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玄武風雨
6月的一個午後,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從南京火車總站急速而出,眉宇之間略顯興奮。年輕人的打扮很土,身上穿的衣服是路邊攤上隨處可見的便宜貨,腳上甚至還穿著一雙黑麵白底的布鞋,這種布鞋是幾十年前的中國人經常穿的東西,堅固而結實,是用錐子一針一線納出來的,俗稱千層底。
青年出了火車站後一路上都在打聽玄武飯店的位置。
玄武飯店,六星級,超豪華,雖然比不上上海紫園或者蘇州滑水,在南京卻是首屈一指的存在,即便是那些身家不菲的白領金領們也不敢輕易進入。可今天偏偏卻有個例外出現了,一個看起來很鄉土很農民就連走起路來也是小心翼翼謹慎非常生怕踩死一隻螞蟻的青年走進了玄武飯店的旋轉大門,這個人正是剛才一路上都在詢問玄武飯店具體位置的年輕人。
飯店的女服務員們無疑是很有素質的,濃妝淡抹的臉蛋決不至於在看青年的時候出現厭惡或者不滿的神色,來者皆是客的道理她們早已爛熟於心,況且這年頭從來不少裝窮的富家子弟。
青年農民在問清8088號房間的位置後走進了他也許從未進過的電梯。電梯的女服務員看著青年有些緊張的神色,想笑卻極力忍住,作為一個高素質高水準的城市人,女服務員很快穩住心神,看著青年出聲安慰道:“先生,您是第一次做電梯吧,電梯上升的時候我們是處於超重狀態的,等一會兒就沒事了。”
青年農民皺了皺眉,似乎在思考超重是一個什麽樣的概念?想問漂亮的電梯乘務員卻怕別人笑話自己沒學問,於是將話憋在了心裏。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了一下乘務員凸凹有致的身材,心裏頓時炸開了鍋,“媽的,城裏的女人就是漂亮,那皮膚比山裏的小羊羔還要白嫩,這一摸上去還不得滴出水來?不像我們山裏的女人,有點駝背不說皮膚更是像黑炭頭一樣。”
在青年農民不斷的思考城裏女人和山裏女人的差距時,電梯很快上升到了八樓,青年農民急急忙忙的走出電梯時不忘回頭看一眼女服務員黑色製服下所勾勒出的玲瓏曲線。
青年數著門牌一路摸索到了8088號房間。
“咚,咚,咚。”青年用力的敲響了房門,他可不知道門鈴是什麽東西。不久後,一個身體因為發福而看起來有些臃腫的中年男人打開了門,見到青年後,皺眉道:“蕭塵?”
青年看見中年男人仔細辨認了好一會兒後,才有些興奮的喊道:“姑父!”
中年人聽見喊聲後似乎有些猶豫,站在門口好半天後才慢吞吞的說道:“你姑姑叫你來的?她還躺在床上?”接著從口袋裏掏出幾張一百元人民幣遞給青年,道,“算我上輩子倒黴,這些錢你拿去給她看病,以後沒事不要再來找我。”說完後“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叫蕭塵的青年頓時呆若木雞,臉上的表情瞬間從興奮變為了冷漠,他甚至依稀聽見房間裏有個女人十分不滿的說道:“你還給那個賤人錢做什麽?”,沒過多久,站在門外一直沒有走開的青年聽見房間裏傳來一陣翻雲覆雨的呻吟聲,隻是六星級的酒店隔音效果好到離譜,要不是青年聽覺敏銳根本難以察覺。
看著手裏的錢,蕭塵若有所思的冷冷一笑,隨手一扔,幾張百元鈔票在頭頂漫天飛舞起來,大步走向了來時的電梯。出了電梯後,蕭塵看見了剛才帶著自己上到八樓的女服務員,卻沒有了窺探她動人身體的興趣,徑直走出了玄武飯店的大門。
有些東西從來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比如親情。
“這個人還真有些奇怪。”看著蕭塵遠去的背影,漂亮的女服務員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
蕭塵在雨中來到了玄武湖邊,一個算不得波瀾壯闊卻曆史悠久的湖泊,靜靜的站立在湖邊,任憑風雨吹打著他算不上強健的身軀。
不久後,蕭塵的全身已經都被雨淋濕了,不過蕭塵根本沒有考慮這些,依舊像木樁一樣的站在湖邊,想借著風雲驅散內心的憋悶。
因為風雨的緣故,蕭塵的衣服很快濕透,胸前掛著的一個黑色拳頭狀的東西也若陷若現起來,一件十分奇怪的物品,和平常人所攜帶的黃金項鏈或者翡翠瑪瑙似乎差別很大,隻是隱藏在衣服之中難以看出真實麵目,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個東西大約有拳頭大小。
姑父,你好狠的心,你知道姑姑在病床上日日念叨你的名字嗎?想到玄武飯店的姑父,蕭塵冷然一笑,眼神中似乎有一股猶若實質的殺機凜然浮現。
姑父,終有一日你會後悔!
