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阿基米德與密碼

7阿基米德與密碼

眾人隨伊娃去到對麵的解剖室,甄愛站在好幾米開外,沒有靠近。

伊娃掀開白布,露出死者的頭部和肩膀。

言溯探過去看。

伊娃指著幾個地方解釋:“脖子兩側的掐痕顯露出來了。比較奇怪的是,兩邊的肩膀下方,就是和鎖骨平齊的這個位置。你看,兩道暗紅色的淤痕,是在一條直線上。不知是什麽東西弄的。”

言溯直起身子:“呼吸道和肺部的檢查結果?”

伊娃答:“肺部有一定量的水,呼吸道有輕微的損傷。”

現在的她,絲毫沒了剛才和言溯抬杠的樣子,而是和此刻的言溯一樣認真而專注。

“這就對了。”言溯緩緩抬起手,半握住虛空,做示範,“因為一開始,凶手從後麵掐住她的脖子,一次次地,把她摁進洗臉池滿滿的水裏。”

“啊!”伊娃恍然大悟,“這就解釋了她肩膀兩側的傷,我一直找不到能留下這種直線型凹痕的工具,原來是洗臉台的邊緣。”

她說完又補充:“法證科那邊說,沒有其他異常的指紋,腳印和DNA。至於你提到的兩塊形狀奇怪的血跡,有一塊被人擦拭過;另一塊被什麽東西壓癟了。那一小滴血跡裏有極少的油墨,但目前還沒找到匹配的油墨類型。”

言溯抬起眼簾,深深盯著虛空在想什麽,很快又垂下眼皮。

伊娃轉身去旁邊的櫃子裏端來一個小盤子,上麵放著一枚鉑金尾戒:“這是在死者的胃裏發現的。”

甄愛聽聞,遠遠看了一眼,有些反胃。

言溯掏出手機拍下那枚戒指,若有所思地彎唇:“原來少了三樣東西。”

歐文奇怪:“又少了一樣?”

“是啊。”言溯瞥一眼戒指,掀開白布看看死者的手指,得到了確認,“嶄新的戒指,那戒指盒去哪兒了?”

他不再看了,卻問:“食道有沒有被金屬刮傷的痕跡?”

“有的。”

他點點頭:“吞下去的時間不長。”

說完,把白布蓋好,又對伊娃說了聲謝謝,人就往外走。

歐文問他去哪兒,言溯道:“現在可以開始詢問證人了。”

三人一邊下樓,言溯一邊解釋。

原來警方已經根據不在場證明和作案動機排查縮小範圍,找出了近段時間和死者有過爭持的四個人。而他們都願意協助調查,配合審問提供信息。

賈絲敏淩晨就打電話跟言溯說可以一早去調查,她知道他向來不願拖遝。但言溯破天荒地說不急,下午去也不遲。

三人已坐上車,歐文邊係安全帶邊奇怪:“你也有覺得破案不急的時候?”

言溯簡短道:“等屍檢結果。”

“那現在的結果,你發現什麽新線索了沒?”

回答依舊簡短,“我們的這位凶手,思維快,隨機應變能力非常強。”

說這句話時,言溯閑適地靠在汽車後座,雙目微闔,似乎在從容地補覺。黑色風衣的衣領高高豎著,半遮住他利落的下頜弧線,看上去疏遠而不可接近。

他說得輕鬆,車裏的人再次如墜霧裏,不知道他怎麽就從江心身上的幾點痕跡看出凶手思維快應變快的。

歐文習慣他的調調,已經懶得問了,甄愛卻很好奇:“為什麽?”

半晌,他緩緩睜開眼,頭未動,淺茶色的眼瞳轉過來盯住她。

車窗外景色流轉,這瞬間他的眼瞳像是沉在水底的琥珀,泛著粼粼的波光,澄澈而清透。

她知道,他這樣光華燦爛的眼神,帶著最純粹的自負和倨傲,隻在他思維現出火花、精神得到振奮時才出現。

他傲慢地輕呼一口氣:

“之前,有一點讓我不能理解。凶手弄了一身血又不引人注目地離開現場,說明他很有手段。現場除了淩亂的血跡,其他全部完好,沒有打鬥。說明他控製了整個現場,是有備而來。但是,

在人來人往的公共宿舍弄得鮮血噴濺是很爛的辦法。而且泄憤的話,一刀太少;另外,凶器是非自帶的水果刀。

一部分看上去是有備而來,另一部分又像是衝動殺人。這兩者,矛盾。”

甄愛聽得入神,也不自覺跟著參與進去,忍不住問:“所以,你認為凶手一開始準備的殺人方式,是溺水淹死?”

