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箐華浮夢

楚世子侍衛牧心,這年十九。自小就被師傅帶回宮內,悉心教導,十四歲便成為了當時同一批受訓的少年中最是出類拔萃的好苗子。十七歲,他被任命為皇帝的侍衛,才知道原來自己敬愛的師傅是當今受命保護天子的大內高手。十七歲的他,也才那時就知道了,自己唯一的使命就是保護天子。

卻不想在十八這一年,他被賜給的楚王的世子,一個與常人不同的少年,做隨行侍衛。

本以為即使是皇族自己也可效忠,可牧心卻發現,這個生來有疾的世子實在有些特別。那隱忍的性格像極了其父楚王。即便是女婢們有所戲言,他也一笑了之,不多言責怪。牧心本以為他是個秉性溫和的公子,卻意外的發現這長煙世子某些舉動實在幼稚可笑。要不是自己在他身前伺候了兩年之久,怕是也不知道這外表儒雅的長煙世子,其實內心早已經扭曲不堪。

自己初到楚王府,見到這長煙世子的那天,便瞧見了,隨行伺候長煙世子的還有兩個十七八歲的丫頭,一個叫翠萍,一個叫花伶。長煙世子管這兩丫頭分別叫‘翠翠’和‘花花’,而自己也落得個‘阿牧’的別名。還沒相處半年,牧心就發現翠萍和花伶伺候主子的態度有所轉變,兩人竟然不約而同的相繼開始偷懶,自己也曾向世子稟報過這件事,而長煙世子的態度,卻不是很明顯。無奈,也隻能隨主子的意思了…

“阿牧,你瞧,我這件衣裳如何?”,“新製的衣裳自然好看,主子生的俊,穿什麽都好看。”牧心笑著回答,看著他十分喜愛這件紫青祥雲蛟龍袍,心裏也高興,很少能見他露出笑容,想來一定是極其喜愛這件新衣了。“阿牧,這件衣袍真好看,我去跟父王說,也給你做一件這樣的衣袍吧!”忽然,長煙欣喜道,可牧心卻有些慌了,忙道“不可,不可,主子。這祥雲蛟紋可不是屬下能受用的,還請主子收回此話。萬不可在王爺麵前說起。”

“阿牧……連你也嫌棄我的喜好嗎?”

“…”

牧心楞了,看著麵前的世子,忽然覺得自己這兩年是不是真的恍惚的過了,怎麽自己從沒見過世子這樣的神情?那樣一雙清澈的眼眸,沒有平日裏虛假的溫善,也沒有偶爾的暴戾…從這雙清澈的眸色中,牧心看見了好似被困於暗室之中的長煙。那透著寂靜的孤獨中散發出強烈的一種祈求。

“不,世子。阿牧從未這樣想過。”牧也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忽然很想親近一下這個小主子,雖然自己隻是一個侍衛,但此時,他卻有種想將他擁入懷中的衝動。長煙的這種祈求的目色,讓他的心有些動搖了。

見他向自己屈單膝而跪,捧著長煙的右手,虔誠的說道“我的命是你的,長煙世子。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為您所用…所以,請您向王爺說明,賞屬下一件新衣。”

“阿牧…”看著牧心向自己下跪,聽著這些話,長煙的心,第一次有了出了跳動的第二種跡象,心顫。

牧心不知道,便是這一次開始,長煙世子便開始將他當做是最近親的人了,也是他唯一擁有的東西。發生此事的第三天清早,當牧心一貫的早起,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著擺在榻上的一套紫青色的新衣時,他也有些心顫了。坐起身來,端詳這新衣,除了祥雲蛟紋改製成了二品侍衛的獅子紋案之外,其餘顏色款式倒是和世子的那件新衣一模一樣!

穿上新衣,走出門去,看著在自己庭院裏等候的那輪椅上熟悉的背影,牧心真的感動的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他是知道的,世子一向不喜早起,如若催促還免不了一頓責罵,而今日…他卻早早的等在自己的門前,想來一定是想看自己著心新衣的模樣。

“阿牧,你起了~”轉著軲轆回身,長煙看著他穿著和自己一樣的新衣,笑了,笑的特別溫柔。“謝世子賞賜。”牧心再次跪拜謝禮,他淡笑著,說“我想出去走走,聽聞南城外的鳶尾花都開了,陪我去瞧瞧可好?”,“是,世子。”牧心起身,走上前來,將手放置在輪椅上,推著他出門了。

看著隨風搖曳的紫色鳶尾花,長煙有些癡醉,看來許久都不願離去。隻道牧心提醒,才知道該回王府了。“阿牧,以後不要‘世子’‘世子’的叫我了,我不喜歡。”他偏頭看著推著輪椅的牧心,笑道“我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記住了嗎?”

