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琵琶與鸚鵡螺
23琵琶與鸚鵡螺
等他收線,甄愛追問:“為什麽他今天可能穿白色衣服?”
“三角形頂端有條直線,這個圖形倒過來看呢(親愛的阿基米德23章)。讀蕶蕶尐說網”
甄愛想起幾個小時前言溯的演講,立刻道:“那是杯子的形狀!”
“聰明。”言溯幾不可察地一笑,很滿意她認真聽了自己的演講,“那是聖杯的形狀。”
“你的意思是他信教?”
“不一定,但起碼他對教義故事很了解,並很認同。考慮到他沉默嚴苛又古怪的性格,這樣的人一定會遵守那條不成文的規矩。”
“那條規……”甄愛腦中光亮閃過,“9月勞動節後,不穿白色?”
言溯側身瞥她一眼,沒說話,卻有讚許。
秋天到來,不穿白色。
而現在,
甄愛望向路邊的新綠:“立春了。”
到了學校監控室,言溯把甄愛摁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躬下去身子,視線與她平齊:“坐在這裏別動,我馬上出來,好嗎?”
甄愛臉微紅,不明白他忽然哄小孩一樣討好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她不做反應,他便理解錯了。
他頗為嚴肅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怕,我很快會抓到他。”
甄愛:……
我其實沒有害怕。
言溯進去看視頻。
和警官說的一樣,放炸彈的地方是視頻監控的左下死角,隻看到一隻手放了個小盒子在台階上。時間是早上六點多。
死角……更加確定作案的是在校人員。
言溯要看的不是這段時間的監控,而是他從教學樓走出來的那刻。
視頻裏,甄愛跟在他身後,有人圍上去和他說話。某一刻,視頻右下角出現一個戴著黑寬帽的男子,很快朝言溯那邊走過去。
他越過甄愛的肩膀,往言溯手中塞了禮物,而他的另一隻手……
在甄愛的帽子裏放了什麽東西!
那人轉身離開,言溯追過去,跑出了監控範圍。但身後的甄愛有一個奇怪的動作,她望著那人的方向,捂著後腦勺。
那人扯了甄愛的頭發!
言溯蹙著眉繼續看。很快,甄愛追了過去。幾秒後,一個女學生蹦跳著從視頻左下角跑過,視線轟然炸開。
台階上的人群像禮花一樣四下綻放。
屏幕右下角的甄愛驚訝地轉身,那個叫安琪的女生渾身血淋,在爆炸瞬間衝擊波的作用下,撲到她身上。
看上去,就像她保護了甄愛……
言溯走出去時,甄愛乖乖坐在原來的位置,一動不動,隻是執拗地一下一下,狠狠搓著手。
他坐在她身邊,臉色不太晴朗,聲音卻很輕,“怎麽了?”
她嚇了一跳,尷尬地再不動了,好半天才說:“還有味道。”
言溯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血腥味,可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從來不會說安慰的話。
甄愛看上去也並不需要,她似乎在想別的事,直直地盯著自己的手指,沉默很久,才說:“我猜,你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了吧?”
言溯不會撒謊,木木地點頭:“第一麵就看出來了……”說罷,他摸摸鼻子,“呃,現在這個時候,不強調第一麵也可以。”
“我早該想到的。”甄愛彎彎唇角,望望天。
言溯也望望天。
又過了好久,甄愛才靜靜地說:“我的第四任特工叫harvey,阿拉巴馬州的。他說,alabama州的名字來源於印第安語,意思是:我為你披荊斬棘。
他還說阿拉巴馬男人的血液裏住著戰士的魂。而他的名字harvey意思也是戰士。他是戰士中的戰士。”
我為你披荊斬棘;
為保護你,奮戰到底。
“每次回家,他都會先把室內檢查一遍。那天他踩到了重力感應的時間炸彈,還有一分鍾爆炸。我知道,重力時間炸彈一旦撤去壓力之後,時間就會成倍地加速。他說鬆腳之後一分鍾或許會縮短成十幾秒。他說:
123,我們頭也不回,一起跑……”
甄愛低下頭,輕輕笑出一聲,“啊……我真傻。”
言溯默然不語,已經想象得到當時的情況,那位戰士一定是看著她跑出了安全的距離,才鬆開腳的。
相比兩人一起的十幾秒,他寧願給她一分鍾,而隻給自己幾秒。
“跑出很遠後,我踩到了一截髒兮兮的手……他是個很愛幹淨的帥小夥兒……我衝回去,就像今天這樣,摁著他胸口的傷。可他卻說:
跑,kim,求求你,快跑!
