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女兒之死

楔子 女兒之死

黑沉沉的夜中拉開一道讓人驚心的閃電,刺目的光亮利刃一樣將天空劃開。

緊接著一道炸雷響在耳邊,讓方喬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在精神病院呆過那幾年留下的後遺症,讓她總是如驚弓之鳥一般的膽戰心驚,車窗外,如注的雨簾一直沒有停歇過。

寒冷的天氣讓她的頑疾發作了,她咳了幾聲,掌心上有一大團殷紅的血跡。

鼻子裏也有鮮血汩汩地流出來,方喬慌亂地伸手捂住……

方喬,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女兒還在等著你,你一定不能倒下,方喬,堅持住!

她一遍遍地給自己鼓舞打氣。她的身體早就已經徹底垮掉了,隻是為了女兒,才一直撐到如今。

“師傅,能不能再開快一點?”方喬十分焦慮,催促道。

“小姐,體諒一下啦,這個天開出租車也是不容易的啦……”

司機有些不耐煩地應道,車速不僅沒快,還放緩了好多。

方喬緊攥著拳頭,長長的指甲嵌入掌心裏,手心中泛出發黑的血跡。

她本不該這樣沉不住氣的,可是保姆說寶兒發燒燒得很厲害,已經快兩天了。

方家一家都在為方安平和吳靜雅的新生兒做滿月喜酒,家中根本沒人管寶兒。

這個天氣,保姆也不敢隨意帶著寶兒出來,才不得已給方喬打了電話。這燒要是再不退下去,寶兒可就……

方家,她本不想現在踏入半步的,卻不得不在這個時候出現!

寶兒,已經是她全部和僅剩的希望,支撐著她沒有倒下!

若不是記掛著寶兒,在精神病院的那四年裏,她早就撐不下去了。

“小姐,到了!”

出租車司機的話將方喬驚醒,她看也沒看掏出了幾張錢扔給司機,冒著瓢潑大雨衝了出去,衝向了那個她生活了多年原本屬於她卻被人掠奪了的方家。

燈火通明的方家別墅內,寶兒的父親方安平正在和吳靜雅向大家敬酒,感謝大家光臨今晚新生兒的滿月禮。

方喬的眼中冒出濃濃的火光,她的前夫和她的閨蜜正在喜氣洋洋的抱著孩子接受祝福和誇讚,而她六歲的女兒正在房間裏燒得人事不知。

看門人攔住了她,目光露出輕蔑之態,不管方喬怎樣懇求,都無法打動他放她進去。

冷冽的大雨讓方喬的整個世界像是漂浮在未知的海麵,而整個方家都像是在一艘豪華遊輪上,燈火通明,流光溢彩,極盡豪奢地舉辦著熱鬧的宴會。

方喬在冷冽的大雨中,心中卻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就在這個時候,屋子裏的吳靜雅朝這邊看了看,看到大雨中落湯雞一般的方喬,挑起唇角輕蔑地笑了笑。

原本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方家大小姐,也會淪落到今天這步啊!這,可比單單將方喬關在精神病院裏,讓她感覺到更滿足,更興奮!

吳靜雅低聲對旁邊的人吩咐了幾句,然後高傲地看著方喬的身影在雨水裏急切地衝進了客廳裏。

方喬來不及想看門人為何這麽爽快便將她放了進來,一進客廳便朝樓梯的方向跑過去,寶兒的房間就在樓上。

大廳裏的客人都被鬼一樣的方喬驚嚇了一跳,都不由竊竊私語起來。

方喬的前夫方安平皺了一下眉頭,手一揮,他身邊便有好幾個保鏢一擁而上,將方喬抓起來扔在了屋子中央。

一身雨水和血水的方喬跌落在屋子中間,聲音嘶啞得非常難聽,抓住方安平的褲腿淒厲道:“方安平,求求你救救寶兒,讓寶兒跟我走吧!讓寶兒跟著我吧!”

