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曹地聽舊事
出了宋國的邊塞小城之後,路途越發得坎坷難行;姬溺伸了伸舊傷隱痛的雙腿,暗想道此行興許是他最後一次遠足了,回國之後就做個真正的田園居士,再不理會姬同的糾纏。
好在這段山道行過之後就是地形較為平坦的曹國邊城。
雲夕來大周之前沒聽雲師傅講起過曹國主君,便央求姬溺給她說說曹國的來曆和風土人情。
“現任的曹伯名叫姬班;呃,同我國主君魯侯一樣,也是國姓君王,都是周天子的同宗。”
“曹國乃是‘天下之中’,商市之繁榮不下於齊國的臨緇;我要去曹宮拜會姬班殿下,會在曹都陶丘居留幾天,你來大周既然是為了遊曆天下,正好見識中原之地的繁華都市。”
雲夕從姬溺的介紹中得知:曹國位於宋,齊,魯,晉,衛,楚諸國之間,加上四麵臨水,道路四通八達;各國的商人和南北特產都雲集此地,造就了陶丘的繁華;鄭國的軍刀、宋國的斧子、魯國的曲刀、吳越的寶劍,這些各國匠人世傳工藝做出來的珍品,在陶丘的坊間都能買到。
當然,正因為曹國處在齊、魯、宋等強國的環繞之中,曹國主君的日子也甚是難過。
自齊王薑小白稱霸諸侯之後,周天子的威嚴已不足以令諸侯信服;眾小國轉而獻媚於強勢的大國;曹國本來就地小勢弱、兵馬不足,在齊、魯兩國的壓迫之下,這些年來愈發得岌岌可危。
雲夕本來對這些政事不感興趣,她隻是發覺姬溺講到這些事情的時候,雙眸之中精光閃爍、一掃之前的滿麵孤寂之色,她也就聽得津津有味。
“姬伯伯,你會與我一同到市上逛逛麽?”
“呃,我年歲大了,喜歡清靜……讓侍衛河生伴你易物,我在館驛休息一日,明天辰時我們進曹宮。”
“不嘛,伯伯,你陪我去嘛。”
雲夕不知不覺地像對烏日更舅舅撒嬌一樣,抱著姬溺的手臂一陣亂晃。
姬溺雖是也生有一女,但是魯人父女之間相處規距較多,他的女兒一直對他畢恭畢敬,從未有過如此親近之時。
他慈愛之心頓生,“好、好,這丫頭!你為何偏好讓一個老頭兒伴你逛街市?”
“伯伯一點都不老!您要是兩鬢的頭發未白,比少年人更威武俊朗呢。”
“唉,你這丫頭講話甚沒規距!老夫的頭發是十五年前一夜之間變白的……我聽聞齊地的一位故人在海疆嶗山之上罹難,心痛之下一夜白頭……”
“故人?是個女子吧。”雲夕嘻嘻地笑道,“姬伯伯,您給我講講,講講嘛!”
姬溺瞪她一眼,看到那雙波光灩斂的紫色眼眸,心頭沒來由地一暖:
“不錯,我那位故人是個女子……唉,她的生死牽扯了諸多王族中隱秘,不說也罷。”
“姬伯伯,雲夕又不是中原人氏,您說的王族中人和我全無關係,我就是想聽聽關於您的故事,講講吧,啊?”
“呃……她是個大國女公子,自小生得聰慧美貌,擅長詩賦,當世之人皆稱她——”
‘文薑’二字在他舌尖繞了繞到底沒有吐出口。
“她叫什麽名字?”
“靈兒,她叫薑靈兒……”姬溺的神色黯了下來,自己一生都沒有機會叫她一聲這個清亮美妙的名字。
“靈公子的美名當時傳遍大周諸侯;在她十四歲的時候,鄭國世子姬突去她國中求親,鄭世子高大英俊,是位少年英雄,她父王當即應允了;沒想到……”
“靈公子當晚誤服奸人下了**的毒酒,與她的兄長——同樣中毒的世子,有了肌膚之親,並且被她的未婚夫鄭世子親眼目睹!”
