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這個姨娘有古怪
一回了這沈浩的院子,柳小桃肆無忌憚的直接衝進了屋子,腳一伸,就是將這雙破鞋給抖了下來。
端著這明顯被削掉了一角的鞋底,手一鬆,兩隻繡花鞋噗地墜地,仰麵一躺,“我就知道那溫姨娘有問題。”
沈浩沉眉,不說話。
見著這柴嬤嬤托著茶水進屋,柳小桃又是拉著柴嬤嬤問道,“除了這雙鞋子,還有哪些東西是那個叫環什麽的,哎呀,就是那個溫姨娘的貼身婢女送來的?”
柴嬤嬤一驚,慌忙回道,“溫姨娘今個早上遣了環兒姑娘送來的東西可多了,那蘇州的緞子,藏寶齋的首飾,台州的硯台……。”
“停停停,”柳小桃擺手端了柴嬤嬤如數家珍一般的報告,眼一斜,“硯台?她送硯台做什麽?她難道知道我壓根不會寫字嗎?”
這話,說得好氣沒氣的,就似被嘲諷了一般。說罷,又是哆哆嗦嗦伸出剛修好的食指指甲,抖了兩抖,道,“把她送的東西,都,都,都收起來,不要隨便用。”
“人家可不是傻子,”一旁的沈浩邊是悠然地端著本賬本看得仔細,頭也不抬的回了句,“不會在每件東西上都動手腳的。”
柳小桃一轉頭,帶著找到知己一般的興奮,“你也覺得她有問題。”
沈浩略一抬頭,又是沉了下去,“少惹她就好。”
少惹她?這可不是柳小桃的性子,再者說了,自己如今是收人好處,替人消災,若是這小侯爺真心是想讓自己趕走這三個姨娘,怎麽能不去惹呢?
柳小桃輕手輕腳地蹭到沈浩旁邊的圓木椅上,腦袋一探,戲謔道,“你該不會是,舍不得了吧?”
“你……。”
“我看也是,”得意幾分,柳小桃二郎腿一翹,身子一昂,“我看那小美人長得也是個如花似玉,要是我是男人,莫說下手了,就是這小美人受了丁點兒的委屈,我都巴不得拿命來賠,拿心來救,你說,是吧。”
柳小桃本是秉著八分的把握,猛地被這沈浩閃著寒光的眼一瞪,一個激靈就是捂著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
“斷袖”二字還未說出,沈浩就是扳著臉,將這賬本一攤,綴著手,就是一副逐客的樣子。
柳小桃頭一伸,還想瞟一眼這賬本是何,莫白卻是在旁拱手一請,“四姨娘,請吧。”
指的,是這大門口的方向。
都說這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如今柳小桃倒是覺得,這大戶人家裏頭才真真是翻臉比翻書快。
不過沈浩到底還是沒有虧待自己,不僅給自己尋了處好院子,據說那院子門口的黑底牌匾上的一團漆金的鬼畫符還是這沈浩親自提筆書寫的,柳小桃認不得字,一旁剛指來伺候自己的貼身丫鬟明月告訴自己,那四個字是“含香水榭。”
“好名字,當真是好名字。”柳小桃附和地拍著手尷尬一笑,就此免除了這侯府新進的姨娘大字不識的尷尬。
明月是個好丫鬟,更是個好姑娘,又是一副圓臉憨厚的模樣,扶著柳小桃進了裏屋,還怕這柳小桃心裏有梗,開口勸道,“姨娘別是多心了,這二姨娘也是從鄉村裏出來的,不僅不識字,還沒得姨娘懂禮,沒得姨娘討小侯爺歡心呢。”
柳小桃嘴角一翹,“方才你一眼就識得那牌匾上的字,明月,你可識字?”
