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撲朔迷離

五藏山。

茂盛的野草叢中,夜璃歌靜靜地潛伏著,身後,是六名經過化妝改扮後的夜府暗衛。

這段日子以來,經過苦心的尋訪,她終於得知,楊之奇每過兩月,便會折返師門太嶽山一次,而此處,便是通往太嶽山的必經之地。倘若他是孤身一人前來,這五藏山的穀口,便是他的葬身之處!

得,得得,得得得。

馬蹄聲漸近。

隻有一人!

夜璃歌亮起雙眼,悄悄打了個手勢,頓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山道轉彎處,一騎飛速而來,卻在快靠近穀口時,放緩了速度。

四野寂寂,林影森森,看上去一派平和。

楊之奇打著馬,慢慢走來,快到穀口時,忽然一甩馬韁,騰向空中!

脫韁健馬一聲長嘶,揚蹄衝入山穀中,驚起無數鳥雀走獸,卻一路安然無虞地衝出了山穀。

懸在半空的楊之奇眯了眯眼——難不成,自己判斷失誤?

輕旋數圈,楊之奇輕輕落回地麵,尚未站穩,但聽得“唰”地一聲,四圍的草叢裏,齊刷刷站起數十條人影,朝他猛撲下來。

雙眸一寒,楊之奇拔劍迎上,劍光飛動間,將來襲者一一斬成碎片——

然,精短布衫裹覆之下的,隻是一具具草做的軀殼。

“糟了!”楊之奇心知有異,剛欲向後退去,一張銀色的大網忽然從天而降,罩向他的身體。

就地一滾,楊之奇躲開上方襲擊,卻未能避開土層中遽速射出的一篷篷鋼針!

“夜璃歌——”滾落於山穀之中,楊之奇撐著地麵站起,雙目凜凜地望向四周,“是不是你,夜璃歌?”

“楊之奇,想不到你還有幾分眼力,”高高的山坡上,夜璃歌赫然現身,冷冷地看著已落入陷阱的楊之奇,“我敬你是條漢子,讓你死個明白!今日之局,確是我夜璃歌所設,隻為,取爾項上人頭!”

“哈哈哈哈!”楊之奇麵不改色,仰天長笑,“都說原平公人品高潔,不料卻教出你這麽個不肖之徒,夜璃歌,用如此手段勝我,也不怕世人恥笑!”

“恥笑?”夜璃歌冷哂,“從來戰場之上,隻有成王敗寇,哪有君子小人之分?你率領虞軍犯我疆土,殺我國人,難道稱得上是君子所為麽?”

“好!好,”楊之奇拍掌,“好一個‘成王敗寇’!夜璃歌,你聽清楚了,倘若今日我不死,必亡你璃國,取你性命!”

“隻怕你,沒這機會了!”夜璃歌麵色不改,手中照影劍出鞘,頓時,數十張弓弩對準楊之奇,利箭齊發。

直到親眼看到楊之奇口噴鮮血,倒閉於地,夜璃歌方才一擺手,命令停止射擊,自己躍下山坡,輕快地滑下穀底。

楊之奇橫躺在草叢中,兩眼圓睜,帶著深重的怨恨。

夜璃歌不由輕吸了口涼氣。

若不是因為楊之奇的存在,對璃國的威脅實在太大,若不是因為爹爹答應了董皇後,一定要取他性命,她真的不想這麽做。

“來人——”

“小姐。”

“找個地方,厚葬了吧。”

“是。”兩名暗衛領命上前,伸手一提,竟然將那“楊之奇”硬生生給拉了起來。

兩名暗衛唬了一大跳,趕緊鬆手後退,再看那躺在地上的“楊之奇”,眨眼間已變化了模樣,分明就是個穿了楊之奇衣袍的草人!

“幻影之術?”夜璃歌冽眸一寒,隨即抬頭望向穀口的方向。

“哈哈哈!夜璃歌,這不過是本將給你的小小禮物!記住,本將還有九十八條性命,等著你繼續來殺!哈哈哈哈!”

草木掩映的山穀口,銀色人影一閃而沒,隻留下幾許狂傲的笑聲,在群山間久久地回蕩……

“小姐,現在怎麽辦?”夜劍看著夜璃歌那冰寒的麵色,囁嚅半晌,輕聲問道。

“走。”收劍回鞘,夜璃歌毫不猶豫地轉身便走——此次伏殺失敗,自己的蹤跡已然暴露,不能再繼續追蹤下去,看來,隻有轉道去金瑞,先解決南宮闕。

隻是,楊之奇殺不了,南宮闕,她就一定能殺得了嗎?

如果無法除掉他們,那她該怎麽辦?夜家該怎麽辦?那個人……又該怎麽辦?

皇帝的密旨,比任何一次都來得更迅更疾。措辭強硬,語氣激烈,含著不盡的斥責。

傅滄泓挑挑眉,拿起那紙短箋,湊近燭火。

一隻手,從旁側伸手,攔下了他。

“火狼?”傅滄泓抬頭看去,眸中掠過絲不解。

“王爺心中,難道就不疑惑麽?”

“疑惑什麽?”

“此次剿逆,並非無王爺不可,為何那位卻催促如此之急?”

“你的意思是——”

“剿逆,怕隻是表麵文章。”

“那他真正的用意是——?”

“屬下不敢妄自揣測。”

“不妨說說看。”

火狼剛欲開口,外麵忽然傳來一聲細物落地之聲。

“誰?”隻是刹那閃神,火狼已經飛步搶出。

傅滄泓凝默不動,收回手,展開紙箋,再度凝神細看——火狼說得不錯,圍在白城四周的大軍,少說也有百萬之眾,若傅今铖一心要強攻,根本用不著等自己親往,那麽,他如此嚴厲地再三催促,目的何在呢?

