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無法忘記
付容安似乎一愣,說道:“曼君當然要回到付家來,付家養得起曼君。”
“可她失去的是她的父親,是她的親人啊!阿叔,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複仇嗎?”付雲景低聲問道。
付容安直視著他的雙眼,發現少年並不畏懼,而是坦然地與他對視。
付容安在他的目光中看到勇氣,還有一種他隱約覺得熟悉的情感。
“阿叔,不一定非要這樣做,我們有……”
“不要試圖阻止我,我不管你是否有別的想法,”付容安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神色,“我當年發誓要做到的事,一定要做到。”
他活在自己的思維裏,非常地執拗。
這種執拗帶來的精神力很強大,付雲景一時不知道如何勸說。
“這個計劃能順利地進行,你有很大的功勞……”付容安又點燃一根煙,“原本我就是想引穆晨南入局,誰知道在當口上穆晨遠做虧了生意,又怕穆晨南有能力力挽狂瀾搶了風頭,就將穆晨南踢出穆家的管理層。我們萬安會又出了內鬼泄密,青木幫插進了貿易的生意裏,我原本就不想再與穆晨遠繼續合作下去,你出麵穆晨南才鬆了戒心,如今我們已經線路變成了自己的,穆晨南沒有了利用價值,正好讓他好好體驗下失敗的滋味。我一定要讓他眼睜睜看著失去一切,蹲在監獄裏享受終身監禁!雲景,你不過是在擔心曼君,如果穆晨南死了,穆家還有什麽理由留著曼君?”
付容安的眼睛裏閃過瘋狂的神色,他拿出貼身的錢包,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是一張發舊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女有著一雙極其明媚的大眼睛,圓嘟嘟的臉,眼神上挑看著鏡頭,神情很是倨傲,似乎在拍照的時候她有些不高興,所以才留下這樣的神情。
拍照的時候,是他要訂婚的頭一天,未婚妻是萬安會裏一位大佬的女兒,娶了她能得到很多實際的支持。
那個時候的付容安還想著迫切地證明自己的能力。
盡管付冬青著意地扶持他,想讓他娶了付容華,他卻總覺得如果這樣日後他不能得到眾人的承認,別人會說他是因為娶了付容華才得到一切的。
付容華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人,她很是生氣,那一天他哄了她許久,最後她才孩子氣地賭咒說道:“都是騙人的,你說會等容華長大就娶容華的,現在卻去娶別人!以後容華也會嫁給別人,再也不理你了!”
他隻能苦笑著應付她,卻不知道付容華說到做到,直到她和穆晨南相愛,才重新和他說起以前自己喜歡他的傻氣:“哥哥,從小到大我都以為長大了一定會嫁給你,媽媽也說你這麽疼我一定不會讓我受委屈,誰知道你跑去追求舒蘭姐姐,你們訂婚的時候我傷心的不得了,誰知道後來會碰見晨南,”她的眼神裏全然是對愛情的憧憬和對未來的渴望,“他每天都為我送花,還在酒會上邀請我跳舞,漫天都是灑下的紅色玫瑰花,我想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愛上他了,晨南是個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說做夢都想娶我,你說我什麽時候帶他見見爸爸?”
她嘟起嘴,有些煩惱的樣子,“爸爸似乎很不喜歡穆家人,你快幫我想想怎麽辦啊?”
那個時候的付容安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可是如果她能幸福,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
誰又會料到正是因為他的支持才讓付容華踏進了火坑,如果她的性格不是他教出的那樣烈,一切的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
這麽多年,付容安一直都活在自責和仇恨裏,支撐他的,或許隻有這一張照片。
別院裏沒有付容華的照片,聽說夫人去世以後付冬青命令將付容華所有的照片都燒掉。
穆家也沒有付容華的照片,所以穆曼君從來都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
原來,這就是穆曼君的媽媽,曼君的輪廓和她媽媽長得很像,神情卻全然不同,穆曼君總是抿著嘴笑,大眼睛彎起來像月牙,從來不會露出這般咄咄逼人的神情。
“今天是容華的生日,以前每一年都要絞盡腦汁送她禮物,如果送的禮物她不喜歡,還要想辦法再補上一份……她想要天上的月亮我都願意摘給她,現在這份生日禮物遲到了太久,不過正好是時候送給她,她一定不會再生我的氣了。”
“媽死的時候爸爸命令燒掉她所有的照片,我隻留下這一張,如果不拿出來看看,都快要記不住她的樣子了,”付容安說道,“爸爸覺得曼君可憐,時不時將她接到別院裏去,可是我從來沒有仔細看過那個孩子,就算她和她媽媽長得一模一樣,她也不是容華,這世上,沒有人是容華。”