大廳裏傳來熱烈的討論聲,都認出了這個就是六年前從方家淨身出戶的方家大小姐方喬。

“聽說方喬從小驕縱,對待身邊的人非打即罵,毫不講理,不僅不尊重家裏的長輩,連公司的股東她都不放在眼裏,嘖嘖,聞名不如見麵,看這樣子,果然是一副潑婦形象啊!”

“是啊,現在還好意思來要孩子,當年可是她被人捉、奸在床,才失去了孩子的撫養資格的呢。”

“後來說是她還沉迷於酒色間,將腦子弄得壞掉了,在精神病院裏呆了四年。這兩年出是出來了,可是早就隻剩一個被酒色掏空了的空架子了。”

“可惜了可惜了,好歹也是個美人胚子,鬧得現在這個地步。我看方家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要是我早就亂棍打出去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也有可能是方安平還舍不得呢……”

最後說話的這個人,一抬頭便看到了吳靜雅掃射過來的目光,趕緊閉了口。

方喬使勁地搖著頭,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根本就不是這樣的,所有的事情都不是這樣的。

都是方家人的陰謀和陷害,將她一步步推向現在這樣的境況,可是她沒法向人一一辯白,也不會再有人相信她。

此刻,她隻想自己的女兒安然無事。

這一言一語的議論都清晰地傳進方安平的耳中,他涼薄的唇微微彎下,帶著些許刻薄,正要說話。

旁邊的父親方啟山就站了出來,隨即居高臨下對方喬說道:“方喬,你背叛安平和整個方家在先,絲毫不懂潔身自好,不守婦道,寶兒怎麽可能跟著你這樣的母親?你滾吧!”

“不,不,不,寶兒發燒了,你讓我帶她去醫院,你讓我帶她去醫院!求求你,求求你!寶兒是你的親孫女兒,是你方家的血脈,求求你!”

方喬說著,有些癲狂地匍匐在方啟山腳下,她知道這個家裏,方安平什麽都聽方啟山的,隻有方啟山允許,她才能見到寶兒。

她抱住方啟山的腿哀哀求懇,衣衫浸濕,頭發淩亂,身上到處都是血跡,看上去讓人莫名有些驚悚。

“把她扔出去!”方啟山有些煩躁,也有些厭惡,說完,便轉身去安撫賓客。

方安平緊緊握著紅酒杯的手略略放鬆,微微下垂的唇角逐漸挑高。

他對父親方啟山的做法沒什麽異議,轉頭對吳靜雅和懷裏的孩子露出一個溫柔慈愛的笑容,好兒子、好父親和好丈夫的形象一覽無遺。

領命的保鏢將方喬丟了出去,不少好事的賓客還不忘朝外麵看著。

大雨中,方喬站在樓下,大聲朝樓上喊著:“寶兒,寶兒?”

“媽咪?媽咪?”細若遊絲的聲音從三樓的窗台上傳來。

方喬喜極而泣,大聲喊道:“寶兒,媽咪在這裏,媽咪在這裏!寶兒,不要下來,不要下來……”

方喬的聲音從驚喜轉為驚恐,大雨中,她看到寶兒不是自己爬上窗台的,她身後有一個黑影對著寶兒伸出手,抓著寶兒,下一秒,往前一推……

看到這一幕的方喬驚恐至極:“不……不要!”

6歲的寶兒在方喬麵前掉落下樓,發出悶悶的一聲“噗通”聲!

縱然方喬提前伸出了手臂,但還是晚了一秒,沒有接住自己的女兒。

“寶兒!寶兒!”方喬發出淒厲的喊聲,摔倒在女兒的身體麵前。

方喬爬了過去,將寶兒小小的身體抱入懷裏,情緒完全失控:“寶兒?寶兒?寶兒?媽咪在這裏,媽咪在這裏!你回答媽咪一聲……寶兒!”

