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宦途深似海

魏公公的手在袖子裏略略摸索了一回,發覺這個金佛不僅塊頭大,而且做工也甚是精致,摸在手裏舒服的很,點了點頭,“這都是咱們做奴才應當的本分。顧大小姐盡管去陪公主玩耍,老奴帶著小郡主隨處轉轉。”

顧籽萄朝著雲裳點了點頭,斂衽而去。

她走了,有些話,雲裳這才能敞開了對魏公公說,魏公公不愧是老狐狸,雲裳不開口,他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的陪著她走,可雲裳看的出來,魏公公給自己帶的路越來越清幽,和宮門前麵的陣仗不可同日而語。

一陣清風徐來,夾雜著些許的茉莉.花的香氣,雲裳深深地吸了一口,忍不住說道,“好香的花。”

魏公公趁機說道,“這是單瓣的好茉莉,原是生長在南方,被人移栽到了京城,如今能開的出來花,也算不容易。”

雲裳聽出其中玄機,繼續往下說,“公公說的極是,就算是做一朵花,也要得法才可以,不然真的是難以存活。”

魏公公扭頭看了她一眼,“小郡主似乎有話想說。”

“正是如此。”雲裳微微而笑,“明人跟前不說暗話,魏公公是明眼人,雲裳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郡主有話請直說。”

“我父親樓鐸近日在朝中形勢可好?”她開門見山的問了出來,魏公公也沒顯得有多尷尬,稍加思索便回了話,“不甚明朗。”

“請公公明示。”

“不敢,不敢,”魏公公瞧了瞧左右無人,這才對雲裳說道,“若非是顧大小姐親自引薦郡主過來,就算郡主給奴才十個八個的金百子,老奴這張嘴也不敢多說一個字,郡主想必也知曉,相爺他要辭官歸田養老這檔子事。”

雲裳點頭道,“這事我聽父親說起過。”

“相爺一生勞碌,榮歸故裏,本來是件好事,可惜,當今聖上似乎並不這麽想。”魏公公歎了口氣,說道,“朝中有大臣上表參奏相爺,說他……”

“說他什麽?”

“說他功高蓋主,膝下又有三個兒子,他忠心保朝不假,這幾個兒子可就未必,樓家家大業大,日後若有半分謀逆之心,恐怕非是江山幸事。老皇年邁,最聽不得的就是謀逆二字啊。”

雲裳聽得心裏一陣悲涼,她和樓鐸相處的時間不多,卻也看出這個老人一心一意的為朝廷賣命,直到暮年,想要辭官回家,卻也要受到這樣的猜疑。

“敢問魏公公,覺得聖上的心意如何?”別人再怎麽說都沒有用,隻要皇上的一句話,就足夠了。

魏公公沉吟片刻,雲裳心領神會,又拿出三枚金貔貅放到他的手心裏,“還請公公指教。”

魏公公將東西放到袖子裏,這才開口,“不瞞小郡主,皇上打算留下三位世子,在京做人質。”

“三個人都留在京城裏?”雲裳皺了眉頭,察覺到此事不對,如果是做人質的話,隻需要留下一個,就足夠了,何必養三個閑人在京城裏呢?魏公公諱莫如深的看了她一眼,“小郡主好聰明!皇上就是這個意思。”他說著在自己的脖子上橫著比了一下,又說,“隻是顧念著老相爺勞苦功高,如此作為怕是不妥。”

“如此說來,皇上這是要等著父親……”她已經不敢再想下去。皇上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沒有見過,但是會做出這樣決定的聖上,一定是個殺伐果斷的狠角色。樓鐸跟隨他幾十年,對他的脾性肯定是了如指掌,如今連皇上身邊的魏公公都已經能猜測出來皇上的意思,樓鐸他又豈會不知?

她低著頭,略略思考著,隨手撫弄過花園裏的花朵,嬌豔的花瓣,冰涼的觸感,讓她的新也跟著安靜了幾分。

“小郡主?”

“哦,魏公公,我常聽顧姐姐說起,皇後是一個賢良慈悲的人,是不是這樣?”她故意岔開了話題,魏公公會心一笑,“小郡主說的不假,皇後一心向佛,是個慈悲人。”

“真是巧了,我母親生前也是禮佛甚深,不知道皇後的佛堂是在哪裏?”她故作好奇的墊腳四處看,魏公公沒了眯眼睛,用手指了一個方向,“那裏便是,不過,要從佛堂到銀安殿,可需得些時候。”

雲裳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斂衽為禮,“多謝公公指點。”

魏公公上下打量了她一回,重重歎氣,“唉,難為小郡主這樣小的年紀就要勞神動力,奴才就做好人做到底,皇後平日不到晌午的時候都在佛堂禮佛誦經,皇後怕吵,門口呢,也沒什麽守衛。不過,皇後可是個有主見的主子,你三言兩語可不能打動她老人家。”

雲裳似有所悟的點了點頭,暗暗攥緊了拳頭說道,“刀山火海,雲裳也要為了兄長試一試。”

魏公公同情的點了點頭,“真是難為了小郡主。奴才出來的時候也不早了,您看……”

雲裳掏出一串珍珠串子來遞給他,“多謝公公百忙之中為我指點迷津,此番大恩,雲裳銘記於心。”

“既如此,小郡主就慢慢在園子裏賞花看景,隻是別再往北,不要惹了麻煩。”魏公公笑眯眯的收了,慢悠悠的離去。

四周圍花香襲人,鳥語陣陣,說不出的清幽雅致,雲裳在這裏轉了轉,覺得前方那一片芝蘭開的甚好,正要走過去,便看到有一個小奴才在那裏忍不住的啼哭切切,雲裳心裏好奇,走了過去,她蹲在他的跟前,那個人都沒察覺,還在一個勁兒的哭。

雲裳瞧他是個小太監,卻哭得如此淒慘,忍不住有些好笑,推了他一把,“喂,你為什麽哭?”

