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玖月

風回穀下一個驛道旁的茶肆裏,坐著幾桌持螭龍青銅長柄大刀,身著黑色鎧甲的壯漢正喝著老板沏好的“竹葉青”,雖是茶,卻有著酒一般的香醇,兩片細嫩的竹葉在茶杯中打著旋兒,極是好看。看他們這身裝備,便知曉,他們就是北部極富盛名的玄龍一族,玄龍一族的族人,身上流淌著的都是最勇猛,最威武的勇士的血,江湖上傳遍,他們的神龍戰隊是戰無不勝,所向披靡。

玄龍一族雖占據著北荒險要之地,卻並未開乘神龍大隊冒犯中原,除了北荒皇族拓跋一族的鎮壓之外,有人甚至猜測這會不會是玄龍首領的計謀,意圖表麵上對拓跋一族俯首稱臣,一麵休養生息,操練出神武的軍隊,暗地裏打通前往中原的各地關卡,以備往後能不費力的**,一舉在中原揚名立萬,最後再反攻拓跋。

當然,江湖人稱玄龍一族皆為正義之士,懷疑人家偷偷摸摸的打地道摸索能助神龍戰隊一臂之力的人,本就是自身十分猥瑣,齷齪的人才能得出的陰暗的想法,山玖月聽著師父山無崖對著不遠處茶肆裏的玄龍一族的成員指指點點,津津樂道,頗感頭痛。他們這爺孫倆,亦可以稱得上是師徒二人,來的雖說是比這幾位壯漢要早些,但也遲遲沒有走進茶肆。

山無崖實在也算得上是一江湖郎中,為何會有如此不堪的想法著實令玖月感到費解,再看看山無崖略微佝僂的身體,拄著根發了黑卻磨得光亮的藤杖,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道袍,額上還貼著一塊不知道有沒有過期的膏藥,帽子歪歪斜斜的戴在頭上,一手順著自己發白的胡須。唉,這把年紀了,也沒個一兒半女,要不是看他可憐,她才不要跟在他身後,充當他孫女。其實不過就是照顧他飲食起居,和他行走江湖,替人看病診治。

有錢的給多給少都無所謂,隻求賺回本錢,沒錢的可以以任何東西做抵押。於是••••••她背後的布袋子裏不知道裝了多少奇奇怪怪的東西,什麽陶罐啦,夜壺啦,她一直覺得山無崖有著怪異的收藏癖好。他還極具個性,不喜歡人家叫他山無崖,喜歡人家叫他無崖子。玖月覺得,最好是叫他山無棱,然後,他命裏終於遇見一個叫“天地合”的女子,最後,他們長相廝守,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玖月,你這憐憫的眼神是怎麽回事?你有沒有在聽我的話?”無崖子用木杖輕輕敲了一下玖月的頭,因為下手本來就輕,再加上她還披著連帽的大紅色氅子,基本上這一敲沒對她造成什麽損傷。她幽怨的瞪了無崖子一眼。

“有在聽啊,可是爺爺,我們都快到了人家的地盤了,你若是還這樣說,人家會聽到的。”玖月好心提醒道,這玄龍一族是何等精明的人,聽風的本領是比常人還要厲害的,莫說他們與他們隻隔了這一點點距離,就算是隔著百裏,他們也能從一點兒風吹草動來判斷身處遠處的人的低語。

暫且不說無崖子說的這話是不是真的,讓人家聽去了,也算是大不敬吧。她朝茶肆那邊探了探頭,果見那邊有人朝他們這裏看過來。對方見他們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大的少女和一個年過七旬的老者,也沒有怎麽在意。玖月死死拽了無崖子一把,無崖子恍然大悟,立馬閉了嘴,笑容可掬的帶著她往茶肆走去。玖月再次覺得無力,即使讓人家聽到了,也不用這樣虛偽的假惺惺露牙齦的笑啊,怎麽都會讓人覺得是不懷好意。跟著無崖子,她覺得自己即使是有九條命也不夠死的。

“小二,上一壺你們這兒最好的茶。”無崖子倚著一張空著的桌子坐下,放了身上背著的藥箱,自以為優雅的朝旁坐的黑衣人點了點頭,卻換來了對方冷漠的眼神,自討沒趣的回身,看了眼玖月。

“來啦,二位客官請用。”小二肩上搭了條抹布,端著一壺茶,兩個杯子上來,玖月一把拉住小二的衣袖。

“哥哥,方便問一句,你們這茶叫什麽?”

小二看著眼前這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微微一愣神。

“‘竹葉青’,老板親自烘製的茶葉,別處你是喝不到的呢。”小二滿是驕傲的笑著說到。

“哦,那再方便問一句,這茶多少錢一壺?”

