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琉璃月(完結)

也不知渾渾噩噩,半夢半醒的持續了多長時間,恍惚間聽見臨水的亭子裏有婉轉動聽的琴音傳來。起身,順著琴音尋去,輕紗裏曼妙身姿的女子正在撫琴。月隱掀開輕紗,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你醒了。”女子丹唇微啟。聲音也如流水叮咚作響。

“你是誰?”

“花凝。”

花凝。花凝。原來如此,難怪聶遠會為了她不惜一切的尋找玥。她竟是這樣美的不可方物,仿佛多瞧上一眼,也是對她的褻瀆。

“他不能向你拿的東西,我來拿。我不能再等了,你能感覺到我的道行已經不足兩百年了吧?我當初執意化為人形留在他身旁時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我不怕死,就怕他不愛我。”花凝撥動琴弦,月隱隻感覺五髒六腑都被震動,胃裏不住翻滾。

“住手,我不想殺你。”月隱扶住亭柱支撐起自己,胸口一陣悶,有血在口裏。

“那,你就替我死吧。”花凝手中的玄冥琴幾乎將月隱整個震碎,月隱無可奈何,喚出神箭,無力地射出一箭,度化之箭破斧因為她的無力,眼看著是傷不了她分毫了,可她竟然迎了上來,不偏不倚,箭正好從她心口處射穿去。

“阿凝!”聶遠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月隱麵前的花凝猶如一朵梨花飄零墜落。聶遠撞開月隱接住她。

月隱本就支撐不住了,經他這麽一推撞竟有砸向大地的趨勢。卻感到有人從背後扶住了要倒下的她。

“聶遠,你要記住••••••我是••••••死在••••••死在,她的箭下••••••你••••••你還要••••••愛著她嗎?我要••••••活在••••••你心裏••••••不可替代••••••的位置。”花凝說完含笑閉上了眼,身體變得透明,一股強烈的香氣散開來。

聶遠掩麵將陽半玥擲於地上,抓住正在翩飛的梨花,轉身離開。他知道花凝是故意的,她知道他對月隱動了情,所以她選擇死在月隱的箭下,她要他明白,他永世不能愛上月隱,永世要帶著對她的愧疚活著。終究是他負了她,注定這一生,隻能活在對她的愧疚中。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是——”月隱急需一個人能明白她的感受,她真的不想殺她的。她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收容,他用她最熟悉的聲音對她說“我知道,我知道。”墨以,為什麽她愛上的不是他呢?為什麽她要受這樣的苦呢?

因為神珠玥的關係,月隱和墨園的婚約被解除了。現在,月隱可以一心一意降妖除魔了。走下青石階梯,望著頂端“問天石”上臨風而立的墨以,這個等了她那麽久的男子。對不起了,他應該值得一個更好的女子來愛。再見了,墨以。

墨以望著月隱離開的背影,忽然想起他一百歲時在墨園初見她時的情景。那時的小琉璃才十二歲,她偷偷跑來墨園玩,這個小姑娘她見過,還替她趕走了黑鴉。那時,滿園的芳菲紛灑,他一眼便瞧見她,躺坐在落英織成的花毯上,懷裏抱著的是他的那隻小銀狐。及走進,輕輕拂去她鼻尖上的落花,見她眼睫輕顫。他想,就是她了,現在的小姑娘,將來他的妻。他有很多時間,等她長大。

他永遠也不會告訴她,自己現在已經是個無心之人,不死不滅,永遠一個人守在這寂靜的墨園,生生世世,隻記得一個人,想念一個人,那就是她,月隱。

墨以淒清的身影消失在離岸的眼眸中,山玖月長歎,坐回長椅上。這世上,總有一個人是另一個人的魔障。聶遠是月隱的魔障,而月隱就是墨以的魔障。如今,離岸將這兩段記憶,一個完整的故事從他們兩個人身上竊取了,可見對他們也都算是件好事,往後,兩人碰了麵,沒有前緣,也就沒有後果,沒有這麽多的愛恨糾葛,說不定也能像兩個尋常世人,相視一笑,擦肩而過,相忘於江湖。

“我覺得墨以好可憐。”山玖月無不惋惜的感歎。

無崖子終於是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山玖月和離岸已經恢複正常,玖月坐在長椅上,離岸站在一旁,也沒有看她。剛上前了幾步,還沒叫出玖月的名字,玖月自己倒先開口了,望著伸出手的無崖子。

“爺爺,你同墨少俠談的如何?他可願娶我?”

