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雲開霧散

黃奇想殺張城全家,這本來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畢竟黃奇隻是個被黑白兩道同時追殺著的小殺手,說得不好聽,不過是一條喪家之犬而已。而張城雖然死了,但他十億的身家擺在那裏,張相和韋冰旋的保鏢都可以編成一個排了,何況還有警方的保護,可謂萬無一失。

但是陳諾知道,黃奇最終還是做到了。

小草似乎永遠是柔弱而卑微的,永遠被人踩在腳底。但一棵小草偶爾也能爆發出驚人的生命力,頂開壓在它頭頂的泥土和石頭。同樣,一個草根人物,隻要舍得一身剮,也能把皇帝拉下馬。

法庭上的每一個人,臉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因為他們也都知道那件驚天大案。

六天前的淩晨四點,金沙市第一人民醫院再次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凶殺案。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男“醫生”推著一台醫用推車,試圖進入張相所在的病房,被警察和保鏢當場攔住盤問。這個男醫生二話不說,一把扯開白大褂,亮出了身上捆得密密麻麻的一排炸藥,也亮出了手中的一個微型的啟爆裝置。這一手頓時震住了當時在場的十多個警察和保鏢,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你是誰,想幹什麽?別衝動,有話好好說。”在場的一個警察試圖穩定他的情緒。

“我是黃奇。”男醫生一把扯下了臉上的口罩,露出了那張平凡的臉。

聽到這四個字,看到這張臉孔,警察們都知道不用再問什麽了。他們這些天來一直四處出動,忙著抓捕黃奇,但此刻黃奇竟突破了重重搜索圈,神奇地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警察們對於通緝令上這張平凡的臉都很熟悉,也明白他的身份,因此不敢懷疑他身上的炸藥是假的,也就更不敢輕易采取行動,手裏的槍也垂了下來。

於是,在一群警察和保鏢的“簇擁”下,黃奇就這樣捏著啟爆裝置,旁若無人地闖入病房,把韋冰旋和病床上的張相都嚇得麵無人色、渾身顫抖。

黃奇讓警方將所有無關的人都疏散出住院大樓,宣稱一小時後會引爆炸藥,與張相和韋冰旋同歸於盡。

韋冰旋又驚又怕,放聲大哭,說自己和兒子什麽也沒有幹過。

黃奇當時隻答了一句:“我媽媽和我女朋友也是無辜的,你們就算為她們陪葬吧!”

警方一邊緊急疏散人群,一邊和黃奇談判,想伺機奪下引爆裝置、救出人質,同時還緊急通知談判專家和狙擊手前來支援。

狙擊手剛剛趕到醫院的樓下,還沒有找好伏擊點,就聽到樓上傳上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黃奇根本沒有等夠一個小時,他隻用了十一分鍾,就引爆了身上的炸藥,完成了他最後的心願。

刹那間,滿屋都是肉醬和血水,病房也被炸塌了,相鄰的幾間病房也先後倒塌。黃奇、韋冰旋、張相和在場的幾名警察、保鏢,都被埋在了廢墟下麵,兩天後才被挖出來,但早已分不清這是誰的遺骨。

陳諾雖然沒有能親眼目睹這一幕慘烈的爆炸案,但還是從電視上看到了相關的報道,電視畫麵上的慘狀令人不寒而粟。

那一刻,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張城一家人都掛了,陳諾也就沒有了後顧之憂。對於這個曾暗殺過他、卻又肯幫他作證的殺手,他不知道是該感激還是痛恨。但人死如燈滅,黃奇已經死了,這些恩怨也就消散了。

黃奇的聲音依然在法庭的音響裏慷慨激昂著,把暗殺陳諾事件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清楚楚,這讓檢察官孟德鏡很有些坐立不安,臉色也有些發紅。

“我說累了,我很少這樣連續不停地說話,這讓我覺得自己很傻。我忽然想刪掉這段錄音,給這世界留一個懸念,但是……一想起那個人說的那句話,我還是決定把這封郵件發出去。當然,是三天後定時發送,因為我的計劃是不能提前讓人知道的。

如果我還能活著回來,我或許會取消這封郵件的發送,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了。因為當我摸到這些炸藥時,我就知道,我有義務讓它們炸響,把一切炸成粉碎,包括我自己。就到這裏吧,永別了,各位。”

說到這裏,黃奇的聲音停止了下來,音響裏傳來一陣沙沙聲,法庭上仍然是一片寂靜。

過了好幾秒鍾,輕微的交頭接耳聲才在法庭的旁聽席上響起。

“我總算膽大了一回,有人願意為我鼓一下掌嗎?”

一個聲音突兀地從音箱裏冒了出來,嚇了眾人一跳,除了陳諾。

法庭上重新恢複了寂靜,然後一個聲音同樣突兀地響起。

啪啪啪……啪啪啪……

陳諾旁若無人地鼓起了掌,這聲音落入麥克風裏,再從音箱裏傳出來,格外地刺耳和難聽,讓眾人都皺起了眉頭。

陳怡佳一邊對著陳諾使眼色,一邊趕緊湊近麥克風,準備出言提醒他規矩一點。

“砰!”

還沒等陳怡佳說話,宋誌勇已如夢初醒地抓起法槌,狠狠地敲了一記,喝道:“被告人陳諾,請注意你的言行,不要擾亂法庭秩序!”