玄武湖,一名後湖,又名練湖,自東晉以來為風水勝利,南朝恒講武於此,湖周四十晨。關於玄武湖的傳說很多也很雜,其中最著名的一則傳說則要屬風水四象之說了。在中國曆代堪輿家眼中,南京一直被視為“王氣所鍾”之地,適合做“帝王之都”。南京城東有鍾山龍盤,西有石頭山虎踞,南是秦淮河鎮守,城北有玄武湖,恰恰形成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風水四獸”鎮護的形式。相傳秦初,李斯命人鑿斷石頭城山崗以泄王氣,以致龍脈斷裂,自此凡定都南京的王朝,皆以短命收場,明代也於第二代就遷都北京。
此時,離玄武湖不遠處的火車站裏正有一個穿著背心褲衩身材微胖的中年人蹲在地上不停的抽著已快燃盡的香煙,劣質的香煙已經將他看起來有些臃腫的手指甚至手背熏得微黃,可他依然樂此不疲的抽著手中廉價的香煙,身邊的水泥地上已經滿是煙頭,少說也有十幾根之多,在他左側的水泥地上還放著半瓶野嶺礦泉水,中年人的目光一直盯著後湖邊一位穿著普通的青年,那個青年正是一直在雨中發呆的蕭塵。
中年人的耐力似乎非常之好,目光一直緊緊盯著青年,近乎灼熱的眼神幾乎讓人以為是一個下半身正常的男人看一個全身赤裸裸的女人。片刻後,中年人動了動略微臃腫的身軀,似乎想換一個舒服點的姿勢。
“你已經盯著我看了三個小時。”就在中年男人換個姿勢的時候,蕭塵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眼神中帶著略微的玩味笑意和出於本能的戒備。
中年人抬頭,看著蕭塵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絲尷尬,站起來望著麵前的青年燦燦笑道:“小夥子,我在這後湖邊也見過不少人,可還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年輕人,這麽淋雨就不怕感冒?”
這個穿著褲衩背心拎著半瓶礦泉水的中年男人以前在南京也是一位小有名氣的人物,隻是前幾年的股市風波讓他家道中落,有些姿色的老婆跟著一個有些小錢的男人不知跑到中國的哪一間賓館翻雲覆雨去了。都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王貴的老婆確實可以算是一頭花斑吊額青眼大白虎了,不僅將王貴僅剩的家產席卷一空,更將八歲的孩子也帶離了南京城,王貴有時候很懷疑那個八歲孩子是不是自己兒子,也許根本就是那個女人與她的拚夫所製造的劣種,想到這一點後,王貴也就不是那麽的恨了,隻是一想到那個曾經在自己**嫵媚多姿的女人王貴心裏還是有一些不甘。
蕭塵看著王貴千變萬化的眼神突然笑了笑,說道:“我淋雨因為我喜歡,這和你無關。”蕭塵說的不溫不火,字裏行間有冷漠味道。
在來到王貴身邊的時候,蕭塵已經將玄武飯店發生的一幕深藏心底。
看著麵前的青年,王貴不禁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還在東奔西跑為自己的事業而四處打拚時在四川青城山所遇到的那個一身青衣的老道士,當時的王貴正是風華正茂指點江山的熱血年紀,哪裏信什麽鬼神信什麽道士,二十年彈指一揮間,王貴再想起那個道士的時候不禁有些後悔,“小夥子,人活在這個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麽?名利抑或金錢?或者說人們所有的努力僅僅是為了讓別人豔羨自己的功成名就而頂禮膜拜?你不覺得可笑嗎,和尚們雖不濟卻也知道‘眾生平等’這句話,大千世界中,我們不過是一副皮囊包裹著幾絲血肉兼且有思考能力的某一種高級動物,又何必沾沾自喜的以為我們是這個世界的至高主宰?又何必去追求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所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望你切記,二十年後也許你會明白一些的。”老道士的一番諄諄教誨,王貴此時想來卻是有些懂了,二十年來,他始終在為了金錢而奮鬥而努力,成了萬元戶想著成為百萬富翁,成為百萬富翁卻又想著更上層樓與那些千萬富翁們並駕齊驅,這樣的盲目追求又怎麽會有一個終點?
“小夥子,我和你實話實說吧,我一見到你就覺得特別親切,本來我打算抽完這包7塊錢的南京後就去另一個世界了,我活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值得留戀,可剛才看到你站在後湖邊氣定神閑的模樣讓我的心裏沒來由的一動,我就開始仔細的觀察你,結果您一看風景就是三個小時,你看,我這包煙也隻剩下一個盒子了。”王貴看著神情淡定的蕭塵將自己的心裏話一字不漏的全抖了出來,王貴也絲毫不介意蕭塵是否肯聽自己的話,他隻是在臨死前想找個人訴訴衷腸而已,古語雲:“鳥之將死,其鳴也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許是每個將死的人都想找個人將心裏的話說出來好讓自己在這個世界再也沒有留戀再也沒有牽掛,可即便你說盡了自己的心裏話又是否真的能夠做到死而無憾呢?
蕭塵看著王貴的眼神漸漸眯了起來,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經曆,緩緩說道:“輕生?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世間的萬物都有他存在的理由。”話到最後的時候臉上卻出現一股玩味的笑意。
“小夥子,你信佛還是信道?”王貴有些疑惑問道。
“我信命!”蕭塵答道。
王貴突然想起青城山那個老道士當初在臨別時送給自己的一句話,“蒼山牧雲觀雨,以醒庸人之夢。”
王貴這時想來不禁有些癡了,也許道士的話是對的吧,“蒼山牧雲觀雨”,那是一個何等的境界?
“小夥子。”王貴話一出口卻發現身邊已經沒有了青年的蹤影,而不遠處,那個穿著普通的青年人正在風雨中健步而去。
青城山,牧雲觀雨?王貴搖頭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