甄愛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望著走廊頂上的日光燈,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言溯眼瞳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緒,下頜的弧線卻是緊緊繃著。
他知道,這隻是她黑暗過往的冰山一角。
她說完了,於是,長長的走廊裏一片靜謐。
良久,他突然扭頭看她,定定地說:“甄愛,看著我。”
甄愛回頭迎視他淺茶色的眼眸,不明所以。
言溯望著她漆黑的眼睛,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心裏的感覺更加的堅定,他沉聲道:
“毫無疑問,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善良的女孩(親愛的阿基米德23章)。”
甄愛怔忡地睜大了眼睛,不管是對她還是對他,這都必然是一個相當高的評價。
她懷疑言溯是不是想安慰他,
可言溯卻十分的確定。
經過那麽多常人無法想象的悲劇,她還能堅守自己的底線和專業,從不為自己的遭遇悲春懷秋,卻能為同胞的苦痛而落淚。
“我想,今天,我看到了你的心。”他毫不吝嗇地誇讚,“很幹淨,很美麗,我很開心。”
言溯微微一笑:“不,我應該說,我為你驕傲。”
就是這麽無厘頭又毫不成章法的讚美讓甄愛心裏升起大片的暖意。
他果然不會安慰人,可他的讚許和認同已經讓她心情豁然開朗,再次充滿鬥誌。
既然他真心實意地誇獎,她便當之無愧地收下。
她絲毫不臉紅,還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表示感謝。
她的笑真誠又單純,帶著一點兒不太習慣的青澀,他微微怔住,一瞬間心裏莫名其妙地想,啊,是啊,歐文說的沒錯,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他有點兒窘,木著臉收回目光,又問:“這些經曆,你和別人說過嗎?”
甄愛搖搖頭:“我不被允許看心理醫生。而且,我也不需要。我自己能處理好。”
“我也相信你能處理好。”他重重地點頭表示支持。與此同時,心裏莫名有種奇異的優越感,半晌後,又為這種優越感鄙視自己。
“對不起。”他雙拳緊握,摁在腿上,“我以後不會再說那些話。”
甄愛不解:“你說什麽了?”
“那些讓你看醫生的話。”說完,他神色轉陰,眯著眼,“原來我說的話這麽讓你記不住。”
甄愛感覺他似乎又被自己逆了毛,趕緊順順:“我是覺得那些話是你的關心,隻是,咳,你關心的方式比較奇特。”
言溯板著臉,麵無表情:“誰關心你了?我那是分析問題解決問題。”話這麽說,臉上卻有一絲尷尬的微紅。
“哦,這樣。”甄愛不無失望,悻悻地扭頭回去看牆壁。
言溯見她這樣,不覺擰了濃濃的眉毛,卻最終什麽也沒說。又默了半天,探手進她背後的帽子裏,摸索了一下。
甄愛一愣,趕緊回身,卻見他跟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樣彩色的東西:
“啊?你會變魔術?”
言溯清俊的臉灰了一度:“我看上去像是變戲法的人嗎?”
甄愛不理,注意力全集中在他手心的那抹彩色:“咦?這是海螺?”
“咳,嚴格的說,這叫鸚鵡螺。”言溯剛準備詳細地解釋一下鸚鵡螺的來源啊演化啊什麽的,但唯一的聽眾已經沒聽了,而是搗鼓著小螺,很好奇地搖啊搖:“呀,真好看。”
言溯於是默默地閉了嘴。
甄愛這裏看那裏看:“難怪叫鸚鵡螺,它像鸚鵡一樣色彩繽紛呢。”
言溯忍了忍,沒忍住,最終還是決定糾正她的錯誤:“其實,大自然的358種鸚鵡裏,很多都沒有色彩繽紛的顏色。比如非洲灰鸚鵡,一身的灰毛,特別醜特別……”
“可你剛才是怎麽變出來的呀?”甄愛望他。
她沒聽,還是故意不聽的。
言溯黑了臉:“我都說了我不是變戲法的!”
