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地獄之門

劉赭和綠蘿就這樣偷偷摸摸地交往著,綠蘿每次出來都找不同的借口,回去的時間也越來越晚,郭峖開始並不十分在意,他覺得妻子是在酒館呆悶了,出去散散心而已,所以從來沒有多問。

紙包不住火,關於倆人的閑言閑語在坊間流傳起來,諾敏足不出戶也從托婭口中聽到了,但她沒有什麽感覺,好像聽到的是別人家的事情。是啊,那日蘇死了,她的心也死了。“那個人的風流債與我何幹?”她才懶得理會。

世間的事往往就是這樣,最受傷的人是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妻子紅杏出牆,郭峖最後一個知曉,但他怎麽也不願意相信綠蘿會背叛他。盡管他平時粗枝大葉魯莽衝動,但這一次卻十分理智,他不露聲色,暗中監視著兩人的一舉一動。他知道捉奸要捉雙,如果搞錯了,他和綠蘿就完了,他更希望這隻是一個誤會。

劉赭現在很少來怡然小築,偶爾與同僚來時也極少與綠蘿說話,但郭峖還是發現他倆好像有曖昧,因為他倆經常偷偷地眉來眼去。郭峖很生氣,於是他不再讓綠蘿為劉赭等人服務,而是自己把所有活計全包了。

打烊後郭峖捶著酸痛的腰肢走進臥房,看見綠蘿手上捏著一支碧玉簪坐在梳妝台前發呆。他這才注意到這來曆不明的發簪,自己絕對沒有送過她這樣的簪子,也沒有聽說她曾經買過簪子,那這簪子哪來的?莫非真是奸夫劉赭送的?他頓時妒火中燒,一把搶過發簪厲聲問她:“發簪是哪來的?”

綠蘿看他搶走了她的心肝寶貝立即撲過去想奪回來,可她哪是郭峖的對手,他輕輕一推她就一個趔趄,她著急地哭喊起來:“還給我!快還給我!”

郭峖搖晃著手上的發簪說:“還給你可以,但你必須告訴我是哪來的。”

綠蘿不說,隻是徒勞地一次次來奪。

“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是誰給你的我跟你沒完!”郭峖一邊躲閃一邊說。

“還給我!你這壞蛋!”綠蘿搶不到便罵。

郭峖聽她竟然罵他壞蛋,氣得一把抓住她吼道:“我是壞蛋?我搞了人家的老婆嗎?我破壞了別人的家庭嗎?你說還是不說?”

綠蘿仍然像煮熟的鴨子——嘴硬:“就不說!關你什麽事。”

“不關我事?你是我老婆耶,別人說你偷漢子我還不信,原來你真的有做過,你對得起我嗎?”郭峖說著把碧玉簪狠狠地摔在地上,玉蝴蝶碎了,簪子斷了。

綠蘿從地上拾起碎了的簪子,她的心也一塊碎了!她憤怒地不能自已,又哭又鬧,一怒之下什麽都敢說了:“我就是愛他!我這一輩子跟定他了,死了都要愛!”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句“死了都要愛”已經推開了地獄之門。

從此後,郭峖不準綠蘿離開他的視線範圍,也不準劉赭踏進“怡然小築”半步。綠蘿和劉赭有一段日子無法相會,倆人都在忍受著相思之苦,他們都在思忖著對策。

那天餘奉承和幾個同僚去了怡然小築,綠蘿便托他帶了張紙條給劉赭,上麵是一首五言律詩:

君贈碧玉簪,

感君意綿纏。

相逢倆相知,

恨不未嫁時。

劉赭看了也回了一首:

贈君碧玉簪,

兩情意拳拳。

相逢猶未晚,

千裏共嬋娟。

兩人就這樣忍受著相思之苦,卻沒有見麵的機會。過了一段時間,餘奉承又帶來了綠蘿的一封信。劉赭打開來,紙上淚跡斑斑: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相思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

道人憔悴春窗底,悶損闌幹愁不倚。

要來小看便來休,未必明朝風不起。

白鷗問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

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

夢也夢也,夢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黃雲,濕透木棉裘。

都道無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劉赭看罷淚如雨下,便修書一封請餘奉承幫忙送去: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

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紅酥肯放瓊苞碎,探著南枝開遍未?不知醞藉幾多時,但見包藏無限意。

白鷗問我泊孤舟,身亦留,心亦留。

待到明日,舒展眉頭。

風拍小簾燈暈舞,對閑影,冷清清,憶舊遊。

舊遊舊遊今在不?龍吟峰,艾伊舟。

綠蘿看罷劉赭的信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晚上趁郭峖睡熟,偷偷溜出門,來到平時與劉赭碰頭的地方。劉赭正駕著馬車在那裏等著,待綠蘿在車廂坐穩,馬車飛也似的奔向龍吟峰下艾伊河畔。

