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家事(1)

第二天醒來,睜開眼後,劉森首先看到的,竟然是一個四位數:8453!8453啊,8453!你究竟是一個什麽概念?於是,躺在床上,他便開始盤算這個“8453”該怎麽去花。

他首先想到的是母親。母親今年已經八十歲了,除去有心衰的毛病之外,身體倒也還算硬朗。劉森在家裏是老小,用村裏大爺大娘們的話說,他屬於“老生子兒”,意思是說,母親在生他的時候,已經“老”了,所以才有“老生子兒”的叫法。劉森算過,他今年整整四十歲,而母親則整整八十歲,顯然,母親是四十歲的那年生下的他,可見,那時的母親其實並不算很老,隻不過也到了生育的最後階段了。

母親為了他的成長可是曾經受了不少的艱辛。記得那年麥秋的時候,正值劉森中考在即。麥秋,在當年的農村裏可是個十分繁忙的季節,無論大人還是小孩子,往往在這個時候統統都投入到搶收搶種的過程中去。冬麥子黃了,不收回家就會被那毒花花的日頭曬得蹦粒;而收回家後,如果不及時打場,把麥粒收直櫃裏、囤裏,那麽一旦過來天氣,無論是風還是雨,那些正在晾曬的麥粒便會飽受威脅。所以,農家的麥收真的是把人忙得都會脫掉一層皮。而偏偏不巧的是,再過一個月,劉森就要參加中考,那次終會決定著他的命運的考試。

於是那天早晨,便成了劉森記憶裏最為灰色的日子之一。為複習而熬了一天的夜,因此第二天早上劉森起得較晚,可是當他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卻聽到了一聲聲催命般地呼喊:“這是啥時候啊,還在睡大覺!真是的,快起來,跟我們割麥子去!”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了劉森的屋子裏。雖然很熟,可是他卻感到有些異樣。劉森能夠聽出來,這是大哥的聲音。

“幹啥?讓劉森去割麥子?你怎麽想來著,他不久就要去參加中考了,你現在還想讓他去割麥子,虧你想得出來!”母親一聽,眉頭皺成了一座山峰,堅決不幹大哥的要求。

“都這麽忙,讓他幹點又怎麽了?也不差這麽個一天兩天的!”大哥堅持道。

“一天兩天的?半天也不行!他要是考不上的話,你負責任啊?我跟你爹是這麽想的,不就是這一年嗎,咱家裏無論活有多忙,咱也不去耽誤他,他再考不上,也不是家裏的事兒了。你說呢?”母親苦口婆心地勸道。

大哥不再作聲了,可是臉色卻像黑鍋底一樣黑,又像烏雲密布的天空那樣,陰沉得可怕。

見大哥這樣,父親坐不住了,亮著嗓門吼道:“我跟你娘的麥子就不用你管了,我們自己割就是,你們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吧!反正,誰要是讓劉森去幹活,我是堅決不依的!”父親的話落地有聲,每個字都冒著火。

大哥瞅了父親半晌,最後狠狠地甩下了一句話:“行,你們有本事就自己割去吧,讓你們養著那個書呆子!”

“我們就是養了一個書呆子!”母親也發火了,劉森知道,母親是輕易不會發火的。

當時父親和母親都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而劉森也知道,割麥子又是一個極為累有人活兒,就是年輕人一提起割麥子心裏就打怵,更別說是六十來歲的人了。

大哥剛走,劉森便從自己的屋子裏跑了出來,十分難過地對父母親說道:“爹,娘,就讓我去吧,這麽個一天兩天的,真的沒事兒!”

可是,父母親說什麽也不讓他去。最後,劉森目送著兩位老人一手拿著一把鐮刀,一手提著一個坐具,一步一步向村子外麵的麥田走去……

看著父母的身影慢慢地消失了村口,劉森的眼睛模糊了。

仿佛,他看到了烈日炎炎下,兩位老人十分吃力地一鐮一鐮地割著麥子,由於腰痛,他們都不胡站著割,而是隻能坐在坐具上,割一處,挪一挪,割一處,挪一挪……

後來,劉森終於成功地考取了一所師範學校,三年後畢業成了一名教師。而父親,卻在他畢業的那一年,永遠地離開了他,劉森,至親的人中,便隻剩下了母親一個人。

“娘,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地孝敬您老人家的!”劉森曾經不止一次地對母親說過這樣的話。可是,雖然自己終於有了工作了,能夠領錢了,卻一直大、小事不斷,因此直到現在,他已經長到了母親生自己時的年齡了,卻仍然沒有衝著母親花多少錢。唉,工資太底了!