“啦啦啦,我沒聽。”甄愛望著天,聽著鸚鵡螺裏的聲音,不理他了。
言溯無聲看著,忽然想,不告訴她這隻鸚鵡螺是怎麽來的,也不錯。他不知道那個神秘人是針對自己還是甄愛,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讓她不安。
目前可以確定的是台階上的炸彈不是他放的,畢竟,那個人不能保證自己上台階的時候剛好沒人踢到炸彈。
可是,琵琶和鸚鵡螺,他想傳達什麽信息?
這時,言溯的電話響了,是布萊克警官打過來的。他接了電話,便和甄愛起身離開。
甄愛大約聽到了一點兒電話內容,問:“是不是鎖定嫌疑人了?”
“恩裏克·傑森,31歲,在哥倫比亞大學讀了近十年的書,本科物理,研究生機械自動化,博士研究領域為機械物理。他作為組員和一個科研小組在研究電子物理工程技術。可前段時間他多年的研究成果宣告失敗,論文被導師批為激進不現實。他競爭對手的項目卻獲得了500萬美金政府撥款,正式成為導師的助理,馬上要開始第二階段的研究。當然,他被排除在外。”
言溯語速飛快,步調更快。
甄愛不得不又跟著他一路小跑,她看了一下手表,心中暗歎:不到五十分鍾,就找出犯罪嫌疑人了。
可抬頭一看,言溯鐵著臉色,腳步風馳電掣地快,她不免奇怪:“你不開心?”
言溯聲音清冷:“人跑了。”
甄愛心一提,那個叫傑森的,也太警惕了吧?
她看他心情不好,不再多問。
沉默地走了不知多久,言溯才冷冷道:
“警察已經找到了他住的地方,但那裏肯定不是他製作炸彈的地點。他比我想象的還要謹慎,第一時間就發現警方在懷疑他。照這麽看,他勢必會提前進行下次行動。他是德克薩斯人,在紐約沒有任何親戚和可借用的場地。所以,他的炸彈研製點在哪裏?”
甄愛跟著他飛速地走下台階,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身上冷鷙的氣息,她知道他是生氣了。
因為他答應過她,一定在下次爆炸之前,抓到那個嫌疑人。可現在,聰明的傑森敏感地察覺到異樣,立刻躲起來了。
甄愛尷尬地緊張著,真希望那個承諾不要給他太大的壓力。
一走神,她的腳下忽然踩空,“啊”的一聲驚呼還沒發音完全,她就猝然摔倒在台階上。
言溯完全沒料到這個突然狀況,聽到她的叫聲,立刻回身去扶她。可他走的太快把她甩了好幾級台階,已經來不及,就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重重摔倒在自己腳下。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走得太快了,瞬間把她扶起來,擔心地掃了她一眼,擰著眉沉聲說:“對不起。”
甄愛一愣,吃痛地說不出話,卻趕緊擺擺手,實在覺得沒道歉的必要。
可她看他臉色很不好,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他又低低地問:“很疼嗎?”說話間,竟有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輕柔。
甄愛搖搖頭,不介意地笑笑:“隻是摔一跤,哪有那麽嬌氣。”疼隻是一瞬間,過了就好了。
他卻黑著臉,在和自己生氣。
他不動聲色地氣著,又躬下身子,輕輕拍去她褲子上的灰塵。
甄愛看著他彎下的背脊,再看一眼來來往往的學生,微微窘迫起來。她趕緊彎下腰:“我自己來……”
沒想他正好直起身。
電光火石之間,她的下巴輕磕到他的額頭,還疑似,在他額頭上親吻了一下……
他的肌膚比她想象中的要細致緊實,帶著男人的硬朗,發間還有森林般清淡的味道。
甄愛徹底窘了,幹脆不說話,木木地裝傻。
言溯也是微微一愣,足足兩秒後眼眸才恢複清明。
他立在兩級台階下,視線剛好和她平齊,作保證似的說:“下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會走那麽快了。”
甄愛紅著臉,接話無能,便乖巧地點點頭。
言溯這才轉身繼續走,卻在心裏蹙了眉。剛才她的嘴唇碰上他的額頭,印下了一片綿軟濕潤的感覺。
嫋嫋的纏繞,揮之不去。
但意外的是,他並不排斥,卻有極淡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