這些天郭峖哪裏睡的安穩,憤怒、悲傷、屈辱、不舍,各種滋味攪合在一起真是酸甜苦辣鹹樣樣占全。他真的喜愛這個女人,既算她背叛了他,隻要她回心轉意他還是可以原諒她,還是一樣愛她,就像當初原諒她和烏青一樣。

正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際,看到綠蘿躡手躡腳地摸黑出了門,郭峖也穿衣起床,順手拿起一把菜刀跟在綠蘿後麵。

眼見綠蘿和劉赭趕著馬車走遠了,他隻能打起飛毛腿狂追。

郭峖疾步如飛,腦子也沒停歇。他想起小時候自己為綠蘿出頭;想起母親對綠蘿父女的關照;想起自己從崖底救出自殺的綠蘿;想起自己不顧可畏人言娶她為妻;想起這些年對她無微不至的嗬護……

想到自己為她所做的一切換來的卻是無情的背叛,郭峖心裏的怒火越燒越旺,他滿臉脹得通紅,眼睛血紅,渾身上下就像一團火焰,隨時可以把這個世界燒毀。

他不知道已經走了幾個時辰,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裏路,前麵到了一片民居,黑黝黝的房屋鱗次櫛比,綠蘿他們在哪裏呢?

“讓我找到要你們好看!”他一邊憤憤地自說自話,一邊尋找著他們可能出現的地方。

轉過一個街口,郭峖看到靠近河邊的一座院落亮著燈光。“一定在那裏!”他來到院外,果然這裏雪地上留著剛剛碾過的車輪印。

他翻過院牆,湊到亮燈的窗下,用手指戳破窗紙往裏窺,隻見劉赭和綠蘿已經寬衣解帶正摟在一起親熱。

郭峖就像被人狠狠地扇了幾個耳光,怒火從腳底直燒到了頭頂!他一聲怒吼,踢開窗戶跳了進去,揮刀向劉赭砍去。劉赭毫無防備,被郭峖一刀砍在右臉上,右臉上頓時綻開一道深深的口子,右耳朵也被削掉半截,鮮血像水似的往外淌。郭峖還不解恨,再次舉刀砍向劉赭,綠蘿立即用自己的身子替劉赭擋了一刀,鮮血濺滿了她雪白的身體,綠蘿一邊與郭峖搏鬥,一邊叫劉赭快跑。

郭峖見綠蘿竟然豁出自己的性命保護劉赭,更加暴怒。他殺紅了眼,一刀一刀地砍在綠蘿身上,等到劉赭帶人趕來營救時,綠蘿已經身中數刀倒在血泊中。

郭峖被眾人製服,劉赭不顧自己流著血的傷口,從床上抱起奄奄一息的綠蘿,狂喊:“快找大夫來!”

綠蘿睜開眼睛,斷斷續續地說:“不用了,我要走了,謝謝你的愛,使我此生無憾!”

劉赭痛心疾首地哭喊:“不!你不要死,你不能死!我要娶你,我要愛你一輩子,永遠!永遠!”

“謝謝你,我會帶著你的愛去另一個世界。親愛的,我將在三生石旁等你,不要忘了。”綠蘿上氣不接下氣,聲音越來越微弱,拚盡全力,好不容易才說完最後一個字,然後含笑閉上了雙眼。

“好,我們就在三生石旁相見,你一定要等我!”劉赭的淚一滴一滴落在綠蘿蒼白但充滿笑意的臉上。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綠蘿死了,她懷著滿腔的愛走了,為了愛情她不惜犧牲寶貴的生命,在愛情和生命之間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愛情。

劉赭傷心欲絕,他把綠蘿葬在花園梅花叢裏,幫她完成了她的心願,使她成了劉家的鬼。

郭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因謀殺罪被處以極刑。在他看來綠蘿死了,他也生無可戀,自己死了可以去另一個世界尋找綠蘿,重新愛她、娶她,也許在下一世她不會再背叛他,會全心全意地愛他郭峖一個人。所以,他從容淡定地走向刑場,在劊子手舉起屠刀的那一刻他咧開嘴笑了。

皇帝接到嶺北行省關於劉赭涉案的奏折非常生氣,氣他敗壞朝廷命官的形象,氣他對不起自己的侄孫女,因此,以行為不檢為由把他降為樞密院執事,品階由三品降為七品,成為一個無職無權的閑官。劉赭不但丟了官,還破了相,右臉上留下一道紫紅色的傷疤,右耳朵永遠缺掉半截。

一段孽緣毀滅了兩個人的生命,毀了一個人的前程,同時也毀了兩個家庭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