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是舊恨
據說葬禮很簡單。袖珍一直到傍晚才隻身來到墓地。天飄著雨,她撐著一把小傘,久久的佇立在姚伯的墓碑前。墓前是剛供上的新鮮百合和菊花,被雨水澆打,顯得尤其嬌弱淒美。
袖珍將手裏的雛菊輕輕放在墓前,用手撫摸著刻在碑上的字。姚伯慈祥的臉印在她腦海,臨走前那句含含糊糊的“不要恨”刺痛她的心。
那個孩子,接下來該怎麽辦,袖珍不得而知。這幾日,媽媽都在幫著姚嫂打理葬禮的事,孩子的事,母女倆不曾提起。袖珍知道媽媽心疼她,這也讓她更加愧疚。媽媽這段時間隱瞞這麽大的事,還要承擔兩個家庭的雙重壓力,該有多辛苦?
可是,叫她麵對那個孩子,袖珍真的鼓不起勇氣,更放不下那段往事!她曾經為他傾盡所有感情,換來的卻是他一句“把孩子打掉”。一遍遍的“為什麽”,換來的卻是冷眼相對,然後一走就是7年,了無音訊。變了心的愛,隻會成恨,伴著恨出生的孩子,隻會讓她觸景傷情。
淅瀝瀝的雨下個不停,袖珍依依不舍地跟姚伯道了別,又去看了爸爸。她心緒不寧的時候,來看爸爸,就會平靜很多。緋聞纏身或深陷危機的時候,來看爸爸,就會堅定自己。
可是今天,她的思緒比任何時候都要混亂。她不知道該如何向爸爸述說心事,隻能用手輕輕的掃掉墓碑上的泥土和雜草,還爸爸一個幹淨的環境。
她不能跟爸爸提起那個人,因為那個人,爸爸必定也恨之入骨。可是,那個人回來了,還纏著她,胡攪蠻纏,陰魂不散。這幾日,節目組的人還在鍥而不舍的聯係她,明天所有成員就要集體去M港島開展一個月的訓練,隻有她,毀約的態度還僵持不下。其實,這對於現在的她來說,絕對是一個誘人的機會。可是,一想到華天修,一想到他說的那些話,她就咽不下這口氣。他比那些赤裸裸要跟她上床的人還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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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天修將兩束梔子花放在華父華母的墓前,深深的向他們鞠了一躬。在父母的墓碑中間,還有一塊墓碑,寫的是“我們的孩子”。這個死去的孩子,名叫華禹。
雨拍打著花束,滴滴答答的拍進他的心。這是他回國後第一次來看望他們。明天他就要領著一班人馬,去開啟他的新事業。
華天修出生不久,爸爸媽媽就離開了他,叔叔嬸嬸把他帶大,視他如己出。華天修對父母的印象幾乎為零,如果不是幾年前叔叔將他的身世告訴他,他不會知道生父生母的存在。可是,知道事實的他,遠比一無所知的他,要痛苦得多。
他此時心亂如麻。7年前,在他決定將跟袖珍的戀情公布於眾,與她定下盟約的時候,他才知道父母的死竟然與她父親有關。他的母親曾經風華絕代,卻在當紅的時候被迫害慘死,父親用生命的最後一絲氣力替母親挽回公道,留下他改了名字,無憂成長。
爸爸為了讓他斷絕過去的恩怨,不至於長大後受到仇人記恨,把作案人送進監獄之後,製造了“攜子跳江”的假象,結束自己的生命。爸爸的屍體在死後第十天找到了,那時的他已經忍受癌症折磨很多年,用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也用這種方式,開啟了華天修生命的第二扇門。
袖珍父親當年的所為是導致母親死亡的重要原因,這讓華天修無法原諒。他試圖反駁那些實事,欺騙自己的耳朵,但證據確鑿,而且叔叔親口所言,讓他無法不直視這份仇恨。痛苦難耐的他選擇離開。可是,背井離鄉沒有讓他得到解脫,傷害她也沒有讓他覺得痛快,反而思念如潮。
雨越下越大,華天修靜靜的凝視著三座沉靜安詳的墓碑,最終也無法整理出一點頭緒。他掏出脖子上的金鏈子,小小的墜子上,刻著“華禹”兩個字的拚音。是他出國之前,叔叔交給他的,那是母親留給他的遺物。隻有華天修和叔叔嬸嬸知道,華禹就是華天修本人,是他改名叫華天修之前的名字。
也許真是心裏一直想著一個人,她就會出現在你麵前,華天修下山的時候,竟然又見到了袖珍。
她穿著米色的短裙,披著一件修身針織衫,在霧蒙蒙的雨中看上去恬靜淡雅。袖珍在不遠處認出他的時候,眼神凝滯了一會兒,側過身子走了。
偌大的墓地,偏偏遇到了他,袖珍隻覺自己這輩子真是倒黴透頂。可是,她想躲又怎麽樣,他想追的人,有他追不到的嗎?華天修走到了她的跟前。
冰涼的雨在**的腿邊打轉,冰冷的他的眼神在她臉上停留。她想起他說過的那句話:“不愛我,你這是在怕什麽?”
