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落 水 (2)

文濤於是建議大家,到前麵的商鋪買兩套幹衣服救急,一群人才決定離開湖畔的草地。

“等一等,這位先生。”聲音來自獲救女孩的母親。剛才事出緊急,大家竟然把她們倆給忘了。

眾人回頭望去,一個美婦帶著一個俏麗的小女孩站在身後,陽光金子般鋪灑在女人身上,使得原本有些冷豔的臉龐多了幾分暖意,一襲深紫真絲長裙裹著頎長豐滿的身軀,富態而不媚俗,優雅而不失高貴,淺淺一個笑容卻化作千嬌百媚,看直了眾男人的眼。

她身旁的小女孩一身粉衣,兩隻水靈靈的大眼睛卻不像母親那般冷,裏麵閃動著更多的是柔和與天真。

“我和女兒到月城來遊玩,沒想到竟遇到了這樣的事。”那個女人一邊說一邊牽了孩子的手上前,“欣欣,快謝謝這位叔叔!”

洛涵風捏了一把小女孩粉嫩的臉,笑道:“大姐,你有個這麽可愛的女兒,遇到誰,都要救她的,下次你可要看緊她了,別讓她亂跑。”

小女孩眨巴著一雙大眼睛,調皮地叫他:“大哥哥,我長大了要去學遊泳,下次輪到我來救你。”洛涵風被她這麽一說,又觸到了痛處,不好發作,隻得輕輕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原來是個小鬼靈精。”

客套話說了幾句,女人隻詢問了洛涵風的名字,卻沒有留名,就跟大家告別。

那小女孩跟著母親向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衝著洛涵風大喊:“大哥哥,我叫顧雨欣,你一定要記得我哦,我會永遠記住你的。”她俏麗的小身影被半片陽光灑滿,閃亮閃亮地,嘟嘟的小臉如花圃裏的杜鵑花一般,紅得甜蜜可人,這個迷人的身影猶如一個小天使般,漸漸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

白姝安看著這一切,怔怔的,有些悵然若失,永遠這個詞,從天真的小姑娘嘴裏說出來,是這樣容易,但永遠的失去,又是什麽樣的感覺,又有幾人能夠真正領會?

她突然悲從中來,竟沒留意台階,差點被絆倒在地。

幸虧孫文婷眼疾手快,把她扶住:“哎呀,姝安姐姐,你的手怎麽這麽冰冷,要趕快去換衣服,不然受了風寒可不好。”

文濤看她妹妹總算做了一件順眼的事,笑著說,“我知道,過了馬路就有一家服裝店。”

原來這是一家賣服裝的小鋪,景區裏有許多這樣裝飾精致的店麵,保持著古建築特色,吸引了許多中外遊客。

白姝安選了一件修身的粉紫繡花中裙,由孫文婷陪著進試衣間更換。洛涵風則選了一套白襯衫加深藍西褲。

男試衣間裏,孫文濤站在門外幫他遞衣服,洛涵風的聲音從裏麵徐徐傳出:“那天我送白姝安去醫院以後,因為公司有急事趕著離開了,她後來傷勢怎麽樣,什麽時候出院的?”

孫文濤因雲薇向他打探過洛涵風的身份,順帶也了解到白姝安傷勢的發展,心內竊喜,遂添油加醋地向洛涵風匯報:“那天白小姐失血過多,身體虛弱,原本是需要多多休養的,但是她在醫院待了一周,就強製要求出院了,你也知道她的脾氣,十分好強,誰都勸不住……哦,對了,我們雲主任和白小姐的老師,就是月城歌舞團的團長林曼音,他們到處打探救白小姐的那位好心人,幸好你離開之前到學校跟我告別,不然恐怕到現在大家都不知道那位好心人竟然是洛少爺……他們得知你當晚就匆匆回了雲城,十分失望,本想當麵向你致謝的……”