他歎了口氣,疲倦地仰頭靠在椅子上。
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是會因為很多其他的原因選擇不去麵對自己的感情,卻在最後發現最放不下的不過是曾經。
他記得小時候他背著容華被人追砍跑過幾條街,她摟著他的脖子一直歡快地笑,當被付冬青用皮帶抽的時候,她撲在他背上大哭著不讓打;他記得她小時候格外地黏他,一直念叨著長大後要嫁給他;他記得她在跟穆晨南爭吵後,第一時間就是給他打電話,抽抽噎噎地說著“哥哥,你接我回家”;他明白她口是心非的倔脾氣卻阻止不了她的自我傷害……最終,他沒能接得她回家,他隻是呆呆地抱著她的屍體,任由她的女兒在一邊哭,覺得結果不應當是這樣,一切都是那個花心男人的錯。
可是穆晨南有個護著兒子的強大父親,他想要報仇卻不得不顧忌後果。
直到罩在穆家上的那張大網消失,付容安才設計了這個陷阱。
付雲景心想,怪不得他與付雲晴的媽媽離了婚;怪不得林蓉的輪廓讓人覺得熟悉,林蓉長得有一點像付容華。
將心底的話說出來,付容安覺得輕鬆了許多。
連他也知道為什麽會對付雲景說起這些,或許是因為付雲景給他的感覺讓他覺得可以信任。
“阿叔,可是現在你要傷害的人是容華姑姑的丈夫和女兒。”
“在她懷孕的時候出去勾三搭四的那個男人是她的丈夫嗎?從小到大我沒有讓她哭過一次,那個男人卻讓她流了那麽多的眼淚。男人之間的恩怨,從來都要血債血償!”付容安額上的青筋暴突出來,眼神忽然轉為凶狠,“你也認為我有罪嗎?你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如果你膽敢對人說,我一定會殺了你!”
細密的冷汗忽然從後背冒了出來,付雲景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棟別墅是付容安的私人居所,房間內隻有他和付容安,所有的保衛力量都被屏退在了房間外。
付容安的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凶狠和陰沉,他從抽屜裏掏出一把槍,舉起來對著付雲景,“你相不相信,我會殺了你?”
付雲景沒有想到他會忽然拿出槍來指著自己,他竭力鎮定下來,看著黑洞洞的槍口,說道:“我不相信。”
付容安挑了下眉,問道:“你不怕死嗎?”
付雲景說道:“我很怕死。萬隆叔公帶我回來的一路上,我見了很多死人。”他的神色有些哀傷,“我身邊躺了個中年人,上船的時候一直在咳嗽,他說他所有的錢都給了蛇頭,為的就是到龍城尋找他的親人。可是他沒能到挺到地方,就死在了我身邊,原本還在和你說話的人,死了以後就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蛇頭覺得屍體沉,在海麵上就將屍體丟了下去……”
付容安似乎有所觸動:“怕死的人才更懂得惜命,你經曆過真正的死亡,原本就與其他孩子不一樣。”
“阿叔不會殺了我。”付雲景真誠地說道。
付容安卻笑起來,說道:“你就這麽確定我不會?”
付雲景抿緊了嘴唇,“嗯”了一聲。
手槍哢噠響了一聲,付容安拉開了保險,冰涼的槍抵上了他的額頭,隻要付容安的手指動一動,他就會死在當場。
付容安一直以來都野心勃勃,與老一輩水火不容,所有的元老都警告過付雲景,付容安是個很危險的人,可是這一年來,付容安都是在為了他奔走。
人應當相信自己心中真正感覺到的事,雖然付容安用槍指著付雲景的頭,但是他沒有覺察到他的殺意。
“阿叔,你殺了我,這些事就再沒人記得。”
“記得的人都會漸漸死去,為什麽要記得這些事?”
“因為所有的心意都不應被辜負。阿叔,你是爺爺的養子,既然……既然這麽喜歡容華姑姑,為什麽當年沒有娶她?”
“那個時候,我不明白自己的心。”付容安說道,“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阿叔,你已經擁有了一切,而除卻身份,我是一無所有的。”付雲景說道。
付容安說道:“恰恰你有的,是我想盡了辦法,也得不到的。”
付雲景沉默地聽著。
”再給我三年時間,我就能老家夥們的勢力分化擊破,將萬安會最頂層的勢力變成自己的,到那個時候,我的頭頂上就不會踩著那麽多的人,這感覺……讓我很不爽!“付容安說道,”等你有機會坐上我這把椅子,你就會知道無法隨心所欲的感覺,你會像我一樣,想盡辦法也要撕破這層束縛的網。“
”我不會。“
”你說什麽?“
“阿叔,我不會那麽做。”
“你懂什麽?真正的考驗,是要學會麵對不同的勢力和利益,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付雲景忽然問道:“阿叔,付家家規你還記得嗎?”
“言忠信,行篤敬,勤學行,守基業,修閨庭,尚閑素,才不宜露,事不宜恃,享不宜過,一生俯仰無愧天地,遵從本心建功立業。”付容安流暢地說了出來,說完後連自己也是一愣。
“遵從本心做事,俯仰無愧天地,就像爺爺那樣,這是我想要做到的事。”
付容安忽然大聲地笑了起來:“雲景,現在你的眼睛裏,也有野心在燃燒。就跟我當年一樣!”
