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邂 逅

仲春時節,江南古城一年裏最美麗的時光。綠是剛剛開了頭,還沒有到鼎盛的時候,垂柳的絮紛紛揚揚地飄落,悠閑地漫步空中,隻做了恰好的陪襯。最妙的是那些紅,千株萬株如少女般俏立在湖畔的桃樹,嫋嫋娜娜地開了,一片一片暈染的紅,浸潤了潮濕的空氣。不待她凋零,滿樹滿樹的櫻花也粉粉的笑了。那深的揉碎在你的眼裏,淺的便低低地附和,孤單的如一朵雲,繁華的像一片海,分不清誰是誰的紅。她們隻管萬紫千紅地鋪陳著,好似一個氤氳的夢,陶醉了滿城的人。

洛涵風開著車,疾馳在山水之間,瞬間就越過了長長的湖堤,風變得涼涼的,嗖嗖地撲到臉上,他向湖心一看,那夕陽已經半個落入山間,紅彤彤的光倒映在水中,與晚歸的漁舟一起,疊影重重,十分地詩情畫意。

他隨手打開廣播,隻聽得一個甜美的聲音在介紹:“接下來為大家推薦一首小虎隊的新曲《紅蜻蜓》……看那紅色蜻蜓飛在藍色天空,遊戲在風中不斷追逐它的夢……”

才聽了兩句就被他按掉了,幾個大男孩純潔的少年夢!關於童年生活,那似乎是非常遙遠的記憶,空空的,沒有很深的痕跡;而關於少年時代的記憶,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似乎連想起都是令人厭煩的事……

他換了台,一個略帶滄桑的男聲不緊不慢地唱著:“蒼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飄泊,尋尋覓覓長相守是我的腳步……或許明日太陽西下倦鳥已歸時,你將已經踏上舊時的歸途,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伴侶……”

聽到這裏他再次摁斷了,一腳油門下去,車子便鑽進了隧道裏。

過了這個洞口,再往前人家漸少,九曲回旋的林間公路兩旁,樹林豐茂,花草繁盛,各色參天巨木直聳入雲,光影流轉,斑駁陸離的地麵上落英繽紛,車子穿行其間,很有置身於原始叢林的感覺。他低頭看了一下時間,五時一刻,突然驚覺時間已晚,想起此行的目的,他隻好逐漸放慢速度,打算找個合適的位置掉頭回去。

剛轉過車身,不遠處,透過白色的玻璃窗,他看到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停在路旁,它的右側車頭撞到了路旁的槐蔭樹上,看樣子是出了車禍。

再往前看,一個女子,大約二十歲的風貌,靜靜地立在一棵高大的櫻花樹下,不見一絲焦急,三月天的黃昏,斜斜的夕陽穿過粉紅的花瓣兒,滴漏在她的臉上、身上,微風飄過,她的白色長裙裏就像長出了無數展翅的蝴蝶,飛呀飛,直飛到洛涵風的眼睛裏去。

不知道是因那棵美麗的櫻花樹,還是那個奇異的女子,或許是這幅原始叢林裏靜謐迷人的畫麵,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視線。

他把車子開到她麵前,停了車,從窗口探出頭來叫她,“小姐,需要幫忙嗎?”

隻見那個女子詫異地抬頭望向他,微微頷首之後,隻幽幽地說了句:“我們車子拋錨了。”她指了指身旁的車子,聲音十分輕柔,正欲繼續說下去,突然,從那輛黑色的桑塔納下麵鑽出一個人來,不知是泥漿還是機油,黑乎乎地抹了一臉,大約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回頭看到洛涵風的車子,如獲大赦,“這鬼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好心的先生,見到你太好了。”他一口氣還沒喘上來,嘴裏已吐出這麽多話,實在有些氣急敗壞。

“好心的先生,我這破車一時半會兒是修不好了,您能否載我們一段,我們小姐趕著去演出呢?”隻見他滿臉堆著笑,那五官越發地擠到了一處,像一朵開在泥裏的花。

“可以,你們上車吧。”洛涵風打開門鎖,示意他們上車。

這時,那位女子回身喚了一聲“琴姐”,從大樹後麵走出一個中年女子,提著化妝箱,向涵風哈腰後,輕手輕腳扶那女子上了車。這時洛涵風才聽到那個女子遲到的第二句話,“謝謝!”雖然隻是普通的一句客套,可是從她嘴裏說出來,卻格外婉轉柔軟,洛涵風不禁回頭望了她一眼,才發現她的右手臂上綁著一條白色絲巾,被鮮紅的血跡印了薄薄一層,十分醒目。

“這位小姐,受傷了嗎?”洛涵風脫口而出,十分訝異她之前淡然鎮靜的表現。

“沒關係,隻是擦破了一點皮。”女子微微舒了一下眉,證明自己沒事。

“不如還是去醫院包紮一下吧?”倒是旁邊的中年女子有些焦慮。

“琴姐,不要緊的,誤了演出才不好。”

“早聽我的勸就好了,把下午的演出取消掉,我們也不用趕得這麽急,就不會發生這種意外,我回去……”

“好了好了……現在還說這些幹嘛……”琴姐的嘮叨被坐在前排副駕駛的老師傅阻止,她瞪了他一眼,歎了口氣,看來兩個人都對那個女子的固執無計可施。

洛涵風隻好起動了車子,此時才想起問他們的去處:“你們這是要去哪裏演出?”