“肌膚之親?”雲夕愣了一下。
“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有了私情就是亂lun!但是世子的身份另有隱秘,靈公子與其兄並非同父的血緣至親;她兄妹二人偶然聽到君夫人與心腹老仆的密談,知道了世子的真實身世,但是齊王並不知曉;此事乃是王室秘聞,怎可以為世人所道?鄭世子因靈公子白璧蒙瑕之事,憤而悔婚。”
“就在當年,我魯國君主姬允派使臣向靈公子求親,靈兒的父王便應允了;靈公子就這樣嫁到我魯國來……當年便生下世子姬同,舉國歡慶……”姬溺暗歎,誰曾想,魯世子其實是那兄妹二人的孽種呢。
“靈公子成為君夫人之後,真心愛護魯地子民,還時常出宮為貧民醫病;有一年魯地大旱,薑夫人提議讓部分官兵下井田幫農人汲水溉田,魯夫人親自帶著王宮的亨人到井田裏,為抗旱減災的軍士做膳食……我做為王城的護國大將,有幸見她數麵,那時我便對她……”
“情根深種?”
“鬼丫頭!也可以這麽說……一恍眼,幾十年過去了,我那時還不滿二十歲,她也生下同兒不久,大約十六、七歲吧。”
“當時的主君姬允是我的堂兄,我居然暗中愛慕自己的嫂嫂,實在是羞愧難當……我父親——當時任魯國司寇,他得知我的心意,責令我立刻娶妻,泯卻不倫之念;可是,除了薑夫人,不曾有一個婦人令我心動如廝——咳、咳——”
姬溺思及前事心潮起伏,竟然劇烈地咳了起來。
雲夕慌忙拿銅壺倒了一杯水,遞給他,“那她貴為一國君夫人,怎會死在齊國的海疆?”
“此中波折,實難一一道來啊。”
“當年宋、鄭兩國諸侯征戰,魯、齊、紀等國也被卷入其中;魯侯姬允竟然與靈公子的父親——他的嶽丈大人在戰場上兵戎相見,以至於靈公子的父王數月後氣病而死!”
“靈公子因此怨恨魯君,竟日想著如何離開魯國回她的家鄉;終於,借她王兄薑諸兒迎娶大周公主的機會,與魯侯一同回到自己的故土。而這一次回鄉之後,她再也未正式回過魯國。”
“噢,她長住自己的娘家了!薑靈兒……應是薑子牙的後人,那她就是齊國女公子吧。”
“呃,不錯。”姬溺心道,舊事中所言的諸人都已身埋黃土,也無甚不可言道的。
“靈公子回到齊宮沒用兩天,齊魯兩國就發生了異變:魯侯在齊王城被他的宿敵——公子彭生暗殺!靈公子與齊王薑諸兒的私情也被舊事重提,靈公子成了借情郎之手謀害親夫的紅顏禍水!她無顏返回魯宮,便在齊魯兩國之間的禚地居住下來,在那裏開設醫館,免費為鄉人治病。”
“這樣啊,我方才還想:這麽一個觸犯了大周禮製的女子,你為何念念不忘,原來她是有別的優點的。”雲夕用力地點點頭。
姬溺聽得心中安慰,“是啊,她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女人,並不像外人傳言的那樣淫邪……她到了荒寂破舊的禚地行館居住下來,再不肯回魯宮,新君——就是她的兒子姬同當然不舍得母親在禚地受苦。”
“十四歲的姬同剛剛就位,麵臨先君的臏葬祭禮等國中大事,無法脫身去接母親,便命我去禚地接回薑夫人。”
“我的堂兄如此屈辱地死在齊人手中,按理說我應該是惱恨靈公子的,可是,我那時居然心生歡喜,隻想著靈公子獨自寡居,我可以名正言順地娶她為妻了!”
“哼、哼!”姬溺自嘲地冷笑數聲,“沒想到,人家還是看不上我!即使是薑諸兒將她置於聲名狼藉、眾口唾麵的風尖浪口,她仍是將一腔愛意放在他身上……”
“我當時隻當她不肯接受我的心意,是因為恨我父親以前處處與她為難,便冒著風雪回曲阜城,在我父親房中跪了一日,求他去禚地找薑夫人代我提親。”
“那你父親……”
“我父親隻我一個兒子,見我年近三十歲仍不肯娶妻,隻得依我心願隨我頂風冒雪到了禚地行宮麵見薑夫人。”
“隻是,父親行事太過偏執……他想著我若娶得先君夫人為妻,對我父子在朝中的勢力有益,才願意出麵達成我的心願……他向夫人提出,薑夫人若是同意嫁到我家,他便設法讓宮中史官大人修改史冊,刪去薑夫人與齊王薑諸兒通奸、謀害魯桓公這段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