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章 牧野四方

逝者如斯,不舍晝夜,時間緩緩過去。

自從領教過王教頭那一劍之後,葉羽對劍術的理解產生了極大的變化。

以前,他始終認為劍術就是一種技法,一種精妙一些的套路,就像前世的擊劍、太極劍什麽的,雖然心中總是覺得有些遺憾,但這一年來的劍法修習,還有同其他人幾場比試,都讓他嚐到了熟悉劍招的好處。隻要對一路劍法足夠熟悉,無論是什麽故意使出的破綻,還是其他精妙的劍招,都能被一一破去。

但是王教頭的那一劍顛覆了他的想法。

在王教頭那一劍之下,招式還是以前的招式,但葉羽卻再也尋不到破綻,甚至連應對之法都想不出,在那一劍之下,他無路可走,無法可循,隻能坐以待斃!

即使現在,葉羽想起當日那一劍,還是覺得後怕。

那是一種深入心靈的震撼,那種個人直麵蕭蕭天地,百萬落葉襲來,所見之處盡是無邊落木的震撼。這就是意,劍意,無邊落木皆可為劍,隻要有這個意在,即使整個天地,也當可以成為一把衝霄之劍!

在這等劍法之下,葉羽心中的那點優勢頓時成為一個無傷大雅的笑話。在這等劍術之下,無論你對“無邊落木”這一招再怎麽熟悉,也無法抵擋對方之劍;無論你的招式再怎麽精妙,也當如薄紙一般被一劍破去!

這,才是劍法!這,才是劍術真意的無上殿堂!

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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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山,半山腰。

觀日台。

一個身著墨藍色弟子服飾的少年正在練劍。

他練得是七十二路基礎劍法,時而“謙謙劍”,時而“正氣劍”,時而“九霄劍”,一路路劍法在他手上瀟灑使出,顯得瀟灑而認真,嚴謹卻恣意。

這少年,就是葉羽。

現在距離五月五的端陽節又過去了兩個月,不知不覺,已經是七月間了。

這兩個月來,葉羽心中對劍術的看法斷然大變,自從那一日之後,他一直致力於劍意的研究,兩個月來一直勤練不輟,雖然他的修為已經可以觸摸到這一道門檻,但劍意之玄妙,豈是可以盡述?所以,這兩個月的勤練雖然使得他心中的那種奇異感覺越來越強烈,但始終沒有接觸到劍意這東西。

“快要日落了,葉子,停一下吧!”忽然,葉羽旁邊傳來一個清脆如黃鶯的聲音。

蘇青璿對著葉羽喊了一聲,嘴角掛著笑意:“你這樣整日的苦練,不也沒什麽效果麽,還是休息一下,看看日落吧!興許可以獲得什麽頓悟呢?”

自從端陽一戰之後,論劍台雖然時常開放,上台論劍的弟子也越來越多,但挑戰葉羽的人卻越來越少,不,應該說從來沒有才對。葉羽的武功和劍法都已經被眾弟子看在眼裏,除了馮劍飛等有限幾人,是不會有人不開眼地去挑戰他的。

即使是馮劍飛,也隻有等到突破三條經脈之時,才敢再一次挑戰葉羽吧!

所以,酉時這個論劍的時間在葉羽麵前便形同虛設,他時常趁這個時間到其他地方練劍,由於酉時演武場一般爆滿,半山腰這片不小的觀日台便成為了他練劍的好地方。

至於蘇青璿,她雖然也練劍,但用來練劍的時間卻著實不多,很多時候,她都是來看夕陽的。

“罷了,蘇丫頭說得對,有些事情,是強求不得的!”暗歎一聲,葉羽衝蘇青璿笑了笑,同她一起站到觀日台的最前處,望向遠方將落的夕陽。

殘陽如血,夕陽即將墜入群山懷抱之中,這副情景,總是顯得有那麽一些動人心魄。

微分拂過,蘇青璿撫了撫耳邊的幾率青絲,輕輕道:“葉子,還記得這片地方麽?”

葉羽笑了笑,道:“怎麽不記得,我和你第一次一起看日出,就是在這片地方。”

“是啊。”蘇青璿歎了一口氣:“轉眼,就已經一年多過去,再過幾個月,就要兩年了啊!”

葉羽一愣,倏地笑道:“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忽然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

蘇青璿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道:“呆子,女兒家的某些心事,你是怎麽也聽不懂的。”口中卻歎了一口氣,道:“是啊,我是有些多愁善感了......夕陽就要消失,我們好好感受一下這份驚心動魄的美麗吧!”

葉羽“嗯”了一聲,發現半邊夕陽已經被群山遮掩,但那另一半橘紅卻更加攝人心脾起來,一層層橘紅色的光輝從前方無盡之處灑下,照在雲彩上、樹林中、小河中,也許就是這即將逝去的光輝,才讓這副情景顯得更加淒美。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年年歲歲流傳的詩句,此時終於顯出了它的淒美,也許不止夕陽,當某樣東西即將逝去的時候,都會讓某些人感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一種近乎絕望的淒美。

所以,當初至尊寶的那番表白才會顯得那麽動人心魄,所以,當至尊寶成為孫悟空,紫霞重新化為燈芯的時候,才會有這麽多人同時流下淚來......