那小太監嚇了一跳,屁滾尿流的跪在地上,“奴才不敢了,奴才不敢了。”

雲裳哭笑不得的扶起他來,柔聲說道,“我也不是這宮裏的主子,你不必如此驚慌。”那人抬起頭來時,雲裳才看見,他的臉上有一道明顯的劃痕,已經滲出了血珠子,從左邊的麵頰一直到唇角,好不嚇人,她一愣神,那小太監就轉過身去,不住的拿袖子擦血跡。

雲裳歎了口氣,看來這個小太監是被主子打了。

“不要用袖子擦,上麵不幹淨,弄到傷口上就不好了。來,用這個。”雲裳掏出來自己的手帕遞給他,那小太監一愣,不敢去接,“小的臉上髒得很……”

雲裳沒等他說完,就自己踮著腳給他擦了擦上麵的血,這口子看著不嚴重,其實傷口很深,露著裏麵的血肉好不嚇人,雲裳才沾了下外麵滲出來的血珠,裏麵就不斷的有血珠流出來。她的帕子很快就染紅了,雲裳歎了口氣,“你這口子得去找點藥抹上才好,天兒這麽熱,隻怕是要感染了。”

小太監笑了下,神色間都是自嘲,“奴才賤命一條,感染了也沒什麽好怨。”說完又覺得自己語失,低下了頭,雲裳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小太監十分的清秀,年紀倒是不大,可舉手投足卻有著一股老成,不知道這次是得罪了誰,被打的這麽狠。她今天出門的時候帶了許多金銀之物,除了給魏公公的那些之外,還有不少,隨手從袖子裏摸出一錠銀子,還有一張金葉子,一並塞給了那小太監,“你拿去自己買些藥來塗上,留下疤就是一輩子的事兒了。”

那小太監受寵若驚的跳開,“奴才都不知道貴人您的姓名,又怎麽能收您的東西?”

雲裳淺淺一笑,將銀子和金葉子重新放到他手裏,“就算你自己不要,也要給家裏人留著,你這個樣子,哪個主子還敢帶著你?”

那小太監果然神色一黯,默不作聲的接過來,忽然跪倒在地上,“請小主子務必留下姓名。小主子若是有什麽事用得上奴才的,奴才一定在所不辭。”

雲裳搖了搖頭,“我就是今兒來宮裏溜溜,也許以後一輩子都不再來了,你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姓名,你好好活著就是了。這皇宮裏,最難的事,就是好好活著,這可是最難辦到的差事呢。”

小太監這才止住了眼淚,哽咽著收起東西,一直目送雲裳離開,他還是跪在地上沒有起來。

眼前,卻突然多了一雙華貴的靴子,他猛抬頭,見到一張略顯陰霾的臉,立刻嚇得魂不附體,重新撲倒在地上,“奴才給二皇子殿下請安。”

鳳紫泯沒有瞧他,而是瞧著那漸行漸遠的一抹影子出神,過了半晌才淡淡的開口,“她方才對你說了什麽?”

小太監汗如雨下,連忙扣頭說道,“那位小主子對奴才說,這皇宮裏,最難的事,就是好好活著,這可是最難辦到的差事。”

鳳紫泯沒有說話,長而斜挑的眉梢恰到好處的顯示出他的尊貴和冷酷來,過了好半天,他才對那小太監說了一句,“從今兒起,你到佩鳴殿裏來做事。”

***

自顧自的看花賞景的雲裳當然不知道已經有人因為她的一句話而改變了命運,她正看那朵芍藥開的茂盛的時候,忍不住捧在手心裏細細的把玩。卻聽見有人嬌喝一聲,“大膽!誰在那裏動本宮的花兒!”

雲裳眉頭一皺,抬頭辨認了下方向,暗暗罵了一聲糟糕,她隻顧著遊玩,似乎忘記了,這裏是整座院子最北麵的地方。也就是剛剛魏公公提醒自己不要靠近的所在。

她正想著,卻已經看到那說話的人從樹蔭後繞了出來,是一個穿著萬分華麗的女子,年紀不大,卻秀發高挽,插了許多的頭釵和鳳珠,整個額頭都露在外麵,顯得高貴卻淩厲十足。一雙鳳目正含怒火的看著自己。

事到如今,也隻有裝傻來蒙混過關了。

“雲裳無意冒犯,隻是信步走來,被此處娟秀的花團所迷,多有冒犯,請您見諒。”伸手不打笑臉人,雲裳先道了歉。

對方上下打量她一番,冷笑一聲,“原來是沒見過本宮的土包子,怎麽?你就是那個顧籽萄帶進宮來的樓雲裳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