百鶯宮又炸了,太多的人重燃希望,直言此番複選結果古怪,更對隻入選並不特別出色的梁璿一人並當夜侍寢頗多微詞,也不顧什麽宮規禮儀謹言慎行了,紛紛使銀子找人手鋪路子,大有改天逆運之勢。

姑姑們收銀子收得手軟,百鶯宮門口三日內多了許多並非宮內之人。

三日後,果然改天逆運了。

原先留了牌子的此番大半被勒令即刻出宮,未留牌子的更是遣散得所剩無幾,原因自是經過這三日的考察她們暴露了太多不適合留在宮中的品性,而此番爆出的最大冷門是……沒有參加複選的烈王庶女蘇錦翎被點名留宮並即刻前往雪陽宮侍奉賢妃!

蘇錦翎趕在秀女們震驚得如同冰雕尚未融化爆炸之前由賢妃身邊的紅人——太監總管嚴順引路教養嬤嬤段玉裳護送離開了百鶯宮,連東西都未來得及收拾,雖然她也沒什麽隨身之物,隻有那個漆木匣子……

蘇錦翎恍若做夢,心裏反複播放一句……怎麽會是我?怎麽會是我??怎麽會是我???

她踩著堆積了一路的問號,全然不顧曲廊回轉,壁畫蜿蜒,亭台玲瓏,花樹蔥蘢……在拐過一個彎角時,忽然一把抓住走在前麵的段姑姑:“姑姑,我不想去!”

段玉裳自皇上遣了身邊的紅人吳柳齊將這個不懂規矩的蘇秀女送回百鶯宮後就對她極為看好,還巴望著跟著她被提攜呢,隻恨這不爭氣的竟因病誤了複選,否則怕是根本沒有梁璿的機會。既是誤了,也就不再關注她,哪成想竟突然得了賢妃的口諭,親調她去雪陽宮伺候。

賢妃是什麽人?雖無皇後封號卻掌皇後實權,也不知這小妮子究竟是燒了哪門子的高香,竟入了賢妃的眼,莫非是這陣子在外麵碰到了什麽貴人?都說是傻人有傻福,果真不假。要麽她就是大智若愚,表麵單純,實際早有算計。隻是她既已邁進了富貴的門檻,還有接近皇上的機會,她竟說“不想去”,她是不是前幾日病得腦子壞掉了?

段玉裳立刻扯了她一把,遞了個眼色,自是要她提防不要被前麵的嚴順聽到。

其實嚴順哪會聽不到?不過他六歲進宮,如今已是三十年整,怎會不知何事該放在心裏何事該當做耳旁風?於是他隻是不動聲色的加大了步子,略略和後麵的人拉開了點距離,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話說在宮裏長期生活的人都會練就一種本事,那便是將自己放在不被人關注的範圍內卻可嚴密關注自己想關注的人。

然而作為善於察言觀色的段玉裳又怎會不知?嚴順雖其貌不揚,眼睛似也有些渾濁,可往往會在不經意間射出一股淩厲的精明之氣,這點最為可怕。

“侍奉賢妃,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是不是歡喜瘋了?”

她不停的使眼色給蘇錦翎,意思是讓她趕緊順著說兩句好話,以便嚴順傳給賢妃,往後有她的好處。

“我怕……”

怎奈蘇錦翎毫不理會她一番苦心,還弄出兩汪淚,楚楚可憐。

段玉裳心裏這個恨啊,依她這容貌這身段,若是有朝一日龍顏得見,定是要寵愛非常,封妃封嬪是遲早的事,可她怎麽這麽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