出人意料地,這次洛涵風沒有打斷孫文濤的絮叨,隻靜立地在試衣間裏,等到他講完,才開門出來,他漠然的眼神掠過孫文濤神采飛揚的臉,直視著前方,然後默不作聲地走過他身側,一路往前。

孫文濤緊盯著他神情淡然的臉,看不出陰晴,心下忐忑,仔細思量著自己剛才的話裏,究竟哪一句失言得罪了他,思索了半天也未果,隻好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後。

兩人一起走到店鋪前廳,發現白姝安正巧換好了衣服從女試衣間出來,她原不是豐腴的體型,這件修身的裙子更顯得腰部格外的纖細,給人婀娜秀麗的感覺。

眾人一陣讚歎,白姝安微笑著敷衍了幾句,托馬斯提議繼續到湖畔遊玩,大家都表示同意,一群人便興致高昂地離開了店鋪。或許是因為傍晚時分的湖畔風光太過美麗,讓人流連忘返,眾人都沒有問接下來要去哪裏,隻是隨心所欲地往風景秀麗處行走。

走在最前麵的兩個人是洛涵風和白姝安,緊跟著的是皮埃爾和托馬斯,走在最後麵的是孫文濤、孫文婷兄妹倆。夕陽裏,一群影子交錯地疊在一起,越拉越長。

路過一片清清水塘,許多白天鵝排成一列,爭相飛著,飛不了太高,又一隻隻撲騰騰地掉下來。

托馬斯在後麵大叫:“這些天鵝怎麽回事,飛得這麽困難?”皮埃爾對中文不是十分精通,但勉強能聽懂意思,便順著托馬斯的視線一起望過去。

他們身後的文濤見了,大聲附和道:“大概是喂得太飽,這年頭,天鵝也貪吃。”聽得過路的人也一起哄堂大笑起來。

洛涵風順著他們的笑聲望去,仔細端詳,竟看到一張白色的絲網,陽光下,這張網若有如無,卻如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地將這群天鵝鎖在裏麵。

他無奈地說了句:“這群天鵝竟然這麽執著,明知道飛不過那張網,可還是不停地努力嚐試。”

白姝安聽到他的話,有點吃驚,不禁朝那群天鵝深望了一眼,陽光下,它們燦爛無比,白翼展翅,每一次都作出最完美的姿勢,可剛到半空就被網的阻力無情地擊落,越是用力,阻力越大,掉落時也越疼痛,可它們還是頑強地再次準備好騰飛……

她不忍再看,幽深的眸子裏泛起一股濕意,低低地說了一句話,連自己都聽不太清楚:“誰不渴望自由飛翔!”說完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

洛涵風落水時間不長,氣力也恢複得很快,此時已經能跟得上她忽然加快的腳步。陽光下,她漆黑的長發濕漉漉的,在晚霞的光裏變成了栗色,每走一步,都輕輕地跳躍著……

兩個人一路快走竟把後麵閑逛的人甩開了一大截。此時沿著曲徑,穿過一片早已凋謝的桃花林,走進一座八寶涼亭。他憑欄遠眺,湖麵平靜如水,渺渺煙霞裏,不見逶迤群樓,隻有青山隱隱,全然不是剛剛的熱鬧景象。

身處青山綠水間,本該心曠神怡,他卻突然覺得心有餘悸,腦中浮現出落水時的景象,一個影子,一個長發飛舞、渾身充斥著血腥味的身影,正向他遊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他想努力看清楚她的臉,可是已經沒有力氣,無窮無盡的黑暗陰沉沉地壓下來,他就要窒息…… 一股陰森森的寒氣從身體裏往喉嚨口湧,他打了一個寒噤,問身邊的女子:“你知道我剛剛在水裏,是什麽樣的感覺嗎?”

她與他隔著一根圓柱,也是倚欄而立,因為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她隨口說了個詞語:“恐懼?”

“不是。”

“腦中一片空白?”