無崖子匆匆瞄了眼離岸,搞不清楚他們現在是什麽狀況,扶住亭柱看著她。

“若是他願意,我就嫁給他好了,他真是太可憐了,我好像有點喜歡他了。”

無崖子腳一滑,再次倒下,抬頭望了眼離岸。

“那我還是殺了他好了。”離岸不鹹不淡的開口。

混亂啊混亂,離岸,你愛的,究竟是墨以還是玖月?無崖子頓覺心力交瘁,眼一閉,終於,不醒人事。

明日山玖月他們三人就要離開墨園,山玖月原本是提了兩壇子酒想要去找墨以去大喝一場。雖然眼下,他關於月隱的記憶已經不複存在了,不需要她的慰藉。但是一個又沒心,又沒了記憶的人,也著實有些可憐。就在她瞞著無崖子偷偷出了門,繞過幾座假山,穿過一條回廊,邁向墨以寢居所在的小院時,卻被正在那小院裏,石桌上月下獨酌的離岸給逮了個正著。她心虛的想縮回去,或是躲進附近的假山,可轉身卻還能感到離岸的目光就跟隨著她,像是在嘲笑她現在的行為就是掩耳盜鈴。這目光讓她如芒刺在背,立馬換了副笑顏,轉過身來,假意才發現他在這裏,驚訝的感歎了句:“呀,好巧啊,你也在這裏喝酒啊?”

“你是真打算把自己說給墨以?”離岸瞥了眼她手裏的酒,抬眼看向她。

“啊••••••”正當山玖月整理措辭的時候,小院那屋的門忽然打開,墨以衣冠楚楚的自屋中走出,麵帶微笑,讓想起二月杏花微雨,人如沐春風。

“玖月姑娘當真是如是想的麽?在下也覺得玖月姑娘甚是可愛,討喜呢。”

“哎呀,雖然我知道這是個不爭的事實,但是也別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出來呀,多不好意思呀!”山玖月把剛剛離岸的警告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現下,非常羞澀的臉紅了。

這麽多人••••••這裏就算把離岸也算作人的話,至多也就三個人好吧••••••

“哈哈哈哈哈••••••”墨以忽的開懷大笑,山玖月望著他,感慨,原來這個人笑起來這麽好看。想起自己剛認識他那會兒,還以為他是個不愛笑的主兒,如今果然沒了關於月隱的那段記憶,整個人就容易開心了麽。這麽看來,離岸真是做了件好事。

離岸看向相視而笑的兩人,忽然提了句“她算什麽,琉璃宮的月隱宮主才是真絕色。”

美好的氣氛一下子被打破,山玖月匆匆看了眼墨以,見他嘴角依然含著笑,臉上亦無異色,這才緩了口氣。可轉而想起離岸的話,又有些尷尬。是啊,她這等庸脂俗粉又算得了什麽,像月隱那樣的絕色,才能入得他這閱人無數的老妖的眼吧?他之前之所以對她那樣,隻不過是因為沒遇上真絕色麽。

“是呀,那我這等庸脂俗粉就不在這兒礙著兩位的眼了。”她將兩壺酒放在石桌上,怒氣衝衝的轉身就走。墨以企圖喊住她,才叫了句“玖月姑娘”,離岸的一句“隨她,她任性慣了”像是狠狠在她身上抽了一鞭子,致使她不得不迅速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墨以看了眼正拿著剛剛山玖月拿來的酒壇倒酒的,笑歎了句“你這又是何必。”

“無妨,我此次來,本就是找你說點事,有她在也不方便。”離岸給墨以也倒了杯酒。

“哦?閣下找我所為何事?”

“聽聞墨園是因為一顆神珠與琉璃宮解除婚約的,是麽?”

“正是。”

“可否借在下瞻仰一二?”

“有何不可?莫說瞻仰,折煞這物什了。我本不欲逼迫宮主嫁我,她尋來這珠子,要與我解除婚約,不過是想找個台階下,這點麵子,我還是不吝惜給的。”墨以自懷中拿出一顆珠子,在月色下,泛著靛青的光,像是夜明珠一般。

“嗬,園主不覺得可惜麽?”

“可惜?你是說那琉璃宮宮主?嗬,那琉璃宮小宮主當年恰好十八,如今也不過雙十年華,嫁給我這百年老妖,才是可惜吧。何況,我乃是無心之人,勢必要在這世上遺留萬年,怎好如此拖累一個女子?”

但願等會兒,你還能如是說。離岸舉杯,邀墨以共飲。

“園主,既然當年琉璃宮宮主拿這神珠換你解除婚約,如今,離岸也想拿一物與園主換這顆神珠。”離岸抬眸眄睨對麵已經喝的有幾分醉的墨以。

“那要看你拿什麽來來換了。這神珠雖不得我看重,但畢竟是琉璃宮獻上的,又是當今天下眾生爭奪的東西。縱然你與我投緣,我亦不能輕易將它贈與你。”

“那是自然。既然這神珠是琉璃宮宮主所獻,我便拿琉璃宮宮主的下半輩子幸福來換,如何?”

“琉璃宮宮主的下半輩子幸福,與我何幹。”墨以覺得好笑,仰頭又喝了一杯酒,隱隱覺得有些心痛,可是,心都沒有了不是麽?何來的疼痛。

“園主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心為何而失麽?這與那琉璃宮宮主,可是有著莫大的關係。”嗬,讓他們二人雙雙忘記前塵往事,從此互不幹涉,逍遙度日,天底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