而現在好了,自己終於有錢了,而且,這錢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麽“水分”,是完全可以由自己支配的錢!這,似乎具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劉森也知道這樣“私藏”完全可以由自己由自己支配的資金不是很好,在心底感覺有些對不住妻子。可是話又說回來,很多時候,自己必須要麵對一個殘酷的現實,那就是,大多數的妻子並不會在金錢方麵由丈夫自主“揮霍”,特別是在當今女人也能夠掙錢的年代裏更是這樣。她們會說,我也掙錢,所以,我對家庭開支向什麽方向傾斜,便有著絕對的決定權。時常,為了自己能夠“自主”那麽幾個錢,劉森需要跟妻子軟磨硬泡,恩威並施,方可得手。

“我又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咱們的這個家!”妻子總會這樣說道。劉森也知道,妻子說的是實話,可是他更清楚,如果完全聽由妻子擺布,那麽,無疑是被妻子踐踏了自己做人的尊嚴,包括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作為一個人子的尊嚴,作為一個侄子們眼中的叔叔的尊嚴,作為一個哥哥姐姐們眼中的兄弟的尊嚴,作為一個外甥們眼中的舅舅的尊嚴……因為很多的時候,這種尊嚴是要靠金錢來維係的,而不是隻靠理解能夠來解決的!

“如果你能夠掙足夠的錢,你看我還這樣摳嗎,咱們的收入是有限的,可是必須的開支卻是少不了的……”妻子時常如是說。劉森對妻子的話十分理解,理解那種“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痛苦與尷尬。正因為如此,他才把每次地跟伸手跟妻子要錢,都當作一種巨大的折磨。現在好了,自己終於有錢了!雖然說這種“有錢”還不是很可靠,數額也不是很多,但是,這種“有錢”卻是一個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它生長著!盡管,這種“有錢”還帶有某種不確定的因素,但,卻也是像一個美麗的,風情無限的小姑娘一般,花枝招展著;盡管這種“有錢”看起來還顯得很是脆弱,可是畢竟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著的,具有它合理、合情、合法的屬性特征,像健壯的青年,有著鐵一般的胳膊和腰腳著,領著那些仍然被金錢苦苦折磨的人們,領著那些仍然在沒有錢的煩惱裏苦苦掙紮的人們,向——前——去!!!

劉森兀自閉著眼睛,再一次獨自品著那個不小的四位數的內涵與外延,享受著那種獨自掌握著一筆“巨款”時的幸福與激動,陷入到了種深深地陶醉之中。啊,這種感覺是如此地美妙,簡直就是妙不可言啊!由此他也對人生有了進一步的理解,對個人奮鬥的意義有了全新的感悟。他不由睜開眼睛,伸開自己的雙手,認真地看著自己手掌心裏的條條紋路,不由更是感慨萬千了。是啊,這雙手,裏麵其實就蘊藏著財富和尊嚴,權威與幸福,隻是,你懂不懂、能不能去開發它們而已!“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這句話,不僅僅是一句口號啊,它更有著極為深刻的內含啊!

