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離別草斷腸

早飯之後,雲裳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傾芙園裏,沒有出來。傾芙園地處偏僻,也十分清淨,這一個上午就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寧靜和諧。

直到將近正午的時候,才聽見院子裏有人聲。

“丁姨,你要回揚州去麽?”香香抽抽搭搭的拉著丁姨的手說話,丁姨亦是滿眼婆娑,緊緊抓著她的手,“是,我要回揚州,去守著夫人的故居,我……我不能替她守著小姐,能替夫人守著家……也好哇。”說完兩人又是哭做一團。

隔了老半天,香香才緩過神來說,“丁姨,小姐在裏麵,去和她道個別吧。”

“嗯。”丁姨擦幹了眼淚,前襟都被淚水打濕了一片,胡亂的在身上擦了擦手,她上前拍了拍雲裳的房門,還未說話,語調就已經哽咽。“小姐……奴來和您辭行來了。”

屋子裏,靜靜坐著的雲裳欠了欠身子,停了片刻,又坐了回去。

“小姐……”

“小姐,您看看丁姨吧。”

手,緊緊的縮緊,連骨節上泛出了一層青白色,雲裳都沒有察覺。

如此幾次,房間的門就是沒有被人打開。

丁姨漸漸死了心,退下台階,朝著房間的大門跪倒磕頭,香香過去拉她也拉不開,隻得由著她給那扇緊閉的大門磕了三個頭。

“小姐,老丁走了,您……要多保重。”丁姨從地上站起來,連褲子上的土豆沒來得及掃幹淨,一邊摸著眼淚,一邊快步奪門而出。

“哎!丁姨!”香香又哭了起來。

房間裏的雲裳再也坐不住,從椅子上跳起來撲到房門前,然而,雙手卻在打開那扇大門的時候停住了。隔著門紙她依稀看見那一身穿著粗布衣裳的丁姨隻挎著一個簡單的小包袱,後腦上盤起的發髻裏隱約有著些許白色的亮光。

陽光打在那些銀絲之上,竟看起來是那麽的讓她心痛。

這個女人從小將自己帶大,比那個故去的母親對自己還要體貼關愛。然而……她卻不能讓她有一個好的歸宿,也不能讓她跟著自己享福過好日子,反而,要害她再千裏輾轉,回到揚州老家……

淚水漸漸模糊了眼眶,雲裳咬了咬牙,不讓那不爭氣的眼淚流下來。

氣憤的香香從外麵拽開房門的時候,就看到了這一幕。

雲裳的雙手扒在門閂上,臉色蒼白,一雙眸子裏醞釀的都是酸澀的淚水。

香香愣怔住,剛才的怨念都迅速瓦解掉了,她抓住雲裳的袖子,哭了起來,“小姐,你怎麽這麽狠心,怎麽不去送送丁姨呢?”

雲裳被她拽的整個身子都跟著搖晃,看著通往傾芙園後門的那條路,剛才有一個真心關心她的人,就是從這裏漸漸消失的。

“我若不狠心,丁姨還能走麽?”一直掛在眼瞼之中的淚水無聲的滑落,香香不明白的發問,“為什麽丁姨就不能走?”

“你看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香香看了看空中已經爬到正當中的太陽,“已是正午。”

雲裳點了點頭,“二夫人下令讓丁姨在正午之前離府,而你剛剛陪同她去賬房取路費,卻花去了將近一個半時辰,丁姨離開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這日頭就到了中天,你說,如果我再出去給她送行,少不得要一頓叮囑哭訴,這時辰是鐵定誤了。香香,你可知道,在這樣的大戶人家,一分一毫的時間都是錯不得的。”

“如果不能讓丁姨在規定的時間內離開相府的話,隻怕她又要遭遇麻煩,你方才隨著丁姨回來的時候,可看見了角門那裏有幾個家丁了麽?”

香香擦了擦眼淚,努力回想一下,驚叫道,“是,小姐,我剛才隻顧著傷心難過,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角門那裏的確有好幾個家丁在徘徊。啊!原來他們是……來監視您和丁姨的嗎?”

雲裳淒然一笑,拉著香香的手坐在椅子上,“古人說,一如侯門深似海。我今天,才算是真正領教到了,這海到底有多深。丁姨這件事,到今天為止就結束了,日後你我切不可在人前表現出對二夫人的一絲不滿來。”她愛憐的替香香攏了攏散亂的頭發,“香香,你生性率直,說話從無所顧及,可你也看到了,丁姨什麽都沒有做錯,就落得個如此的下場,是我沒有本事,不能護你們周全。與其被別人背後下絆子,我想不如你現在也……”

“小姐!”香香甩開雲裳的手,直接跳了起來,“小姐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香香十歲上就跟著夫人回了揚州城,十七歲又跟著您回了相府,以後二十七歲,三十七歲,香香也都要伴著小姐一起。小姐,香香愛說錯話,可是我保證以後都會謹言慎行,不給小姐惹麻煩!小姐,你可千萬不要再說要趕香香走這樣的話了。”