明月這丫頭霎時就不好意思了,低著頭道,“小時候略識得幾個字。”
“誒,略識得就是識得了,你們這些認得字的文化人都愛謙虛,我懂的。“柳小桃撫掌而笑,一副深諳此道的樣子。
倒了半盞茶,食指一沾茶水,憑借著方才浮光掠影那麽一瞟來的記憶,一筆一劃地寫著剛才偷看那沈浩賬本得來的些許字眼。
柳小桃寫得極認真,明月看得也是極認真。
“你說,這兩個字,怎麽讀?”
桌上清晰可見的水漬襯在這梨木上漆的茶幾上,不甚明晰,可這兩個“又”一個“木”字的簡單筆畫倒是好認。
“回姨娘,此為‘雙木’二字。”
“是什麽?地名?還是什麽東西的名字?”
“不知。”明月皺著眉頭,抿著嘴。
“真不知?”柳小桃調高了音調。
“想起來了,”明月一個激靈,“小侯爺曾近開過一間小鋪子,名字,便叫做‘雙木堂’,姨娘問的可是這個?”
“雙木堂。”柳小桃便是嘀咕著,便是點著頭,一副深思的模樣,忽而一拍桌麵,“走,咱去看看。”
姨娘之命,明月這個小丫頭不敢不從,含香水榭方才收拾好了東西,下人們見著這四姨娘就是攜了丫鬟要出去,個個都是點頭哈腰。
柳小桃笑得燦爛,自己過去,一個賣魚的小丫頭,哪裏受過如此客氣。
“妹妹這是要出門?”遠遠的一聲,婉轉動人,繞梁而來。
不消抬頭,柳小桃就知道,這來者,是溫姨娘沒錯了。
早些才是在自己的鞋子上做手腳,如今,卻就是親自而來了。
臉一黑,正想發難,卻想到這斷袖小侯爺告誡自己的“少惹她”三字真言,臉色一轉,反身一句“姐姐來啦。”
這一聲,真真是,嫵媚動人,酥麻了這一院子剛打苞的掛花。
跨過門檻,繞過回堂,這溫姨娘步子踱得是婉婉風華,柳小桃腰肢一擺,也是含笑燁燁。
自己在戲本子上聽過的大戶人家姬妾間鬥氣爭寵的步驟是怎麽來的?
柳小桃拚命地回憶。
“姐姐如今也有空來我這小院子?”第一招,先發製人,問其來意。
“看著妹妹早上摔了一跤,做姐姐的放心不下,特意來看看。”溫姨娘側身,又是瞥眼示意身後環兒捧著的兩雙繡著菊花和金藍葵的繡花鞋,做工是上好的,料子用的也是上好的,平常女子,看著,都會喜歡。
“哦,今早上啊,哎,都怪妹妹自己不小心,疏忽大意,你說,這平日裏貼身的東西都出了問題,這往後啊,都得多個心眼才行,若不然,以後不知被哪個人害了,都不知道,姐姐你說?是不是?”柳小桃捏著手帕,學著大家閨秀一抿櫻桃小嘴,此乃第二招,杯弓蛇影,指桑罵槐。
話已經說得有些尷尬了,溫姨娘也是無話可接,僵著臉,腆著身子,低聲隻一句,“我這繡花鞋,是娘親從青州最好的那家鋪子裏帶來的,一直舍不得穿,如今……如今……。”
“好了好了,我收下便是。”柳小桃與溫姨娘周旋下來,隻發現這溫姨娘無論從神情還是語氣,都和早上見到的有著雲泥之別。
早上那個,雖然話語依舊婉轉,可是那話裏帶刺,字字珠璣,一字一句,都似籌謀已久,隻等看自己洋相罷了。
可傍晚這個,卻是一副文弱委屈樣,柳小桃一直信奉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傍晚這個溫姨娘看著不錯,索性手一擺,解決了這嬌弱姨娘的委屈攻勢。
“妹妹懂我就好。”溫姨娘微微抽噎的模樣著實,招人憐憫,那輕輕抖動的小香肩,更是要了柳小桃的命似一般。
“嗬嗬,沒什麽,嗬嗬嗬嗬。”柳小桃扯著老臉一路傻笑,心裏隻是嘀咕,這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何,這不過幾個時辰,性子竟然可以差得這麽大。
“若是妹妹不嫌棄,我那海棠苑,還備了些小酒小菜,是今年新進的桂花釀,不醉人,妹妹可要來試試?”溫姨娘臉上還帶著淚痕,眼裏卻是滿懷的期待。
“不不不,不用了,”柳小桃連忙搖頭搖得跟個破浪鼓似的,指了指日頭,“我還得出去呢,還得出去。”
“出去?那妹妹的令牌可得帶好了,若是丟了,回來可就麻煩了。”溫姨娘好心提醒。
“令牌?什麽令牌?”
