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白頭吟

菱花鏡。鏡麵平整無瑕。比之更透明無瑕的,是映於其中的臉龐。如雨露潤過。王紗涼剛沐浴完,披上厚厚的狐裘,坐在鏡前仔細端詳自己的臉。

右手自狐裘下探出,如蔥段,撫上了鏡中人的臉,她微微偏了頭。“錦芙。”——這個名字從口中念出,有如囈語。

須臾後,鏡中那張臉詭異地偏向了另一個方向,紅潤的嘴唇張開,眼睛撲閃了幾下,“你終於找到我!”無比歡喜的姿態。

王紗涼整個人有如雷擊,坐在椅子上的她向後一倒差點跌在地上。

“你怎麽了?”鏡中的臉極度擔憂,卻沒有隨王紗涼的動作而移動分毫。“你又怎麽害怕了。你如我所說來找我了,是需要我的幫助吧。你終於來找我了。我靈力強不錯,可是要和他們鬥,怎麽鬥得過?在那花海裏,我也勉強用靈力支持才走的進,卻沒有什麽辦法來幫你……”那雙大眼睛,就要落下淚來。晶瑩如琉璃。

“沒事……”王紗涼坐回了椅子,凝視著鏡中和自己一摸一樣的女子,“你說的是真的麽?”

“錦芙從來不會騙你。你……怎能懷疑我?”女子的眼裏又滿滿是委屈。

“對不起……我隻是試試。我……有困難是一定找你。”

“嗯!”女子轉而微笑,笑容燦爛無比。

“那麽……辰……”

“我會幫你!我會幫你。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女子重重點頭。

“好。那你先走吧,我……”

“好。你一定要再來找我。”女子囑咐著。

少頃,王紗涼動了動嘴,鏡中那張臉也動了動。她知錦芙走了,才安下心。坐回床上,扶住床柱,她輕輕靠了上去,喃喃:“我一定是瘋了……”

那個並不清明的夢境,到底是真的是幻……

敲門聲響起,韓洛真又送來了湯藥。

“喲,姑娘臉色不對,可是又不舒服嗎?”韓洛真把湯藥放回桌上,看著王紗涼不太對勁兒的臉色問道。

“沒有,可能……昨日歇息得不好。”王紗涼輕輕一笑,繼而起身,端起桌上的湯藥便一飲而盡。

“嗬嗬,今天的藥有些苦呢。姑娘還真不怕。”韓洛真接過她喝剩的碗,又一笑。

“對了。你可知現在怎麽找王?”王紗涼凝了下眉,問道。

“我不知道……每次都是王派人來找我的。不過,修大人知道啦。”

“修大人?”

“對啊。”韓洛真又把碗放在桌上,跑到院子便大聲喊道,“修大人!你在吧!”

院子中赫然就多了男子。身形頎長。“韓姑娘?哦,對,上次你姐姐幫忙治冷姑娘的事兒,我還沒來得及致謝,你轉告她我修到時會登門道謝。嗯……你有事?”

“不是我,是花姑娘。”

“花姑娘?”掉轉視線,修看見王紗涼慢慢從房裏走出來。

“原來是你。”

修沒有看見,王紗涼背在身後的手慢慢握緊。隻是,終是從她不尋常的神色中瞧出了端倪。“啊,你聽著。那天我的確是受靳樓指使去找的你,不過他的目的不是那樣。他——”

“他從沒想過利用我。我知道。”王紗涼在心底拚命打氣才嫣然笑了出來,“我自是知道,他怎會利用我。他就是想告訴我他想做什麽事而已,也沒料到我會那樣,是不是?”

“當然是這樣。”修聳了下肩膀,“你不那樣想啊,最好。”

“那麽,你能否告訴他一聲。我王紗涼備就好酒好茶,等他一起用晚膳。”

修又少有地凝眉,“靳樓已為王。他處處寵你,你卻一再和他唱反調,我也不清楚你到底意欲何為,隻是,在這裏,你休想動他的腦筋。”

“那勞煩修大人告訴王,我被他感動了。我被這接踵而至的打擊嚇到了,我什麽也不做了。”王紗涼揚起了下巴。

那一刻,修看見王紗涼的眼裏是有淚的。“你……”

“我放棄所有。你這樣告訴他。”王紗涼的發絲輕揚,染得臉頰兩邊的一小片天空如墨。

隻有韓洛真皺著眉,偏著腦袋。不懂呢……回去問問姐姐吧。

修還是隻有這樣告訴靳樓。——“她放棄要做的一切。她是那樣說的。”

靳樓眉間微皺,難道,夢見了什麽,真的讓她清醒了麽?她那天,也不是故意在試我麽?