雲裳點了點頭,握住她的手,“香香,不瞞你說,方才我隻是有意試探,你對我的情分,我心裏都明鏡似的清楚。”

“小姐,那你還……”香香有點不可置信的看著雲裳。

雲裳朝她比了比手,示意她聽自己說,“從前,我們一起胡鬧瞎玩兒,自然是如何都好,不說三十七歲,就是活到七十七歲,我也舍不得你走。然而現在的情況已經截然不同,你也看到了,相府是個怎樣的地方,丁姨已經著了她們的道兒,我不想再讓你有事。我剛才出言相試,隻是要看明白,你是不是有了這個決心和我一起,在這樣一個複雜的地方繼續呆下去?”

香香抹了一把臉,堅定的說,“小姐放心,香香能吃苦,絕對不給小姐惹麻煩。”

雲裳感動至極,握著她的手,久久不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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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長風,竟然將這白日裏的炎熱吹散了不少,在皇宮的一處水榭之前,三兩個謀臣模樣的男人圍攏在一個年輕男子的麵前。那個年輕的男子,在一群氣度風雅的男子之間亦是神態自然。但見他一襲精致的袍服由冰蠶絲織,月光之下看來,也覺得頗為飄拂,腰間絲絛綴著碧玉琅環,身形挺拔修長,容顏清俊,目若朗星,舉止間從容優雅,顧盼間神清氣爽。幾人圍著一張茶海,正在煮茶閑聊。

茶盤上羅列擺放著一套天青水色的上品好玉製成的茶具,既然是在皇家宮廷之中使用的就是禦器,華貴些也無有什麽奇怪。然而,這些人當中卻沒有一個人用茶具來飲水,反而是個個對著茶海一幅深思熟慮的表情。

一水兒清一色的天青茶杯羅列成一幅古怪的圖形,靜靜的被擺放在茶海的正當中。好像是在嘲笑這幾個人都對自己無能為力似的,大大咧咧的保持著自己的隊形,朝他們無聲的叫囂。

“了了師傅布置的功課就是不同凡響。這個‘羅漢陣’可真是難煞了人。”其中一個相貌十分俊雅的年輕人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有些赧然的朝著藍衫男子笑了下,“二殿下,請恕罪。”

這個開了口,那邊也有兩個也借機起身,朝藍衫男子施禮,“讓殿下見笑,我等才疏學淺,實在愚鈍。這羅漢陣……我等無能為力。”

另有一人隨他站起來,抱拳說道,“請殿下另請高明。”

著藍衫的年輕男子一張清雅似水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一雙眼睛深不見底。“各位何必自謙?羅漢陣本就是從前遺留下來的古法妙陣,幾百年無人可破。”

“殿下何不去尋黃先生前來一試?”有人提議。

藍衫男子微微一愣,“公可是說的黃白橘大人?”

“正是此人。黃大人學富經綸,男子或許有妙法可以破解此陣。”

藍衫點了點頭,打了個手勢請眾位坐下,命人撤去了茶海和茶具,換了一個話題。“近來瀚海國十分活躍。不知各位可有耳聞。”

剛才說話的男人沉吟片刻回答道,“的確是有此事,瀚海國勾結西涼私下裏倒賣了一批馬炮船隻,看樣子是蠢蠢欲動。”

“可是臣等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麽這樣大的一件事情,今日在朝中卻為聽有大臣們上本言奏聖上。”說話的人朝東麵抱了個拳,“大概到此時聖上還不知曉。”

有人輕蔑歎氣,“你怎知朝中無人知曉?連你我這樣品級的官員都能聽到準確的消息,更何況朝廷上的那些權貴顯耀?”他說罷又歎了一口氣,憂心忡忡的說,“提點聖上,監督臣下,這樣的事情,本該由太子專管,即便是臣下疏漏,也不至於出大的差錯。可惜啊……”

“這是國治立本之事,還是等到二殿下到了可以上朝議政的年紀再說吧。”其中一個略上年紀的男人說道,語氣之間頗為遺憾。大家口中一直被稱為二殿下的藍衫男子便是當今聖上的第二個兒子,鳳紫泯。

這個人說完之後,眾人麵麵相覷皆是閉了口不再開口。

在這尷尬的局麵之中,有人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還有一件事,不知二殿下有沒有聽說。”

“何事?”鳳紫泯轉過臉來,一對狹長的雙眸裏閃過好奇。

“樓丞相有個女兒從揚州老家送靈回來了。”那人笑了一下,“這也沒什麽,隻是,她這一回來就給她老子來了一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好把戲。”

鳳紫泯動了動眉梢,扯出自己的折扇來,扇了扇,“說起樓家,樓丞相他近來可有什麽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