“出府的令牌啊?妹妹難道不知道?侯府,可不是想出就出,想進就進的地方,妹妹沒有?”
柳小桃老實的搖搖頭。
“那老夫人的手諭呢?有那個,一樣的。”
柳小桃又是傻愣愣地搖搖頭。
“那……,”溫姨娘慢慢地拖了個長音,終於是說出了柳小桃最不想知道的結果,“妹妹,你今個,恐怕,是出不去了。”
砰地一聲,柳小桃一掌就是拍在了這大理石的石桌上,眉宇間畫了個重重的“川”字,牙關搖得咯吱咯吱響。
夕陽無限好,隻是出不去。
殘陽的餘暉似金色的緞子一般鋪展開來,籠得巴陵城一抹神秘醉人的色彩,洞庭湖這時候,定然也是漁歌蕩漾,吆喝聲遍地,隻可惜,柳小桃已經聽不到了。
柳小桃看著這侯府院子裏頭精雕細琢出來的盆景石台,溫姨娘早早地回去了,下人們也各自幹各自的活去了,自己如今獨有明月陪著,卻依舊感到不自在,不灑脫。
“明月!”柳小桃大聲一喝,嚇得明月連忙垂首候著,嚇得這梧桐樹上的烏鴉都跳了兩跳。
似憋了許久,柳小桃才是深吸一口氣,臉色突然一變,眉毛眼睛倏地就是皺成一團,一副極為痛苦的樣子。
“快,快,快,給我揉揉,方才那一掌拍猛了,痛得我的心肝脾肺腎啊……。”
“來了,來了”,明月連忙就是抓著柳小桃那隻通紅略腫的手,小心的吹著氣,細心的揉了起來,邊揉邊勸,“姨娘何苦發這麽大的脾氣,不能出去也罷,外頭那麽亂,在侯府裏豈不是更好。”
“我哪裏是在氣不能出去,”柳小桃憋屈地偏過頭,小聲嘀咕道,“我是在氣,這斷袖小侯爺寫契約的時候,明明也該讓我知道,這侯府,竟然,還這般不自在,連出個門,都還這麽難。”
“斷袖?契約?”明月揉得認真,沒有聽清,獨獨隱約聽得兩個詞,不解道。
“罷了,罷了,不提這些。”柳小桃鬆開了明月的小手,自顧自的捏著手腕,看似無意的問道,“我就是奇怪,為何,這溫姨娘的性子會一下,變得這麽好?”
“溫姨娘的性子,一向很好啊。”
“怎麽可能,”柳小桃正是欲對著這石桌來一掌,忽地想起方才的教訓,一收手,嘴上依然道,“我是說,這人總有個脾氣,難不成,這溫姨娘就是個觀世音菩薩,還能普度眾生,不喜不悲了?”
“姨娘,明月方進侯府,和溫姨娘也不甚熟悉,當真,不知道。”明月是個老實孩子,一雙桃花眼睜得大大的,都似要睜出了水來一般。
“行,你不知道,我不會逼你,”柳小桃倒是大氣坦然,可不一會兒,這肚子裏的壞水又是竄了上來,一挑眉,“我知道誰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