陳諾停止了拍掌,微笑著看著音箱,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謝謝。”黃奇的聲音再一次冒了出來,然後就是音箱裏長時間的沉寂。

“關掉。”宋誌勇皺了皺眉頭,對著書記員說了一句,又扭頭對孟德鏡說道,“公訴人,你對這份黃奇的證言有何意見?”

孟德鏡沉吟片刻,說道:“有意見。這份錄音不能證實確實是黃奇本人所錄的,很可能是被告人陳諾在得知爆炸案後,私下請其他人錄製的。陳諾這是在編造事實,妄想著能混淆視線,推脫責任。”

“這個很容易識別,警方應該有黃奇的聲音記錄,而且黃奇曾經在汪秋煌的工地上工作過,那裏的人都可以來辨別這個聲音。”陳怡佳當即提出了反駁意見。

“就算這個錄音真是黃奇留下的,也不能證明他說的是真的。黃奇是個喪心病狂的殺手,說謊也是家常便飯,這個錄音很可能是黃奇和陳諾串供,事先商量好的……嗯,有可能是陳諾答應了黃奇某個條件!黃奇本來就準備要將自己炸死了,他臨死前幫陳諾說說謊,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孟德鏡反應很快,立即提出了一種很要命的假設。

聽到這段話,本來信心已經爆棚的陳怡佳一時間無言以對。畢竟,黃奇和張城、張相現在都已經死了,那個叫沈卓為的拆遷部部長也下落不明,這個證人證言的效力確實還比較單薄。

“我提醒公訴人,你這是毫無根據的推斷。”陳怡佳總算是反應了過來,說道,“黃奇確實是個惡人,壞人,但他全家都死了,女朋友也死了,他自己也要死了,還會提什麽條件?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們不應該懷疑他作證的動機,更不應該懷疑他證言的真實性。”

“陳律師,我也提醒你,這裏是莊嚴的法庭,凡事要用證據來說話,不能主觀臆斷。黃奇的女朋友還有家人吧,黃奇會不會要陳諾去代為照顧她的家人?還有,你用一句成語就想證明這個證言的真實性?請問,‘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是真理嗎,被法律所承認了嗎?”孟德鏡立即反駁回來。

“被告人陳諾,你對這份證言還有什麽補充說明的嗎?”宋誌勇見公訴人和律師相持不下,於是向陳諾發問。

“我想補充的隻有一點。”陳諾看了看高高的審判台,平靜地回答道。

“哪一點?”

“這份錄音還沒有播完。”

“黃奇後麵還說了什麽,你先簡單歸納一下。”宋誌勇皺了皺眉頭。

“後麵還有一段錄音,是張相和黃奇的對話,裏麵提到了張家請黃奇他們暗殺我的一些事情,我想我不必再多說什麽了。”陳諾的語氣很平淡,卻語出驚人。

陳怡佳的臉上頓時露出了驚喜的表情,趕緊高高地舉起了右手:“審判長,我請求當庭播放這段錄音。”

宋誌勇又看了看旁聽席,然後示意書記員繼續播放。

接下來的錄音讓眾人聽得麵麵相覷,這完全是一場漫長的爭吵。在長達兩個小時的時間裏,黃奇和張相把這世上能用來罵人的詞匯用掉了一大半,就象是潑婦罵街。

這些錄音似乎是在汽車上錄製的,有汽車行駛的聲音,偶爾還會傳出喇叭聲。眾人開始都不明白,黃奇作為一個殺手,怎麽忽然來了個君子動口不動手。但隨著黃奇的一句“要不是我現在動不了,我就踢爆你的JJ”,眾人才恍然大悟。

當錄音終於播放完畢,已過了中飯時間,每個人都聽得有氣無力了。

“總算播完了。”宋誌勇鬆了一口氣,拿起法槌,準備宣布休庭。

“後麵還有。”陳諾的一句話頓時讓眾人眼冒金星。

“還有什麽?”宋誌勇愣了一下。

“黃奇和金城房地產公司拆遷部部長沈卓為的通話錄音,在這段錄音裏,沈卓為介紹了我的基本情況,和黃奇商量了如何暗殺我的細節,包括酬金的支付。”

“黃奇怎麽會有這麽多錄音?”宋誌勇皺了皺眉。

“他是一個殺手,殺手總是很小心的,會留下所有對自己有利的東西。”陳諾答道。

“書記員,繼續播放。”宋誌勇歎了口氣,說道。

這段錄音不長,隻有幾分鍾,但檢察官孟德鏡已聽得徹底沒有了脾氣。因為這三段錄音已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證據鏈,而且都是可以進行聲音技術分析的,他失去了繼續質疑這些錄音的勇氣。

這種沮喪一直維持到了下午的庭審中,孟德鏡就象一隻被鬥敗的公雞,再也沒有說出什麽有份量的話來。相反,陳怡佳則是信心百倍地慷慨陳詞,出盡了風頭。

將所有程序走完後,合議庭宣布休庭,將案件提交審判委員會進行討論。

三天後,陳諾再一次站在了被告人席位上,有些緊張地等待著法槌敲響。

“現在宣告判決,全體起立!”宋誌勇敲響法槌後,隨即站起身來,手捧著判決書,緩緩地宣讀道:……被告人陳諾犯故意殺人罪的罪名不成立,當庭釋放。”

陳諾和陳怡佳相視而笑,笑開了滿天的雲霧。

守得雲開見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