兩人無言對視了幾分鍾,袖珍才開口說:“我接,行了吧?”
因為雨聲大,所以袖珍刻意抬高了音量,讓他聽得清楚。華天修心裏卻比聽到她拒絕的時候還要煎熬。申袖珍,你這次應該堅持的,如果你堅持,我也許會放你走,徹徹底底。看著她臉上堅定的表情,華天修半晌才說:“這是你選的。”
袖珍抬起臉,生氣的瞪著他,說:“對,我選的,跟你沒有關係,你滿意了吧?”
“不要後悔。”
後悔?袖珍冷笑,這輩子最後悔的是,就是曾經愛上他。這筆賬,一直追到她現在,都還不清。她說:“對,後悔也是我自找的,跟你沒有關係!”
華天修深深的看著她,袖珍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有憤怒,有哀傷,還有惋惜。他沉默了一會兒,硬生生地吐出兩個字:“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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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珍在房間裏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出發。孫芳芝料理完姚伯的後事回來,已經很晚了。麵對媽媽幾天之間憔悴了不少的臉,袖珍不知道該說什麽。孫芳芝進屋之後就一直安靜的坐在沙發,一聲沒吭,袖珍知道她藏著心事,終於忍不住走出來。
“媽,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袖珍啊……”孫芳芝張了半天嘴巴,說:“你姚嫂要回四川了。”
袖珍沒有開口,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也該回去頤養天年了,隻不過因為你姚伯的身體,一直拖著走不開。”
袖珍隻是低頭倒水喝,沒有接話。媽媽的言下之意,是姚嫂不願單獨帶那個孩子。宇恒這些天花費了不少心思,已經找到能接受孩子的新人家,但是,媽媽拒絕的態度很堅定。而袖珍自己,也不願意再給宇恒添麻煩。欠別人的感覺,跟見不願意見的人,感覺差不了多少。
“她跟你姚伯,本來感情就不是很好……”孫芳芝說著,身子微微傾向袖珍,用溫和的語氣說:“袖珍啊……媽想……”孫芳芝猶豫了許久,才鼓起一腔的氣說:“媽媽真的很想他。”
媽媽的語氣裏帶著哀求。這些年,這樣的話袖珍沒少聽,但是隨著歲月一點點流逝,袖珍的決心越來越僵硬,媽媽也沒再多提。袖珍知道媽媽的用心良苦,前段時間媽媽甚至還跟她提要搬到閔村去,可見,她是有多擔心姚伯病倒了孩子沒人照顧。
孫芳芝又說:“孩子,媽知道委屈你了。可是,媽實在不想再離開他。那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孫芳芝坐過來,輕輕的握住袖珍的手,說:“如果你不想見他,媽媽可以搬出去,搬到一個你見不到他的地方。”
媽媽說出這樣的話,袖珍心裏一陣酸楚。這些年,她和媽媽已經走到眾叛親離的地步了,如果不是媽媽,她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麽東西是溫暖的。她用一副事不關己的語氣說:“媽,我明天得四點起床,先去睡了。”
“你就答應了媽媽吧,孩子。”
袖珍轉身進了房間,許久,聽媽媽仍舊沒有動靜,重新走了出來,淡淡的說:“下個月開始算片酬,有空的話打聽一下大點的房子吧。”見媽媽有點疑惑,袖珍又補充道:“還要再多一個房間吧?”