上天造人,絕對不會隻造給你痛苦與無奈,更會造給你太多的幸福,隻是,那些幸福卻需要你去爭取,去奮鬥,去拚搏,它也不會那麽自動地來到你的身邊。

終於體驗得差不多了,劉森這才從床上爬了起來,一看表,七點三十三分,嗯,妻子下夜班還有近半個小時呢!於是,洗漱完畢之後,他便打開電腦,又一次通過網上銀行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賬戶,又一次把那個四位數瞅了又瞅,看了又看,總是覺得意猶未盡。

今天是星期天,他可以自由地安排一下自己的時間。如今不像以前了,即使是有時間也沒有錢,哪裏去都不願意去,無論是親人還是熟人都一概不願意見,為什麽?切,兜裏沒有錢,就等於腦袋上沒有臉!見什麽麵?沒有臉麵的麵,還是不見得為好!永遠不要忘記,窮人跟富人的交往,對於富人來說,肯定是一種幸福,而對於窮人來說,則一定就是一份痛苦!而且,他還不能把這份痛苦體現出來,無論有多苦,他也隻能往肚子裏吞,去獨自品嚐,去自哀自憐……

他今天的計劃已經製定好了。下得樓來,騎上電動車,來到工行的自動取款機前提出了兩千元現金,之後又買了早餐,回到家裏等待著妻子下夜班回來。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拿過來一看,是兒子!操,這小子,總算想起來給家裏打個電話了。

“喂,兒子,今天不回家吃飯啊?”他關切地問道。

“哦,老爸,我要的那雙走運動鞋你什麽時候給我買啊?我們宿舍裏就我沒有啦!”兒子的語氣裏充滿著無比的惱怒。

劉森這才想起來,兒子嚷嚷著那雙運動鞋已經有很長時間了,說是現在流行這種款式,人家都穿上了,自己不穿就顯得自己太不與時俱進一樣。每次劉森都是以“小毛孩要以學業為重”之類的話搪塞,可是自己都覺得越說越沒有底氣,越說越沒有尊嚴。唉,都怪自己囊中羞澀啊!要知道,那雙運動鞋要價竟然達到500多元啊……

“哦,兒子,我知道了,你今天就可以回家拿錢了,如果還需要別的什麽東西,你就盡管說,啊,隻要把學習成績給我搞上去,錢的事,小菜一碟……”劉森的語氣裏帶著無限的自信,話一出口,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

電話那頭,無語了。

劉森知道兒子肯定會有這樣的反應,因為這種痛快地表態,是他以前從來都沒有過的……

他神氣地把電話掛掉了,臉上現出一種神秘的微笑。

啊,有錢的感覺,就是好!

妻子終於回來了。

劉森走上前去,給了她一個擁抱,以示對她上夜班的安慰。

“都多大年紀了,還這麽老不正經!”妻子邊換著衣服,邊笑罵道。

自從昨天劉森甩給了妻子那一千元之後,他立刻便感覺到,妻子心花怒放時的樣子。表情燦若夏花。眉目間滿是春意。眼眸裏盡是喜氣。一派和諧美好,一片陽光幸福。

一千元的幸福。

有錢,真好!

“送你點小禮物。”劉森故意輕描淡寫地說道。

“是不是又要送我一千元啊?”妻子那因為上夜班而布滿血比的眼睛裏立刻閃起了光亮,充滿了期待。劉森知道,如果滿足了她的這種期待,雙方的感覺都會很好,妻子定會做小鳥依人狀,而他則巍巍然如萬仞高山。高山流水,情投意合。可如果不能滿足妻子的這種期待的話,雖不至於橫眉相向,怒目而視,卻肯定會白眼睥睨,對他這個龐然大物卻隻是熟視無睹,不屑一顧。

劉森這才把剛剛從自動取款機裏提出來的那兩千元甩到了妻子麵前,淡淡地道:“昨天夜裏的戰績。區區心意,請笑納。”

隻見妻子一把將那遝鈔票抓在了手中,眼睛裏釋放出了奇異的光彩:“哇,這麽多啊?都是給我的?”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是給你的。”劉森故意把那個“都”字說得重了一些。

“先吃飯吧!”劉森仍舊淡淡地說道。

“哦——”妻子似乎還沒有從這突如其來的幸福中蘇醒過來,半天後,才喃喃道:“這錢,這麽好掙啊,我辛辛苦苦一個月,才一千三百多塊,乖乖!”

忽然,妻子猛地板過劉森的臉,好像在看一個外星人似的,然後狠狠地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正色道:“劉森,我終於現,你現在越來越像個人物了!”

劉森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盯著妻子,好像突然間竟似不認識一般,隨後淡淡地笑了笑,心道:我靠,有錢給你,我就是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