“不是。”

她歪過頭,才發現原本那張神采奕奕的臉上竟沒有一絲血色,眉頭緊鎖,漆黑的眼眸裏好似藏著哀傷、痛苦還是恐懼,看不清楚,隻覺得有一種冷冷的寒光正向她襲來,在這溫暖的初夏時節,她不禁縮了縮身子,低聲問他:“你沒事吧?”

他沒有說話,過了好半晌,歎了口氣,好像是自問自答:“那是幻覺,是幻覺!”轉頭看到她正凝神細聽,嘴角微微一扯,不好意思地擠出一絲笑,他說:“是遺憾!”

“遺憾?”她默默地重複了兩遍,好像在咀嚼他話裏的意思。

“遺憾短短的一生,就這樣完了,卻沒有做完想做的事,白白地在人世走了一遭……”

本來看到他剛才失魂落魄的神情,白姝安胸口急急跳了幾下,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現在一聽這話,原來還正常,她輕輕籲了口氣,半試探半調侃道:“那倒是,像你這樣的身份,這樣走了的確可惜。”

他眉間的哀愁越發地凝重,無力地搖了搖頭,渾然不顧她的取笑,顧自感慨:“大概是我太貪心了,都說世事難以兩全……”

“這可不像從你這樣的有錢少爺口中說出的話,難道你所過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日子麽,這世上還有什麽東西是你求而不得的呢?”

他驀然側頭,一雙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麵無表情地說:“就是因為那些東西來得太容易,所以才覺得無趣呢。”

她板著臉一本正經地回答:“洛先生,請原諒我書讀得少,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詞語來解釋你這種犯賤心理的根源,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很希望你再到水裏去沉一回,最好,這次上來以後,可以徹底把這些罪惡、缺乏良心的念頭從你的腦子裏洗掉……”

“哈哈哈……”她這話竟然把他給逗笑了,他的笑聲純粹、明朗、幹淨,一層層回蕩在山間,滿湖的綠水都跟著一起歡笑。

過了許久,他才停下來,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我不知道原來你對我這個階層的宿怨這麽深,真是慶幸,”他故作虛驚一場,緩緩拍了幾下自己的胸口,“剛才你不知道落水人的身份,所以陰差陽錯救了我,不然我可真的慘了,真是千萬個不喜歡在水裏被洗腦的感覺啊,你說,我該怎麽感謝你呢?”

她轉過圓柱,立到他身邊,回瞪了他一眼,漲紅著臉,氣鼓鼓地嘟著嘴,仿佛憋著一肚子說不出的怨氣,不客氣地回敬:“你不需要感謝我,你救過我,這次我又救了你,算是兩清了,從此以後,我們互不相欠。”

聽完她俠肝義膽、義薄雲天般的回答,他再一次放聲大笑,笑得太過激烈,他隻得趁著喘息的間隙斷斷續續地說話:“其實這次來月城,是代表我父親參加吳月大學的學術研討會……現在研討會已經結束,今晚校方做東,在湖畔的畫舫上聚會,還有演出。”

“那又怎麽樣?……喂,別笑了……”

“我想邀你參加……,為我們表演助興……那次在禮堂看你的演出還意猶未盡呢。”

“謝謝邀請啊,”白姝安撲閃著一對秀麗的大眼睛,對他俏皮一笑,“不過不用了,因為…我本來就是受邀人之一啊。”

這次換他愣在了原地,而她則彎腰笑起來,她這一笑,就如山澗的那彎清泉,踏歌而行,攪得一湖的池水都失了色,漫山遍野的杜鵑都跟著笑了……

不遠處終於傳來人群熟悉的責罵聲:“這兩個人躲哪裏去了,找那麽久還找不到?”

“不夠意思,兩個人躲起來說悄悄話呢。”

“洛……涵風……!!”

“白小姐……”……

“在這兒呢!”聲音此起彼伏,叫得他們都不好意思了,隻好一起大聲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