“屬下牢記,要喚世子的名字。”

“嗬嗬~~說錯了。”長煙笑著搖頭“罰你今日吃兩個丫頭的殘羹,若再錯,我可要請家法了。”

“…是,長煙。”牧心聽著,抿了抿唇,按照他的意思說出了自己一直不敢稱呼的名諱。

“阿牧,你要記住,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你的所有,你的全部都是我的!我要你記住,絕對不可以背叛我,不可以離開我,你是我的東西,永遠都不可以忤逆我……要一直一直都在我身邊。”

“我會的,長煙。”

盡管楚王府裏的人已經不太記得世子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非常依賴這個護衛了,但牧心本人卻清楚的很,就是長煙十二歲那年的霜降之日,世子賞了自己一件與他同款的衣袍,那一日開始,他才清楚,原來自己宿命便是在這楚王府,就是這長煙世子,值得他付出所有,無怨無悔!

可就是這般與旁人不同,就連楚王爺和王妃都羨慕的兄弟情義,正隨著這時間,潛移默化的開始偷偷轉變了。

自從長煙開始信賴,依賴牧心的那天開始,牧心不知道,長煙已經將他當做自己的東西了。隻相信他,隻依賴他,隻願意讓他推著自己的輪椅,隻願意讓他給自己束發,隻願意讓他一個人侍候自己。

而牧心也逐漸覺得自己在旁人眼裏有些不同了,不單單是那種嫉妒的目光,不知從何時開始,那些家丁的眼裏,竟然生出了鄙夷之情!而長煙也發覺了,也生氣了,自他出生以來,第一次發脾氣。在家鬧翻了,為了牧心。

摔碎了自個屋裏全部的擺件,那什麽珊瑚樹,什麽白玉雕花瓶,全都砸了!連王爺和王妃都不見,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屋裏生悶氣,誰也不理…

牧心也知道他生氣的原因,卻也隻能跪在他門前,隻希望他不要氣壞了自己。惱自己平日和他太親近,才難免惹人閑話。要說是閑話,也不全然,其實牧心已經發覺了,他發現自己對長煙的忠心已不是從前。這幾年的時間裏,混雜了太多的情感…它已經不再純粹了…牧心知道,自己入邪了,對長煙,他思之寤寐。

“你走吧,不需要留在王府了。”這夜,楚王玄縉特意把牧心單獨召到了廳堂裏,就他們兩個人,其餘的人都去世子的院子裏幫忙了。

“屬下知錯”牧心咬著唇,心裏很是疼痛,他也知道世子如今還在鬧騰,而且他已經大半天沒有再進食了,實在讓人擔心。

“這裏是五十金,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世子麵前。”玄縉拿著一個包裹放在他麵前,冷道“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氣,作為長煙的父親,我很感謝你陪伴他這麽長時間。但是,我不會允許我的兒子有怪癖,你走吧,回到皇宮,盡心保護皇兄的安危。楚王府,不再需要你了。”

“屬下遵命。”牧心清楚,如今自己是萬萬不能在留在這裏了,隻是擔心他會哭鬧很久…起身,牧心把隨身的一個紙簿呈上,說道“王爺,這些都是世子殿下平日裏的喜好習慣,若是辦不好,世子便覺不如意。還請王爺收下,請人…好好照顧世子殿下。”

“放下吧。”玄縉看著這一本小簿子,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裏很無奈,也鬆了一口氣。盡管那隻是一些傳言,但是自己決不允許那些宵小之輩這些汙穢的字眼去抹黑自己愛子。玄縉這在沉思著,就聽家仆來報,說是世子吹熄了燈,也不然人進屋了。

“隨他吧,他也折騰累了。”玄縉搖頭道“讓大家都會去休息,世子不過是耍小性子罷了。”,“是,王爺。”

翌日,玄縉親自來到兒子的院裏,看著被砸壞的花草,還有地磚上的那些劃痕,心裏倒是更在意兒子如今的情況。“長煙,起了麽?”扣了扣門,玄縉推開門走了進去,見兒子呆坐在床榻上,穿著淩亂的白色內襯,昨日穿過的外衫已經在地上碎成了布條…

“你也該鬧夠了,是不是要全府都陪你一人折騰?!”玄縉的語氣中帶著怒氣,看著麵無表情的兒子,搖了搖頭,從衣箱中找出衣物,就要給他穿戴。卻聽他問“阿牧呢?讓他來伺候就好。”,“牧侍衛的職責結束了,被皇兄召回宮中了。”玄縉回答,卻看見兒子一臉迷茫的看著自己“什麽?他走了?!”