“哦,就一兩銀子,不貴,不貴。”

不貴才怪!一兩銀子,若是他能在她和無崖子身上搜出一點碎銀子來,她都要膜拜他了。她一把奪過無崖子手中正欲倒茶的杯子,原封不動的放回小二的托盤上。

“謝謝,兩碗清水就好。”

“呀,姑娘莫不是嫌貴了?如今物價上漲,我們這些小店也是沒辦法啊,除非你讓皇城的財政大臣把物價給降了。”

“••••••”小二神色有些無奈的看著她,她更加無奈的回望過去,兩人僵持著,隨即,旁桌的一位黑衣壯士取出一錠銀子往桌上一放。

“他們的茶錢,我替他們付了。”

小二可喜有個人出來解決這樣尷尬的局麵,立馬斂了銀子,放下茶往後堂跑去。玖月望向那黑衣人,兩隻天真的眼睛水靈靈的滴溜溜轉著,感激的點點頭。

“我們出來行醫求生,不希望欠著人家什麽,這位叔叔既然慷慨解囊,玖月和爺爺也沒有什麽可以報答的,現在倒是有一個機會可以償還你的好意。”

那人見玖月如此說,低了眼,隻是嘴角輕輕上揚,眉宇間都透著一股威嚴,與身邊的黑衣人都不同,看來是他們的統領,也難怪就隻有他的茶裏,下了毒。可下毒之人,心思縝密的很,知道他們這些並非常人,毒下在壺裏是會被輕易發現的,下在杯裏亦然,獨獨隻有下在假裝不經意間飄落在杯裏的竹葉上,才不會讓人發覺。而這其中要有一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到這一切,那個人就是剛剛出來介紹過這茶而後再不見人的老板。她和無崖子在遠處早早將這一切看在了眼裏。“竹葉青”,這茶的名字,本來就帶了毒了。

黑衣人輕笑著抬眸,隨即臉色突變,隻是一瞬,便瞳孔變大,重重倒在地上,全身僵硬看著她。

“統領,統領!”旁邊的黑衣人紛紛拿起大刀,將他們圍了起來,有人跑到後堂去拿人,行事果然雷厲風行,隻可惜那下毒之人早就跑遠了吧。玖月笑笑,蹲在黑衣人身邊,手擱在他脖頸大動脈處,朝無崖子看了眼,無崖子聳聳肩,表示無異議。

“回報副統領,老板讓人給殺了,隻剩下這個小二了!”一壯漢拎著方才那瘦弱店小二過來,朝統領身邊最近的這個副統領複命。而這個副統領隻是看著玖月,這雙眸子就是剛剛她走過來,一直有意無意在她身上停駐的那種陰森發毛的感覺來源。

“既然你可以救我家統領,為何不動手?還在等什麽?”

哦,是個聰明的副統領,剛剛她隻是說可以償還統領的好意,他就能揣度出她話裏的意思,可見統領剛剛中了毒,他也是早就看出來了的。

“哎呀,我們家丫頭說是能救,就一定能救,你說話別那麽大聲,嚇壞了小孩子不好。”無崖子已經走到了玖月身邊,蹲下身看了看倒下的統領,略微點了點頭,摸了摸胡須。

“嗯,差不多了。”

“什麽差不多了?”

“你們統領,差不多死了。”

眾人聽他這麽一說,紛紛拔出刀,而玖月和無崖子卻從未看他們一眼,隻是專注的看著地上那人的瞳孔擴張,漸漸的沒了氣息。

“呼,這下好了。”玖月像是鬆了一口氣,抽出腰間的水果刀,副統領一臉錯愕的看著她,那神情八成以為她與統領有什麽血海深仇,要在他死後再捅他一刀。玖月白了他一眼,伸出刀去,在自己食指上劃了一刀,有殷紅的**滲出白肉,她伸手,將食指放於統領唇上空,一滴血滴在他唇上,很快就自行滲入他唇裏,消失不見。玖月忙收手,舔了舔食指,不要浪費了,肥血不流外人田。眾人看著剛剛明明已經斷了氣的統領慢慢恢複了生氣,竟然端坐了起來,不由得看向正在包紮傷口的玖月。

“敢問姑娘姓字?”

“姓山,名玖月。”

辭別了這一行人,無崖子騎在驢上,悶聲看了看身旁正在翻吃口袋裏的山楂果脯的玖月,搖了搖頭,重聲歎了口氣,玖月聽見了,也懶得理他,吐了山楂核,又掏出一粒來吃。

“你別再歎氣了,愛歎氣的人多是短命鬼,來來,吃塊地瓜幹,排遣排遣胸中那口悶氣,等會兒打個屁,保準渾身舒坦。”玖月又從袋子裏掏出一塊地瓜幹,遞給無崖子,無崖子嘴角抽搐,惆悵的看著玖月。

“你說說看,人家金戈鐵馬,邀我們同行,有人替咱們解決一路上的吃穿用度,你幹嘛拒絕人家?我這老頭兒難道要一直騎著這破驢兒懸壺濟世啊?”說著夾了一下雙腳,座下的驢兒不高興他說的話,不滿的叫了兩聲。

“以我看呐,爺爺你真是太狠心了!你沒瞧見啊?人家看上的,是我的血,難道你下半輩子指望我賣血養活你麽。”

“哈哈,哈哈,我說說而已,說說而已。”無崖子終於不再抱怨,惆悵的看著前方的皚皚白雪。

那個副統領明明知曉統領遭人下毒,卻不及時揭發提醒,爾後又狠心殺了無辜的手無寸鐵的店小二,可見是虎狼之心。方才又是見了她的血的奇特功效的人,若是留在那人身旁,隻怕是會血盡人亡。好在救活了統領,還有個可以做主的人,讓他們走了,不然,她可不知道自己的這血,還能不能救得了自己呢。

蒼茫大地間,一灰色老人,一隻毛驢,一個大紅色的身影在大雪覆蓋銀裝素裹的世界裏顯得格外單薄,卻是這寒冬臘月裏唯一覺得溫暖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