兩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當夕陽終於落幕,人世間的最後一縷光線也陷入沉淪的之後,兩人也依然靜靜地佇立著,沒有說話,沒有動作。

良久,蘇青璿轉過頭來,對著葉羽笑了笑,似乎要說些什麽。

然而,她這話始終沒有能夠說出口,恰在此時,一個黑影忽然傳出,這黑影發出“嗞嗞”的聲音,似乎站在原地看了看,最終向著蘇青璿的方向跳過去。

蘇青璿到底隻是個女孩子,看見這黑糊糊的東西,立馬尖叫一聲,往後退去。

那黑影“嗞嗞”再叫兩聲,倏地一竄,出現在蘇青璿腳下。

隻聽“啊”的一聲,蘇青璿似乎被這黑影抓傷,一下子倒在地上。

葉羽心中一緊,隻感覺心底某一處被撕裂了一般,那種揪心的疼痛讓人難受至極。

他凝神一看,立即發現抓傷蘇青璿的黑影原來是一隻山精。

那山精也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跑到了前山,此時看到生人,便本能地亂跑亂抓,一下子抓傷了蘇青璿的腳踝。去年試練之時兩人曾端了一窩子山精,此時蘇青璿被這頭小山精抓傷,也不知道算不算因果報應。

但此時葉羽肯定是不信什麽因果報應的了,他看見蘇青璿摔倒,又看見那頭小山精想逃,心中離開大怒,這種狂怒衝滿了他的心扉,仿佛膨脹到極限的氣球,即將爆炸!

下意識地,葉羽取出木劍,一劍向那山精刺去。

這一劍刺出,卻是刺向上、下、左、右四個不同的方向。這一劍四出,渾然一體,圓融無礙,每一劍蘊含的勁力各不相同,或陰柔,或剛猛,或奇詭,或浩然,虛虛實實,變幻不定。

這是華山劍法中的一招“牧野四方”,此招大氣磅礴,極為精妙。

奇異的是,這四劍刺出,沒有一劍是刺向山精的,但那山精就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葉羽的木劍在他的上下左右四個方向虛刺一劍,仿佛中了定身術一般,一動也不動。

葉羽刺完這四劍,心中立刻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仿佛這上、下、左、右四點之內,已經變成了他的空間、他的國土,這片空間在他的意境之下,已然凝滯,不是那山精不想動,而是葉羽沒有讓它動!

這一瞬間,葉羽心中一片寧靜,仿佛看見了廣闊的草原,那曠闊的四方邊界,仿佛天地之下,盡在他的雙眼之中!葉羽眼中顯出滄桑之色,心中又仿佛一片明悟,他下意識地再次一劍刺出,這一回卻再也不是什麽精妙的招法,而是簡簡單單的一劍。

小山精愣在原地,臨死之前,它都沒有哪怕哀號一聲!

葉羽愣在原地,心中卻還在回想剛才那鬼使神差的一招“牧野四方”。

“這,便是劍意了麽?”

他愣了良久,心中仿佛有一扇大門被打開,但這大門卻隻打開了一條縫隙,使他雖然能看見門後的光景,卻始終不可能進入這大門之後的廣闊殿堂。

他腦中不斷回憶起剛才那種奇異的感覺,心中逐漸產生一種明悟......

忽然,一聲“嚶嚀”的聲音響打斷了葉羽的思考,葉羽心中一驚,這才恍然想起蘇青璿還躺在地上,也不知道腳上的傷口怎麽樣了,要不要緊。

他忽地麵露慚愧之色,隨即將心中那絲感悟壓在心底,決定等此事過後,再慢慢研究一番。

“蘇師妹,你怎麽了,不要緊吧?”葉羽來到蘇青璿身邊,看著她側座在地上,右手捂著自己的腳踝,不禁露出緊張的神色。

蘇青璿蹙著眉頭,聞言勉強笑了笑,道:“隻是被抓傷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葉羽皺了皺眉頭,心中那絲愧疚越來越濃:“你把手拿開,我看看傷口。”

蘇青璿俏臉一紅,支支吾吾地道:“還是不用了吧。”

葉羽倒是沒想這麽多,見蘇青璿不太好意思,便毫不客氣地揭開她的右手,視線落到她那精致渾圓的腳踝之上,此時,那上麵縱橫交錯地存在著幾道傷痕,還在往外流血。

葉羽眉頭皺的更深,心中被一種愧疚和心疼的感覺充盈:“師妹,把你的手絹拿給我!”語氣堅決,充滿了一種不可置疑的味道。

“幹什麽?”蘇青璿疑惑了一聲,卻還是聽話地從衣服裏掏出一張白色手絹。

葉羽接過手絹,“呲”的一聲將其撕成幾塊布條,隨即毫不客氣地握住蘇青璿精致白嫩的小腿,細心地給她包紮起來。

蘇青璿先是一愣,隨即渾身一僵,隻感覺那被他握住的地方騰地升起一股熱氣,這熱氣蔓延而上,化作一股紅暈在他的俏臉之上、脖頸之上蔓延開來。

然而,隨之時間流逝,這種心跳的感覺卻漸漸沉澱下來,卻而代之的是一種溫馨,她看著他認真而堅毅的側臉,眼中漸漸蒙上一層水霧,深邃而動人。

“好了,勉強止住血了,你不要劇烈運動,以免傷口迸裂......算了,反正這裏離演武場小樓也不遠,幹脆我背你下山得了。”葉羽看著蘇青璿腳踝處自己的傑作,露出嚴肅的表情。

蘇青璿似乎沒有聽清他的話,但卻是異常乖巧地應了一聲。

葉羽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蹲下身子,將輕巧的少女背在自己身後,隻覺背上似乎是一團軟玉,溫潤而柔滑,輕如鴻毛,滑如凝脂,讓人不自覺地心裏一動。

一對少男少女,就這麽行走在山林中,夜色重疊,在小樹枝葉處透出幾處剪影。

夜溫馨,路漫長,月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