再有懷疑又如何?推掉了所有的事務,他還是去了行流宮。臨行前還是不忘叮囑修:“修,幫我看著王簫連。”頓了頓,他又道:“這麽多年來,你辛苦了。還有,那天的事兒……終是我的不是。”

修的嘴角輕揚,挑了下眉,又道:“這女人如衣服,兄弟才如手足。不過,現在,你且去赴你衣服的約吧。”

靳樓但笑不言,一刻不停趕去了行流宮。

亭下,月光斑斑駁駁地灑下,微妙在王紗涼臉上。看見靳樓走進,她站起,端起酒壺向兩個白瓷小杯裏斟酒。酒從壺的小嘴裏流向瓷杯,發出了清脆聲響。

杯中酒滿,盛了滿杯的月光。她又坐下,看著他剛好走到桌旁。待他也坐下,她才笑道:“你怎知我在此?”

“月下飲酒,行流宮裏就這個地方還算合適了。”靳樓亦輕笑。

“還算?那你以後還會帶我去別處更好的地方麽?”

“以後?”靳樓緩緩道,“你是說,你願意留下?”——該是期冀了很久的事了吧,自己卻偏偏用了疑問的語調。

“嗯”王紗涼點了點頭。

“修說你要放棄,真的?”靳樓握緊她的手。

“真的。哪怕就躲在這不見天日行流宮。”她靜靜地說。波瀾不驚。

“我為王你便為後,何來不見天日之說?”

“你之前不是說……將來,你還要當皇?”

靳樓微縮了瞳孔,不置可否,等著王紗涼繼續說道:“你若為皇,自當受萬民敬仰。到時,又怎能娶自己的王嫂為後呢?那樣,豈非讓輿論掃了天下至尊的麵子?”

靳樓仔仔細細地聽了她的話,的確是無驚無喜,一掃了之前總對自己帶著諷意說話的方式。

“那又如何呢?且不說我不在乎,到時候不說,誰又知道你是誰呢?”

“我王兄知道,修知道,你我知道。你我便罷,修是你兄弟。那麽,我王兄呢?你會殺了他嗎?”

“你說,王簫連知道?”

“是,我偷偷跑進王宮告訴了他的侍女。”王紗涼道,“我現在告訴你。是因為我真的決定放棄。”

“那麽,他知道卻不來找你,是他真的不在乎你。你又何需在意他的死活?”

“好。”王紗涼淡淡笑了,“你說的對。我又何需在乎?”

“月兒……你這樣,讓人擔心。”——她的性格他又怎會不了解?一顰一笑都印在了心裏。

“切。”王紗涼吐了口氣,“我在做一項重大的決定,當然得嚴肅一點啊。”

“嗬。”靳樓似乎放下了些心,舉起酒杯,“你要以什麽敬酒呢?決定嫁給我麽?”

“好啊。”王紗涼舉起酒杯,“我王紗涼,決定嫁給你靳樓。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那一刻,她的眼眸開始在他的注視下迷離。

被溫熱了的酒,灑入腸,化作了滾滾的浪,流了全身的暖意。

月光東移。她不知何時已喝醉,雖然那酒並不濃烈。靳樓扶她慢慢走回西廂房。“月兒,你是不是真的決定?你真的決定放棄?”

“嗯。”

“嗯。”

她靠在他的肩上,不住點頭。

一路吹著冷風,回到廂房她已清醒許多。隻是,她靠在他肩上的頭始終不肯離去。

“現在頭疼得緊吧,好好睡一覺。”他寵溺道。

“不。”她還是搖著頭。

靳樓側頭看著,微微的紅暈在她臉上如嬌/嫩的花蕊,卻又比雪更晶瑩。他終於環抱她,而後,混滿了酒香的吻落在她眉間。

明顯感覺到了懷中人的輕微顫栗,他在她耳邊呢喃:“不用害怕……”

“好。”她半闔著眼睛輕聲回應。

窗外,月光柔軟,一夜旖旎。

隻是,誰眼睛裏的月光,柔和了片刻,終於恢複了清冷。

別有目的,或是情不自禁。

不過,她知道她再也不能愛上別的男子了。

雖然,“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好像,也終究隻是一時的“願”而已。一廂情願,或者一時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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