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4 荼蘼

在朝陽宮當廚娘的日子過的相較於之前,那自是好了很多的。轉眼已經一年過去,擬雲纖也逐漸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家模樣,唯一遺憾的是這雙狗眼用起來不比從前,每每黃昏視物總是昏黃。聽宮裏人提及距離朝陽宮主峰七星山不遠的藥王廟裏住著當世的藥王,想著不能再麻煩青陽了,就靠自己去找那藥王來醫治一下自己的雙眼,能給她換一雙人眼就再好不過了。

恰好青陽日前出了趟遠門,據說是要去毗鄰東陸海岸的仙道蓬萊島上去找蓬萊宮宮主有事。她便自己偷溜了出來,獨自去尋藥王。

這天,當她在竹林裏繞了好幾個來回了還沒能繞出去,也沒見著什麽藥王廟時,她才發現自己竟然是迷路了!天色將晚,她的眼睛已經開始視物不清了,聽著前方“莎莎”的竹枝搖擺聲,隱約可見有人著一襲碧衣朝她走來。這裏滿眼都是青綠的竹子,這來人又是穿碧色的衣裳,叫人見了還以為是這莫不是那根竹子成了氣候,修成了精怪。

還未看清來人,擬雲纖就覺察那人的手已經覆在了她逐漸發育成形的胸脯上,呃••••••還意猶未盡的順道摸了一把。

難道男人都是這麽跟女人打招呼的嗎!當初青陽也是一手伸向她的胸,說是確定了什麽事。確定什麽?確定女子胸是否夠大,是否合稱心意?想到這裏,擬雲纖心裏一陣惡寒,忙打掉那還在自己胸前遊走的手,順道也將青陽這麽長時間來樹立在自己心中的高大光輝的形象一並當做雞皮疙瘩抖落掉。

“總算找到你了。”來人也不自報家門,開口就是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生生將她剛剛準備破口大罵這登徒浪子的話給憋了回去。

“什麽?”她不知道他那句話什麽意思,追問了句。

“滅珠,我的另一半。”

一個豆蔻年華又正值芳心容易萌動的少女,在聽到一個男子說著“我的另一半”這樣的話的時候,自然芳心都會那麽顫上一顫的。更何況,待仔細看清了麵前這男子驚為天人的俊朗麵容時候,那芳心更是狠狠的一顫。擬雲纖一時就愣在那裏,芳心亂顫。

“這位公子,呃••••••我想,你大概是找錯了人,我••••••我不叫什麽滅珠,也••••••也不是你的另一半。”仔細回想一下這人的話就可以知道,這人一定是早就有了被視作人生伴侶的戀人,而那位戀人的名字應該是叫滅珠,滅珠?這名字取得著實古怪。隻怕自己同眼前這位公子的戀人麵容上有些許相似,於是,他竟把自己錯認成了他的戀人。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麽兩人剛一見麵,這人就把那爪子,哦不,是那手伸向了她的胸。大底是他同他的那位戀人彼此之間就是這般放浪形骸,不拘小節的。她很快就樂觀的原諒了他,畢竟娘親不是教導過她,永遠不要放棄對這個世界的善意嗎?所以,她用最大的善意去理解這位公子的這行為。

在她還在一個勁的為這位好看的公子超脫的行為開解的時候,這位公子又做出了令她匪夷所思的舉動來。他長臂一攬,便將她擁進懷中,致使她的臉緊緊貼在了他的狹長的鎖骨上。

“感覺到了嗎?”

“什••••••什麽?”感覺到了什麽?擬雲纖一頭霧水。

“它為了這重逢,很高興呢。”那人自顧自的說著。

它?哪個它?誰?擬雲纖覺得自己頭有些痛,跟不上這人的思維。好在這人終於輕輕放開了她,當著她的麵,將手摸索上他的鎖骨,之後慢慢往下。呃••••••這是在——色誘?正當她苦於究竟該義正言辭的拒絕還是繼續被色誘蠱惑而天人交戰時,這人卻像是變戲法一樣從胸膛裏掏出一顆雞蛋大小的透明的珠子來。怎麽,色誘不夠還要利誘?擬雲纖吞咽了口口水,正想說點什麽好拿回主動權,這人卻帶著迷死人不償命的媚笑,將手再次覆在了她的胸口。

“••••••你摸夠了沒有啊?摸夠了就放手啊喂!”

“嗬,拿不出,竟是和心髒融合在了一塊兒去了。”說著,他優雅的後悔了手,這才正眼瞧了眼這小姑娘。真不知這滅珠怎麽會挑了這麽個小胳膊小腿,看起來弱不禁風又沒頭沒腦的凡人女子做了宿主。想當日他趁月陰之時九冥玄蛇蛻皮之際,自它體內奪來那生珠不可不謂曆經艱險,九死一生。可這凡人女子竟是這般輕易就成了滅珠的宿主?當真叫人不解。

“怎麽稱呼你?”荼蘼問。

“擬雲纖。敢問公子姓字?”