“聰明!”言溯似乎滿意她和他思維的碰撞與分享,不吝嗇地誇了她一句,流利道,

“往人身上捅刀,看著生命的鮮血一點點流逝,這毫無疑問是發泄怒火的好方法;但同樣,一次次把人摁進水裏,看著手中的受害者掙紮求生,卻一點點失去空氣,失去反抗的力量。這樣強有力地控製她的窒息程度,也很讓他享受。”

享受?他的用詞還真是奇葩。

甄愛腦中想出那種情景,脊背一顫,莫名發涼。但好奇心更勝,情不自禁地分析起來:

“是啊,把人一次次摁進水裏,折磨半天之後淹死,凶手會獲得更大的刺激,而且不會弄髒自己。凶手一開始就是這樣準備的,不然,他不可能自己不帶刀而是用江心的水果刀。可,為什麽後來又換成刀子了?”

“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言溯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毫無笑意地牽動唇角,“有某種原因幹擾了凶手的心誌,讓他覺得淹死她都不足以泄憤,要換個新方法。”

甄愛一愣:“你的意思是,他中途受了刺激?”

“嗯。”言溯道,“雖然中途換了方法,但他還是完美地逃走了。這個殺手一開始看上去很混亂,但其實他聰明又有組織性,做事謹慎又隨機應變。他極度喜歡控製的感覺。這一類殺手會讓自己盡可能地介入調查,想知道警方在找什麽,甚至會誤導警方。”

甄愛愣住:“你的意思是?”

他眼中閃過一絲挑戰的期盼,言語中也有難得的不羈,“親愛的,真正的凶手就在這幾個配合調查的人裏。”

雖然知道他此刻因為思維高速運轉而處在興奮狀態,但這句“親愛的”還是讓甄愛驀地心跳“砰”了一下。

到警局門口和賈思敏會和,賈思敏換了便裝,和一個記錄員一起。上車時她看見甄愛,詫異地睜大眼睛,思量了好一會兒,還是問言溯:“她怎麽還和你在一起?”

言溯對這個問題沒興趣,閉著眼,心不在焉地答:“她是證人。”

歐文解釋道:“她是我的朋友。”

賈思敏這才放過。

第一個相關人是江心的男朋友SidneyTaylor西德尼·泰勒,現住在父母的郊區別墅裏。

汽車駛入寧靜的郊外社區,周圍都是典型的寬草坪大別墅,很快到了泰勒家。一個24歲左右的年輕小夥子正在清理車庫。

汽車道上停著一輛剛剛清洗過的紅色跑車,水管裏的水汩汩地流進草坪裏。

在郊外寧靜的環境裏,每一輛過往的車輛都足夠引人注意。

西德尼·泰勒抱著雜物箱,回頭望了一眼;

言溯等人都下了車。

出乎甄愛的意料,言溯走在最後,慢吞吞的,微微低著頭,眼睛卻在四處看。

賈思敏介紹身份說明來意後便開始詢問,首先是不在場證明:“2月29號下午三點到四點,你在哪裏?”

“學校宿舍。”

“有沒有人和你一起?”

“沒有。”

泰勒看上去很平靜,隻是似乎精神不太好,黑眼圈很深。

言溯盯著他手中的紙盒看了一下,又看看賈思敏,後者明白了,問:“我們的問話還有一會兒,你可以把紙盒先放下來。”

泰勒臉色不太輕鬆,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走進車庫把紙盒放好,又走回來。

賈思敏:“你和江心什麽時候開始談戀愛的?”

泰勒懷裏沒了紙盒,很不自在,糾結地抱著手:“一年前。”

“你們的同學說,你們倆關係很不好,經常吵架?”

泰勒對這個問題警惕了很多,停頓好久才緩緩道:“我們以前很好,隻是最近在一起的時間少了,才出現摩擦。”

“她和其他男生的關係怎麽樣?”

“她朋友很多,男的女的都很多。”

“那你......”賈思敏的下一個問題被打斷。

“Sidney!”一對衣著樸素卻很有氣質的夫婦從屋內走出,製止了問話。

那是泰勒的父母。

他母親走過來,不太友善地看著賈思敏:“他和死者的關係太親密,又沒有不在場證明,為了防止警方套取什麽不該說的話,我們請了律師。”

意思就是以後對泰勒的每次提問,必須有律師在場。

賈思敏頓覺挫敗,剛想好言表達自己沒有惡意,一旁的言溯卻開口問泰勒:“你喜歡打籃球?”

這個問題並沒讓他的父母感到不妥,泰勒點點頭:“我們學校還拿過東部大學生籃球比賽冠軍。”

言溯沒問題了,拍拍那輛保時捷跑車,沒來頭地讚許:“車很漂亮。”

泰勒扯扯嘴角:“生日禮物。”

言溯走了幾步,回頭,話鋒一轉:“死者生前記錄的最後一張字條,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泰勒垂眸,複而望他:“什麽字條?”

“哦,沒事。”言溯眸光閃閃,卻不追問,而是轉身離開。他心裏大致有數了。

第一個拜訪行將結束。賈思敏不甘,向泰勒的父母爭取,說想拿律師的名片以便聯係。跟著進屋去,她心情很不好。這種不配合的證人讓她心裏蒙了幾層陰霾,言溯在場,她愈發覺得受挫,偏又愈發不能展露什麽。

言溯挺拔地立在道路對麵,望著繼續洗車的泰勒,半刻,唇角微微一彎:“所有人都會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