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放虎歸山

逃也逃不過了,柳小桃先是臉一黑,才是慢慢抬起這滿是泥的小臉,一身新做的嫁衣,也都是被染得斑斑駁駁。

柳小桃艱難的爬了起來,正好就和這直挺挺的站在一旁的沈浩對上了眼神,下意識的,就是覺得有些窘迫。

如今,這沈浩身穿的,並不是這婚嫁衣裳,不過是是普通的日常長袍罷了。

這雖是侯府前廳的大院,可此處,卻是個極為僻靜的灌木叢的陰側,黑夜裏,若是隔著遠看,這一個站著一個趴著的兩個人,倒還真似被融入了夜裏似的。

“你在這幹什麽?”沈浩沉著氣,又是重複了一句。

“散步,咳咳,”柳小桃單手握拳,放在嘴邊一咳,掩飾了驚慌,又道,“一個不小心,就散步到這來了,真是巧啊。”

“巧?”沈浩一閃,就是閃到了這拔腿欲走的柳小桃麵前,偏著頭,“你散步居然可以散到我這裏三圈外三圈包得嚴嚴實實的侯府大院來了?”

柳小桃擺擺手,又是假意咳了幾聲,自己這爬牆的地方,確實沒選好,誰知道這走了老遠了,選了個人少的地,這一翻過來,竟然還是這侯府前廳前的大院子,鎮遠候侯府,太大了。

“我似乎著涼了,”柳小桃指了指自己的喉嚨,“還有些咳嗽,我先回去了,咳咳,我先回去了。”

沈浩卻是一把抓住這柳小桃的手腕,帶著嘲諷的語氣說道,“你著涼了?我怎麽看不出來,再說,你貌似,還忘了什麽事了吧。”

丫的,自己裝咳嗽裝了怎麽久,這小侯爺居然說看不出來?柳小桃扶額,又是想到這後麵說的自己忘記的事,心頭一顫,這是,在說兩人的婚事了。

“我……,”柳小桃抿了抿嘴,有些為難,可惜沒有一麵銅鏡擺在柳小桃跟前,不然,小桃還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臉是如何蹭地一下就紅了半邊天。

“你壓根不想嫁我,對吧?”

“我……,”柳小桃低下頭。

自己才十六,雖然本朝有規定,女子十七歲前,必須出嫁,可是,自己似乎一點都不著急,除了賣魚,就是賣魚,偶爾會聽著孟珍珠念叨她做活那家的公子,是多麽瀟灑迷人外,就再無接觸過半分這關乎男女之情的事。

“你今個鬧了這麽一出,無非也就是想要告訴我,你柳小桃難娶得很,索性,讓我斷了這個念頭,對吧?”

不得不說,沈浩的每一句話,都戳中了柳小桃心裏那些小糾糾。

“我……,”柳小桃開口,欲解釋。

“你不用‘我我我’的了,”沈浩一聲打斷,隻讓柳小桃還未說出口的話,又是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沈浩背過身,頭一斜,隻是說道,“既然是這樣,你走吧。”

“你說什麽?”柳小桃似乎不相信。

“既然你不想嫁,我又何必逼你,其實說白了,這場交換,你若是不答應,我自然可以找得到其他人,強扭的瓜不甜,再說,你,未必是我要的那顆瓜。”沈浩轉過身,解釋道。

柳小桃點了點頭,這小侯爺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倒是十分通情理,沒有怪罪自己,額,等下,這小侯爺是把自己比作瓜呢。

“你,”柳小桃伸出食指,就是對著這沈浩,開口就是劈裏啪啦一段,“你不要以為你是小侯爺,要娶哪個就可以娶到哪個,再說,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娶哪家姑娘,就是會禍害哪家姑娘,”說完,又是獨自嘀咕了一句,“你壓根就不喜歡女人,要不就娶個男人得了。”

這丫頭,真是話多又吵人,沈浩心裏有些不耐煩,隻說了一句,“你若再不走,我就派莫白押著你去婚房了。”

“我走!我走!”柳小桃有些神色有些慌亂,扯了扯這裙擺,似乎是被灌木叢給勾出了,柳小桃使勁的一扯,撕拉一聲,這嫣紅色的裙擺似乎被拉開了一個小口,可柳小桃也是顧不得這麽多了,強扯出幾分笑,半笑半退,一眨眼,就是跑出了這灌木叢去。

才走了幾步,似乎就覺得不對勁,自己這一身嫣紅的嫁衣,這從侯府大門出去,像個什麽樣子,一回頭,看到沈浩還站在原地,有些尷尬的踏著碎步又是縮到了這牆角下。

回頭,對著沈浩賠禮道,“不好意思,我是用爬的進來的,我這就爬出去,馬上就爬出去。”心裏隻是怕,若是這性取向有些獨特的小侯爺突然喊住自己,對自己說,我覺得你還不錯,還是娶了你罷了。

這,怎麽可好。

富貴人家的脾氣,就是小孩了臉,說變就變。

看著柳小桃穿著嫁衣爬牆頭的樣子,沈浩沒有阻攔,隻是用餘光默默的看著,穩紮紮的一聲落地聲,估摸著,這柳小桃在牆的那頭,該是沒有摔得如此這般,才是微微偏過頭,正巧,遇上了這來回命的莫白。

“小侯爺。”莫白低頭拱手,繼續回道,“院子的侍衛已經盡數散走了,現在要不要再召回來?”