“荼蘼。”

縱使擬雲纖摔破腦袋也想不出自己今後竟然會和這魔域之主的荼蘼生出那麽多的糾葛來。彼時,她隻以為他是那竹林幻化出的不真實的精怪,披著一副好皮囊來企圖引誘她這無知的少女,等著吸食她的精魄去。

可最後,那天荼蘼也沒有吃掉她,而是帶領她尋到了藥王廟,久扣柴扉不開,猜想藥王怕不是雲遊行醫去了,自己來的不是時候。看著她由最初的歡飲鼓舞到之後的沮喪挫敗,荼蘼禁不住問她為何。她將青陽為她換狗眼以及近日來這狗眼不太好用的事情如實相告。荼蘼便什麽也沒說,隻領著她到了鎮上一處繁華地帶,叫她見了許多貌美的女子,低著頭問她,可有看中的雙眼。那語氣,就如同帶她去集市上挑一串珠花一般輕鬆。

不清楚他要做什麽,她隻隨意那麽一指,說是其中一個姑娘的杏眼生的極為好看,像極了她從前的那雙眼睛。荼蘼便一揮衣袖,一手覆在她眼簾上,隨即說了句“你現在睜開眼罷。”她再睜開眼時,隻覺得眼前一片清明,不似從前那般昏暗了。正要興奮的叫上兩句,便聽得身後人群裏傳來一聲尖叫。待她望過去時,隻見她剛剛還在誇讚那位眼睛生的漂亮的姑娘痛苦的雙手捂住了眼睛,而指間遮不住的幾行血淚就順著指間的縫隙淌了出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麽了!媽媽,我看不見了!”

“呀!怎麽回事啊?喜珠的眼睛怎麽沒了!”隨著那位叫喜珠的姑娘身邊一位姑娘驚呼,大家就紛紛圍了上去,都不知道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位姑娘的眼睛竟然從她一個好好站在這裏的大活人身上不翼而飛了!

終於意識到了什麽的擬雲纖驚詫的看向身旁的荼蘼,而他卻一臉不以為意,見她這表情,皺眉問她:“怎麽?不滿意這雙眼?那你再挑挑看,直到尋到你喜歡的為止。”那一刻,她才知道,他並不是什麽尋常人家的公子,而是如同他自己所說的,是個遁入魔道的魔。

知道這人有著致命的危險,縱使他生得再漂亮,對她再好,她也是不敢再和他靠近了。心裏正盤算著如何才能不著痕跡的擺脫這人,並且從未像此刻這般在心底熱切盼望著青陽的出現時,荼蘼親自把她送回了朝陽宮,竟然還未驚動宮內任何人。她對荼蘼的認識又到了一個新的層次。原來,他不隻是個魔,還不是個普通的魔。朝陽宮上上下下有能耐的弟子門人也不少,怎麽能連一個魔頭的入侵都渾然不覺呢?

這之後,荼蘼也隔三差五的往她住的這小院落裏跑,每次都是挑青陽不在的時候。擬雲纖覺得自己現在的行為有點像是背著丈夫跟情人幽會的小媳婦,這個認知把她的神思轟得是外焦裏嫩。每次荼蘼來時,她都想說這是最後一次,今後一定要阻止他再來,或者應該把這件事告訴青陽。可每一次,她都想還是下一次吧,於是這個下一次就不知道又推到了幾時。這會子,荼蘼又鬼使神差的出現在了她的閨閣內。為著女子的那點該有的矜持,她不動聲色的遠遠看著他。

“你討厭我?”荼蘼自在地坐在她的那方小床上,定睛瞧著她,直瞧的她心發慌。

“沒有,我不討厭你。”

“撒謊。”

“我發誓,我沒有討厭你。”她隻差沒對天起誓,以死明鑒了。

“那你坐過來些。”荼蘼說著拍了拍他坐著的那床。

“••••••”擬雲纖認命的走過去,緩緩落座在他身邊,保持了一段稍微安全的距離,卻不料還沒坐穩就被他使勁一拉,一骨碌的跌進他懷裏,正對上他那一雙妖冶的眸子。

“你害怕我?”

“我••••••”她不知該如何開口。即便是知道他是魔,她亦沒有討厭他或是害怕他,反而,她是在恐懼自己的內心,因為她發現,她非但不排斥,反倒是如此迷戀他每一次的靠近,好像是違背自己心意的被什麽東西給牽引著,忍不住想要向他靠近,再近一些。

“我知道了,你喜歡我。”荼蘼忽然說穿了她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心事,她嚇得渾身一顫,旋即就被他開開心心的抱緊懷裏搓揉了幾下。

“就算不承認也沒關係,我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

“我••••••我也沒什麽不敢承認的,隻是,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麽?”荼蘼把她從懷裏撈出來,好笑的打量著她羞紅的臉。

“我不明白我為什麽會喜歡你。”

“你不明白為什麽,我卻清楚的很,擬雲纖,你生來,就該是要喜歡我的。”

嗬,好狂妄的口氣!擬雲纖掙紮著坐起來,大膽的摟住他的脖子,額頭頂著他的額頭,笑著問:“哦?那你告訴我,是為什麽?”這個行為,對於青澀懵懂的她來說已經是極大的突破了。荼蘼像是受到了鼓勵,錯開她的臉,把臉埋進她的頸窩,咬著她圓圓的耳垂笑著說:“因為天珠。”

“天珠?”