媽媽臉上的遲疑慢慢變成難以置信的欣喜,她嘴角微微顫抖,抑製住激動的情緒,硬著頭皮說:“我就知道我女兒會有出息。”
袖珍低著頭,沒說什麽,輕輕關上房門,坐倒在地板上。她的生活,就要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她會有一份固定的工作,也會有一個孩子。好在,明天開始她就要離開一個月,她還有時間緩衝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帶給自己的衝擊。一個月後的事,回來再說吧。
她抬起麻木的身子,繼續收拾要帶的東西,突然在地板上翻到之前在窗台取到的匿名信。這信已經收到過兩次了,一封是家裏報警器響的那天收到,一封是在樓下的郵箱收到。多年以前,爸爸的債權人討債的時候也會用恐嚇信這招嚇唬她。這次,會是官猛嗎?可是,他不至於這麽做。還是討厭她的黑粉在跟她惡作劇?總是,她心裏有點慌。她開門要跟媽媽說什麽,媽媽已經進浴室洗澡了。於是,她又馬上撥通宇恒的電話。
“宇恒,幫我找找這一帶的新房子吧。要在鬧區,治安要好。”袖珍說完,又補充一句:“越快越好。”
也許是她的語氣有點著急,宇恒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便問:“要多快?”
“最好明天就定下來,這周就能搬過去。”
第二天,袖珍是在鬧鈴不知道第幾遍鈴聲的催鬧下醒來的,外加死命連環打的手機鈴聲。打來的是節目組負責組織培訓的Mona,她在電話裏頭半氣半怨的說:“不是跟你確認過航班時間嗎?這都幾點,怎麽還在睡?”
袖珍忙睜開眼睛,看到鬧鍾上的時針指在“7”上,慌忙坐起來,一個勁地跟她道歉。
8點的飛機,現在去也隻能撲空,Mona沒再訓話,隻是鄭重的吩咐她:“跟製作組的飛機來吧,已經吩咐人去接你了!”
袖珍不敢再掉以輕心,慌慌忙忙出了門。節目組派來的車沒有開到機場,而是一路東行,來到海岸邊。下車便看到兩輛中型直升飛機,停留在寬闊的沙灘上,隨時待飛。
正式加盟節目的第一天,便要跟華天修碰麵,袖珍隻能在心底暗罵自己自食苦果。華天修在助理Vivian的擁護下現身了,一身輕便套裝顯得很是閑逸,又不乏格調。袖珍眼睛瞟到他,注意到今天的衣服將他修長健美的曲線盡到好處地凸顯出來,她忙將視線移開了。華天修身旁跟著布布,還有節目的三位導演。袖珍跟他們打過招呼之後,被安排與布布一個機艙,跟華天修並排坐在後座。
袖珍上了飛機便把臉側向窗外,隻見炎日下海麵波光粼粼,蔚藍的海麵和金黃的沙灘形成好看的畫麵。華天修用平淡的語氣說:“係好安全帶。”袖珍沒應他,隻是默默的照做。
飛機起飛的瞬間,機身顫動搖晃,震蕩的程度比普通飛機來的厲害。袖珍稍稍嚇了一跳,嘴裏輕喘,抓住了座墊,將身子緊緊貼在座位上。飛機慢慢起飛,人的身子好像被淩空抬起,不習慣這種節奏的袖珍屏息凝氣,身體僵硬。坐在前麵的布布也吃驚地喚了幾聲,然後便沉浸在新鮮的喜悅裏麵。
華天修的手搭在袖珍緊貼座墊的手上,袖珍趕忙要縮回去,卻被他無聲無息地搭緊了。袖珍對著他的側臉瞪了他一眼,看到他神情淡漠冷酷。窗外的天潔白明亮,華天修的側臉變成一片黑暗的陰影,那曲線煞是俊美。袖珍緩了緩神,將臉別向窗外。
海越來越小,秀麗的全貌慢慢收在眼底,城市的林立高樓和蔥鬱綠化帶越來越模糊。袖珍的心跟著飛了起來,她的明天,就此啟程。
“我說過,別後悔。”華天修用低沉的聲音說。雖然伴隨著嘈雜的機械聲,但一字一句都被袖珍聽在耳裏。她白了他一眼,把臉湊到他耳邊,用冰冷的語氣低聲說:“後悔,就讓我做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