小小的寶兒抽搐和掙紮著,經曆著死亡前的最後痛苦,方喬死死地抱住她,眼淚融進了大雨裏。

寶兒小小的手伸出來放在了方喬的手心裏,然後徹底停止了動作,再也無法回應母親的話語,再也無法享受母親的溫柔。

一個驚雷炸過,閃過寶兒和方喬同樣蒼白的臉龐。

抱著女兒小小的身體前,方喬心裏全部被掏空了。

大雨傾盆,所有的血跡都很快被衝走,唯有這世界的邪惡和肮髒,被掩埋在這看似幹淨的世界裏。

方喬的心痛得停滯,呼吸也停止了,腦子裏一片空白。

大廳內有人看到這一幕走了出來,有人在說話,還有人在議論,“好端端的小女孩,被自己媽害死了!”

“這當媽的真是的,自己腦子有問題就算了,還連帶女兒跟著受苦。”

方喬半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她萬念俱灰,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忽然從雨中站起來,鼻子裏不斷湧出的血跡讓她看上去可怖得嚇人,旁邊的人竟然沒有一個敢上去阻攔她!

她從自助餐的水果區拿了一把水果刀,一步步走向方啟山。

這個她以前的“父親”、現在的前任公公,她女兒的爺爺,從這個男人出現在這個家以來,就用種種手段逼死方喬的母親,利用自己的兒子方安平和方喬結婚獲取全部的家產,殺害了年近6歲的寶兒!

他奪走了方喬的一切,她的母親,她的女兒,她的家產,她的健康,她的驕傲和自尊,她的所有信念和希望!

方喬這一刀裏麵帶著所有的悔恨,隻恨以前輕信他扮作慈父的假象,隻恨自己太晚才認清他的醜惡嘴臉和目的,她好恨!

寶兒,她一定要為寶兒報仇!

滿身血跡厲鬼一樣的方喬衝向方啟山,人群中有人喧嘩起來,馬上就有大批的保鏢將方啟山圍在了中央。

方喬根本沒有近到方啟山的身邊,就被人逮住了推倒在地上,清晰的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鋒利的水果刀劃在了她的臉上。

可是方喬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她早已經麻木了,她心裏,隻有一個字……恨!

她再次站起來,卻衝不過這人牆,一次次被重新推倒在地上。

每一次被推倒,方喬身上的骨頭都會碎掉一根或者兩根,發出哢嚓的可怖斷裂聲。

而她手上的水果刀,除了將她自己傷得體無完膚外,根本對別的人毫無半點傷害,更別說方啟山了。

可是方喬依然在堅持,身體已經失去力量,唯有靈魂拖動著身體在堅持。一切都是徒勞,她還在堅持。

她恨,恨意熊熊燃燒將她的靈魂燒灼!

如是者再三,保鏢也煩了,直接將方喬扔在地上,踢掉她手中的水果刀,將她踩在腳下。

方啟山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看著瘋魔的方喬,低低地說:“不知好歹的女人。早知道有今天,就不該留著她到今日。”

說完,方啟山對身邊的保鏢道:“賞你們了!”

保鏢們心中有一絲竊喜,方家大小姐方喬是遠近聞名的大美女,即便是後來她落魄到人憎鬼厭的時候,在這A市裏,有方喬在,也沒有哪個女人敢說自己是第一美女!

這美女的滋味,可早就想嚐嚐了……有人已經開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

方喬在最後關頭忽然坐了起來,她黑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層霧蒙蒙的水氣,細看眼中一片空洞,像是失去了靈魂的漂亮娃娃。

隻是血水和雨水讓她看上去非常落魄,像是血中盛開的豔麗花朵,讓人不能直視。

她眼中閃過的深深的恨意,竟然讓那個保鏢嚇得鬆開了手,就在他鬆手的同時,方喬想也沒有想,張口一口咬上了自己的舌尖!

那樣的絕望和痛苦,保鏢想要阻攔的時候,竟然被方喬咬斷了一根手指!

眾人驚叫起來。

大廳裏一片血色彌漫。

方喬眼裏的聚焦點漸漸散開,可是那恨和那悔竟然沒有消失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