“把你騙來朝陽宮的青陽沒有告訴你麽?你可是天珠滅的宿主呢。”荼蘼好笑敘述著一個好像除了她擬雲纖之外,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的一件事。剛剛曖昧氤氳的氣氛瞬時就沒有了,擬雲纖心也由剛剛的熱烈逐漸轉涼,拉開自己同荼蘼的距離,直直看著他。

“現在告訴你也沒有關係,反正你早晚要知道的。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麽你有著異於常人的能力,那些,都是因為你是天珠滅擇定的宿主。當日覺察出滅珠的氣息就在這附近的時候,我曾派人去找你,可青陽卻先我一步將你帶回了朝陽宮,還設法隱去了你的靈氣,讓我找不到你。後來,你自己衝破了青陽在朝陽宮設下的結界,因著我體內的生珠的指引,我便立馬就找到了你。”

“你是說••••••我自小能按照自己的意願殺人,是因為我是滅珠的宿主?”她抑製不住的又回想起往日那些痛苦不堪的記憶。

“無妨,你不必對那些人心生愧疚,他們傷害了你,滅珠隻不過是按照你自己的意識在保護著你,這並不是什麽壞事。”

“可它讓我失去了一切。”她痛苦的闔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不會,它讓我找到了你,今後,你有我。”

她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這個好看的男人,輕輕用手在他臉上描摹他的眉眼。

“若然沒有這滅珠,隻怕你根本不會多瞧我一眼吧。”她輕歎,他沉默,亦不否認。

“荼蘼,究竟是生珠找到了滅珠,還是你找到了我?你究竟,想要的是什麽呢?”

荼蘼終究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因為青陽突然出現了。她看見青陽眼中先後流露出的驚異,錯愕和失望,突然沒了隱瞞多日緊張和愧疚,也沒了初見青陽時的慌亂。是啊,連她喜歡上他,都隻是受著體內那顆天珠的指引,既然沒有半分是出自她自己的真心意願的,她又有什麽好在意的。自荼蘼懷中起身,走到青陽身前,恭恭敬敬的朝他行了個禮。

“今日是我將魔界之主召來的,我並不願見著你們兩個打起來,如今,你且讓他回去可好,我有話同你說。”

“好,我也有話要和你說。”

“你們有什麽話是我不能聽的,倒是說來我聽聽。”荼蘼起身走到擬雲纖身邊,冷冷的朝青陽看過去,淩厲了神色。

“荼蘼,好歹這是我朝陽宮地界,又是我同擬雲纖之間的事情,暫且不論你是魔界之人,你一個外人,我不覺得有什麽必要將宮內之事說與你聽。”青陽也毫不相讓。

“你們朝陽宮的那點破事兒,爺我半分也不稀罕知道。可這個人,完完全全屬於我,沒有一分半點是你們朝陽宮的。”

“荼蘼,算我求你,今日你就先走吧,我的確有要和青陽說的話,是你並不需要知道的。”擬雲纖忽然轉身同荼蘼說到,雖說是近乎哀求的語氣,卻著實讓他心生不快,甩了衣袖便徑自離去了。剩下擬雲纖無力的跌坐到椅子上,抬眼無措的看著青陽。

“你當初把我救出火海又執意帶我來朝陽宮,隻因為我是滅珠的宿主,是麽?”

“也不盡然,那日,見你那般模樣,我對你的確是心生了維護之意。”

“我隻問你,世上可有辦法根除我體內的滅珠?”

“既是滅珠的宿主,便是無法將這天珠從你體內根除,除非天珠盡毀,但那時,你也會隨之形神俱毀。不到萬不得已,你大可不必走上那條道路。”青陽微微斂了眉,不願去想那萬不得已的一天。

“如果真的到了那萬不得已的一天,我怕我會身不由己,青陽,那個時候,請你,一定替我守住最後的堅持,迫不得已時,該怎麽做便怎麽做吧,我自己怕是對自己下不去手。”

“你也太高看我青陽了,你自己都下不去手,看著你兩年成長的我就下得去手麽?”

“你一定可以的,因為你不僅是青陽,同樣還是朝陽宮的宮主。不管是不是出於真心,剛剛你那樣說,我已經很高興了。兩年前我失去了一切,是你把我從死人堆裏撿了回來,又把我安置在朝陽宮內受你蔭護兩載。我已經將你視作世間唯一的親人,所以,除了你,我沒有人可以拜托了。你說,方才我問荼蘼的,那個答案到底是什麽呢?”

“雲纖,他是魔。”

“我知道,對於別的人來說,他是十惡不赦的魔,可對於我來說,他是我的心上人,他對我好,那在我眼裏,他便是好人。為著你們,我終將走上兩難的境地,到那時,你就依照今日我對你所說的,替我果斷的做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