“他…”還不等玄縉把想好的說辭一一道來,就見兒子猛的往床下撲,嚇得他趕緊抱住了兒子,驚呼“你這是幹什麽!”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說過不許他離開我的!阿牧,阿牧你回來!”長煙怒喊著,在父親的懷裏揮舞的手,卻不能離那門檻更近一步!

“來人!來人!!”玄縉發現兒子的情緒和不穩定,趕緊叫來了家丁,花了好些功夫才把他按在了床上,又讓人找來繩子,怕他又撲下床來,摔著自己。就聽長煙不停地怒罵著,撕扯家丁的衣衫,用雙手捶打著他們,甚至去咬那些家丁的脖子,耳朵…看的一旁的玄縉有些心驚。

“阿牧!——阿牧!——阿牧,你回來!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我的!!”長煙嘶喊著,嘶喊著,眼角流出了帶著恨意的淚珠。

整整鬧騰了近半個月,長煙的情緒才慢慢的穩定下來。本以為兒子隻是太過依賴這個侍衛,玄縉卻發現,好像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也不想流言中的那般曖昧。長煙還是依舊喜歡一個人呆著,或者就算父母在身邊,他都喜歡一個人發呆,或者喃喃自語。好像沒有什麽事情可以融入到他的世界中…

兩個月後,玄縉覺得必須給兒子另外找一個人來照顧了!因為總能看見兒子唇上沾著一些紅色的東西,一開始他並沒有在意,以為是吃了零嘴的渣子而已。可後來才聽夫人說,看見兒子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念叨著一些話,咬著自己嘴唇直到出血。

玄縉有些慌了,有些不知道是不是該去找個大夫來看看,可是這種事傳出去,對兒子和自己都沒有益處。心裏擔憂著,隻能又尋了個理由,央求皇帝再撥一個侍衛來楚王府。而皇帝也沒有多想,以為是世子貪玩起性,這才指明讓衛國公府的小少爺去楚王府陪同世子教習。

衛國公小公子,寒君遙。自小隨父兄習武,立誌要保家衛國,為人品行也是一等一的優秀。這個本可以讓楚王放心的把兒子交付的人,第一天奉旨進府,就和世子長煙狠狠的發了一頓脾氣。世子長煙根本和這個寒君遙沒有交流,氣得寒君遙對他破口大罵。

這在楚王玄縉的眼裏,情況卻不是那麽糟糕,心想:也是該有個人訓斥一下他了。從小沒有受過訓斥的長煙,的確應該正視一些自己已經存在的一些不好的習慣。那麽,就讓這個正義凜然的衛國公小公子去好好說道說道吧。

初見寒君遙,長煙對他的感覺就是聒噪的很。他可以對著自己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兩個時辰不休息!他的聲音特別吵,不如牧心的聲音好聽,不如他溫柔,不如他懂事。

而寒君遙也發現了,這個不近人情的世子似乎比想象中的還要難相處!雖然他的確就和父親說的一樣,是個如玉般的少年,眉眼中稚氣還未消去,卻是全身充斥著生人勿近的氣息,有種說不出來的寒冷。舉手投足,也透著是一派高貴的冷豔。

罵也罵過,寒君遙除了動用武力之外,已經在沒有別的辦法讓自己的影子映入這個少年的眼中了。正當他有些失落的時候,忽然記起初入王府的第一天,王爺似乎給過自己一本東西,說是記載了世子的一些習慣。隻不過被他閑置在屋裏,從未看過一眼,如今想起來,或許有辦法讓這個世子和自己開口說話?

想著他便去尋,果然找到了這小簿子,細細看了起來發現,這裏麵竟然記載了打量的關於世子的喜好。就連什麽時辰,世子習慣做什麽事情,會對什麽樣的事情不滿意都一一記載,思路也十分清晰!這一下就讓寒君遙有些激動了,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他開始按照小簿子上的提點去做事。這些小動作,也被長煙發現了。

盡管一一遵從那些被記錄的習慣,可寒君遙終究隻得到他一句:你不是阿牧,永遠都不會是他。

百般無奈之後,寒君遙放棄了要和世子做朋友的念頭。想來反正在王府裏沒什麽事情可做,幹脆在世子的院子裏開始溫習武藝。可這幾天下來,他的這種不聞不理的舉動,還真是讓長煙好奇了起來。雖然知道從前阿牧的身手很好,可長煙並沒有見過牧心真正的出手,如今再看著寒君遙習武,從心裏還是有一點點的把他看做是牧心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