眉心忽地一跳,傅滄泓心中掠過一個大膽而驚人的想法,轉瞬即逝。

他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如果,如果那真是傅今铖的想法,那真的,真的是太可怕了!

“王爺。”沉思間,火狼閃身而入。

“怎麽樣?”

“沒看清楚,不過,我在院子裏發現了這個。”

“嗯?”傅滄泓舉目看去,見火狼手中捧著個暗紅色的匣子,不由眯了眯眼,“是什麽?”

火狼沒有答話,恭恭敬敬將匣子呈於案上,側身退下。

傅滄泓想了想,拉開椅子站起,後退兩步,緩緩拔出驚虹劍,一手護於麵前,一手挑開了匣蓋。

並無機關毒氣之類的物事射出。

盒裏盛放的東西也很簡單,是一本簡陋的書冊。

準確地說,是名單。

他這麽多年,所經營的,諸多力量的全部名單。

仿佛一桶冰水潑下來,傅滄泓全身寒透。

他一直覺得,自己做得很小心,不會被任何人察覺。

卻沒想到,這世上有心之人,並非隻有他一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樣的事,世上向來層出不窮。

他聰明,有人比他更聰明。

這本名冊,是他的命-根-子,護身符,而今,悉數落入別人的掌控之中,即便他想做什麽,看破了什麽,也什麽都做不了。

“恒王爺!”人聲喧喧,從門外而來,“白城軍情告急,請王爺立即啟程!”

傅滄泓冷冷地笑——告急?告誰的急?傅今鐸的?傅今铖的?還是他自己的?

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傅滄泓唇邊角,慢慢漾起絲輕鬆的笑——還好,還好她沒有跟來,還好她不在自己身邊。

在這一刻,他甚至深深地慶幸,慶幸她的離去,她的欺騙。

如此,這場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隻需要他一個人去麵對。

火狼悄悄地退了出去。

離開了傅滄泓的視野範圍。

他知道,無比清晰地知道,他的王爺,遇到了麻煩,很大很大的麻煩。

意識到這一點後,他腦子裏第一時間閃過的,竟然是那個人。

那個在琉華城驚虹別院中匆匆一麵的女人——夜璃歌。

直覺告訴他,隻有那個女人,才能救自家王爺,可是那個女人,會相信他的話,會千裏迢迢趕去白城,相救自家王爺麽?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但他已經拿定主意,就算千難萬難,也要找到那個女人,把王爺的險狀告訴她,至於其他的,隻能看天命,看人意了。

帶著近百精銳,夜璃歌馬不停蹄地趕往金瑞。

金瑞無象城,是南宮闕的封地,也是他的大本營。

隻要在那裏製造些動靜出來,無論南宮闕人在何處,他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而她,會靜靜地等在那裏,等他回來。

璃國與金瑞的接壤處,末城城郊。

一座小小的野山坡上。

篝火畢畢剝剝地燃燒著,皇家影衛和夜府暗衛,按一定的陣形分成幾堆,正在燒烤食物。

幾步開外,夜璃歌負手而立,眼望遠方,眸色深寒。

一隻夜梟忽然從遠處飛來,銳鳴著從她頭頂掠過。

夜璃歌抬起頭,隨意看了一眼,再低頭時,麵前已多出一道墨凝的人影。

微微皺起眉,她靜默地看著對方,既沒說話,也沒動作。

“夜小姐。”對方拱手,嗓音黯沉。

夜璃歌麵色不改。

“我家主人有難。”

“你怎知是我?”冷冷開口,夜璃歌眸寒如刀。

“我……聞過姑娘身上的香氣。”

“哦,”夜璃歌挑眉,心下了然,“是他讓你來找我的?”

“不是。”

“那你此來何意?”

“我家主人對姑娘有情。”

“所以?”

“姑娘請問自己的心。”

“問心?”夜璃歌涼涼一笑,上下細看了對方一眼,“他的手下,都如你這般麽?”

“不,”輕輕地搖搖頭,火狼慢慢抬起手,揭開臉上麵紗,露出一張遍布疤痕,有如鬼魅的臉,“他不僅是我的主人,還是我肝膽相照的兄弟——”

“兄弟?”夜璃歌唇角勾出抹淡笑,仍舊靜靜地看著他,“所以呢?”

“我想替王爺問一句,姑娘,將何去何從?”

“當然是,各走各路。”夜璃歌眸光清寒,字字清晰,“他是他,我是我,更何況,此事牽涉北宏內政,璃歌不便插手。”

“果真,如此?”

“是。”

“好,”火狼愴笑,“算王爺看錯了你,算我火狼有眼無珠,亦看錯了你!夜璃歌,希望你不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夜璃歌不語不動,靜默地看著他。

“嗆啷”一聲,水狼重重將一個匣子砸在地上,揚長而去。

“什麽人?”那一幫圍在篝火旁的暗衛影衛們,紛紛拿起刀劍圍了過來,卻見夜璃歌一臉淡然,靜靜地佇立著。

“小姐?”夜劍輕輕叫了一聲,正要上前,卻聽夜璃歌冷聲喝道,“下去!”

一幹人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多說什麽,各自退回原處。

慢慢彎下腰,夜璃歌拾起地上的木匣,輕輕打開。

是一支簪。

一支金簪。

琉華城中,他自她髻間拔下的。

原來,他一直收著。

即便後來她一次次騙他,他還是視若珍寶地收著。

難怪火狼會如此氣憤難奈。

……可是,以傅滄泓的能耐,要危險到什麽程度,才能讓滿懷忠肝義膽的火狼,不守在自家主人身邊,反倒費盡周折跑來向自己求助?難道北宏國內的情勢,真像自己所預想的那樣,起了暗潮洶湧的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