沈浩摸了摸腰間的麒麟紋案的羊脂玉玉佩,這丫頭,傍晚來翻.牆的時候,早就是被莫白發現了,唉,隻可惜,這丫頭還當著侯府真這麽容易要進就進,要出就出,若不是自己暗中打點,這丫頭早就是被拿到孫護院那去了吧。

沈浩隻是點了點頭,卻是聽得這莫白遲疑了些,還是問道,“小侯爺真的要放虎歸山?”

“放虎歸山?”沈浩不禁笑道,“那漁村背靠金鶚山,且算是山了吧,可這丫頭,能算是虎?”說完,又是忍不住嗬嗬笑了兩聲。

“那是?”莫白不解。

放下手裏的玉佩,沈浩踱了幾步,從莫白身邊走過的時候,隻說,“敢放她回去,就是知道,她一定會回來,預期讓她心不甘情不願的留在侯府,還沒趕走別人,就和我窩裏鬥,倒不如,讓她心甘情願的回來。”

“不懂。”

沈浩偏了偏頭,胸有成竹的回道,“等她回來了,你自然就懂了。”

踱著步子,沈浩走得十分悠閑,可這一下就是如魚得水一般的柳小桃卻是跑得飛快,一路上,這腳下更是生了風一般。

“老爹,老爹……。”才回到這院子裏,柳小桃邊是硬拽著這拖累人的嫁衣,邊是大聲喊道。

院子裏,空空如也,柳小桃一拍腦門,這老爹該是還在那侯府好吃好喝吧,腳步放慢了些,晚風很涼爽,吹得柳小桃更是透心的暢快。

才走到這門口,卻是隱隱的聽到這屋子裏,有人在說話。

柳小桃本想透著這破了一半的紙糊窗子看看裏頭的情況,可是這屋子裏頭,隻是單單的點了盞燭火,暗得很,根本看不清,無措之下,這屋子裏的人卻是說話說得愈發大聲了,柳小桃在外頭,也是聽得十分清楚。

裏頭的人,似乎,在吵架。

“我說老頑固,你不要和我耗了,我這手上的賣身契,可是有官衙印章,有戶籍作證的,如今,你家小桃早就是賣身過來的,我如今就是要將她賣到城東杜府去,你能怎麽樣?”

“哎喲喂,我說米牙婆誒,我都說了多少次了,我家小桃,今個是和小侯爺成親,這可是小侯爺,你說,你敢惹,我可不敢惹。”

“那城東杜府也是開國候的本家親戚,你說,我就惹得起了?”

牙婆?柳小桃在外頭聽得有些迷糊了,這如何是從城東杜府又扯到自己和那斷袖王爺的婚事了?

“我不管,”這裏頭的“砰”的一聲拍桌子的聲音,估摸著,是談崩了,“你都說了,這把小桃賣給你的,是那丟了小桃十三年不管的那跟著漢子跑的賤女人,她跑的那天,就和小桃沒關係了,憑啥,自己沒銀子了,就偷跑回來,還做這種事,偷賣女兒,下作,真他媽的下作。”

“我娘回來了?”柳小桃聽到女兒二字,終究是忍不住,一把推門而入。

裏頭的人是十二分的驚訝,似乎絲毫沒有想到,這老頑固口裏今日成婚的柳小桃,會像這樣,穿著嫁衣就是跑回來了。

屋裏頭,單單隻有兩個人,一個,是薛老頭,這個不消多說,光是聽打呼嚕聲,柳小桃都可以認出薛老頭的聲音,而另一個……

柳小桃眯著眼,好好打量了這長得一副尖嘴猴腮模樣的婦人,幹癟癟的身子可高高的顴骨,卻是偏偏要打扮得花枝招展一樣,像這樣的女人,在柳小桃看來,這不是老鴇,就是……

“喲,這是小桃姑娘吧,我是米牙婆,你該是聽說過我吧,我今個啊……。”這米牙婆很是殷勤,見著柳小桃就是一套一套的說辭整了出來。

薛老頭一把就是打斷了,啐了句,“你閉嘴,”說罷,又是起身拉著柳小桃到一旁,皺眉問道,“你怎麽回來了?”

“我若是不回來,怎麽知道,原來我娘還活著?”柳小桃對著薛老頭的眼神就是湧上一股莫名的怨恨。

也是,在過去的十三年,薛老頭一直告訴柳小桃的就是,柳小桃的爹爹是一名視死如歸榮耀無限的好戰士,而柳小桃的母親,卻是在丟下小桃與情郎私奔時,淹死在了湘江裏,薛老頭每每說到這段,總是會不顧柳小桃的感受,補上一句,這女人,真是活該。

可哪裏知道,柳小桃雖然平日裏野慣了,看似這心裏頭都裝著銀子,可總有一個位置,是留給自己的娘親的,試問,那個孩子,不希望有個可以抱著自己寵著自己的娘親,即便是這薛老頭對自己再好,也是替代不了那個位置。

“我……,”薛老頭看著柳小桃這般怨念的解釋,擺擺手,一屁股,又是坐回了這破木椅上,指著這米牙婆,就是對柳小桃不耐煩了一句,“你要知道你那娘親的消息,你問她,順便知道知道,你心中的好娘親,到底做了什麽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