他將手槍扔到了桌子上,眼神威嚴地看著付雲景。
“素媽、萬隆、萬顯,阿公臨終托孤,最後一個人,是我。”付容安冷酷地一笑,“我的野心總是被有心的人利用,就跟現在很多人利用你一樣。”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可是我隻記住爸爸一句話,想要什麽樣的果,就種下什麽樣的因,你告訴我……你能被信任嗎?”
付雲景心頭雪亮,付冬青從來沒有警告過他要警惕付容安,那日他當著萬安會眾位叔公堂主的麵,讓付雲景見過付容安,就是將他鄭重托付給了付容安。
“阿叔,我可以。”
“我也是有私心的人,”付容安歎了口氣,“我希望你值得被托付,就如同爸爸對我的期盼一樣。”
付雲景猛地抬起頭來:“阿叔?”
“很多事都來不及了。”付容安說道,“生死麵前,欲望和野心都微不足道。”
“如果沒有爸爸收養我,我仍然還是那個隻懂得拚命的孤兒,最終的結果隻會橫屍街頭,絕不會是現在的樣子。雲景,我一直都很嫉妒你父親,一直都認為自己再如何努力,在爸爸心裏也不會是他真正的兒子。他真正的兒子,就算與他誌向不同分道揚鑣,他也為他感到驕傲,可是兩年前我被野心蒙蔽做錯事情的時候,爸爸告訴我他原諒我。付家人……”付容安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我一直都將自己當做付家人,才選擇永遠做容華的哥哥,才決定好好的指引你,保護你。”
那一刹那,付雲景忽然明白了阿公去世的時候所說的那些話,“雲景,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斷。”
付雲景上前一步,抓著付容安的胳膊,這才發現一向高大威猛的男人早在不知不覺時已經變得瘦骨嶙峋。
一直以來,付容安都是強勢而凶狠的,是壓在他上麵沉沉的一座大山,他仰起頭隻能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在前麵開拓基業嘔心瀝血。
所有的人都說付容安野心勃勃,想要取阿公而代之,想要壓製阿公真正的傳人付雲景,想要整個地霸占萬安會,付容安從來都不對此進行任何解釋,當他迫於壓力讓付雲景進入萬安會議事的時候,付雲景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他一抹欣慰的笑容。
那樣的笑容真是熟悉,如同阿公看著他時一樣。
付容安將他放在緊要的位置上,靜靜地觀察著他的所作所為,為的就是今後。
“雲景,爸爸原本給了我很多年的時間,讓我慢慢地磨練你,直到你能獨擋一麵。可是我沒有時間了,隻能用最快的速度推你上位,很多事做得都比較倉促,你上位以後,需要好幾年的時間慢慢料理我留下的這堆爛攤子。”付容安如同安排後事,“罪證都已經交給了調查科,穆晨南一定會被判終身監禁,我要他在監獄裏懺悔自己當年的罪過,這件事,你不要再跟我爭執。雲景,讓曼君回到付家來,在你身邊平安長大,這是我們虧欠她的。”
電話在桌上發出響聲,付容安按下免提,付雲景聽到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萬顯在電話那頭,字字清晰地匯報道:“安爺,看到目標走進去了。”
付容安說道:“調集人手,務必一網打盡。”
“是!安爺。”
萬顯在那邊的聲音極為幹脆。
原來萬顯一直都知道付容安的身份,所以才在兩年前的伏擊中表現的如此鎮定。
付容安看著付雲景,說道:“兩年前,你前來龍城一路都不太平,連韓家也動了手,人人都以為是我想要你死。其實幕後另有勢力,不除掉此人,爸爸和我都不甘心,用我的野心作為籌碼,用了兩年的時間才引得對方信任,在他沒死之前,保衛組的人日夜在你身邊待命,你真的以為是要防我嗎?”他嘲諷地笑了,“如果這次阿弄還能活著回來,雲景你要善待他,他是個很忠心的人。還有,如果林蓉沒有死,你就親手處死她,竟敢背叛我,隻有死路一條。”
萬安會的內鬼,竟然是林蓉?
付雲景忍住心裏的震驚,說道:“阿叔,我知道了。”
“義字頭和仁字頭兩個堂口你要收回來,若是我不在了,這兩個堂口的堂主位置一定會被人盯上,能不能把握在自己手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這兩個堂口的地盤是萬安會的根據地,我特意為你留下來的。”
“阿叔你要去哪兒?”
“我的腦袋裏長了個瘤子,要去美國做個手術,手續已經辦好了,下周就出發。在這之前,我還要料理很多事情,”付容安說到這裏,伸出手去拍了拍付雲景的肩膀,他沒有動,隻覺得他的力道沉如千鈞,“如果手術成功的話,我還會回來,看你有沒有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如果你敢陽奉陰違,不照著我的計劃走,我一定用家法招呼你。”
“阿叔盡管放心。”
“我是很放心,你是爸爸認定了的人,應該不會讓我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