“吳月大學,您知道地址嗎,哦,我這兒有,”老師傅從褲兜裏掏了一會,掏出一張黑乎乎的紙來遞給他。隨口又添了一句“好心的先生”。

“真是巧得很,我也正要去那裏。”洛涵風稍轉了下頭,極其微薄地一笑,“我姓洛,您不要再那樣稱呼我了。”老師傅隻好顧自嘿嘿地笑起來。

洛涵風低頭瞥了一眼那張紙,原來是請柬,被泥水浸濕了,隱約還可見一些字,“邀請……月城歌舞團——白……參加演出……”以下全糊了,他遞還給老師傅。

車子沿著原路返回,一路飛奔,一會兒就把他們送到了環山路,車廂裏保持著異常的寧靜。老師傅突然清了清嗓子問他:“洛先生喜歡看歌舞劇嗎?”

“我們小姐,在月城歌舞界可是紅人呢?”那個後座的琴姐也順勢添了一句,正待說下去,被旁邊的女子用手肘一推,馬上閉了嘴。

“歌舞劇在國外也是十分流行的,”他話說出口,又覺得有些失禮,“有機會要好好欣賞這位小姐的舞姿。”

“先生是吳月大學的畢業生?”那大姐看出他的無心,隻好又轉了話題。

“不是。”

“那是在那兒教書麽,看著就斯斯文文地,像個老師的樣。”

“不是。”他的笑容依舊淡淡地,有些勉強,但卻出乎意外地補充了一句,“我這還是第一次去吳月大學。”

“你這是什麽眼神,看先生開的寶馬車,就知道,一定是去吳月大學參加慶典的貴賓。”這時,坐在前排的老師傅突又轉過身來,對琴姐說道,“哎,這年頭,有錢又這麽好心的人,真是不多了。”

被他這麽一提醒,琴姐也起了興致,連聲不絕地誇讚起他。洛涵風對這些言過其實的諂媚之辭雖沒有厭惡,也並不留心聽。無意間一轉頭,看到觀後鏡的一角,那個女子好似有一絲錯愕,之後眉頭緊鎖,臉色煞白,像是傷口牽扯的疼痛,她的一隻手緊撫住右手臂,整個人無力地靠著車窗,像是注意到他的注視,她立刻轉過頭,臉朝向窗外……

他打開一線車窗,傍晚的風柔柔的,夾著花香撲麵而來,等到他再次回頭時,發現她神色已經恢複正常,一雙清亮的眼睛,柔柔地看著窗外,她的臉染著晚霞的紅暈,突然間動人起來……

這時,在吳月大學水月閣內,早已熱鬧非凡。這座新建的多媒體劇院剛剛落成,就迎來學校79周年慶典,可謂任重道遠。

門口迎賓處,有一位身著孔雀藍精絲緞禮服的女子十分惹眼,雖然身材略微發福,但那雙細長的小眼睛裏,依然閃爍著靈氣,微笑自若的樣子,還帶一點少女的天真,完全看不出已是四十幾歲的年紀。

她的旁邊站著一位男子,一副方邊黑框眼鏡擋住了眼睛,在瘦小的臉龐上顯得不太和諧。見一波賓客絡繹進去,那女子回頭對他說道:“文濤,晚上參加演出的演員都到齊了嗎?”

男子恭順地回答:“是的,大部分已經到了,現在都安排在化妝間裏,等待演出開始呢。”

“這次多虧了你的幫忙,我省了不少心。”

“雲老師客氣了,我曾經也是這所學校的一分子,如今母校有事,自然責無旁貸了。”那雙被擋住的眼睛似有若無,眼角眯起的笑紋卻深而皺。

“不愧是當過學生會主席的,這幾年在電視台也沒白混,我們的晚會被你搞得有聲有色。”

“雲老師真會誇獎人,要是份內的這點本事也使不出來,那當初豈不是白聽了您的幾年教誨?”

中年女子咯咯咯地笑起來,“你這張嘴啊,在哪裏都好使,倒是你那個妹妹,跟你那時候比起來,遜色了許多啊,你有空多教教她。”

“女孩子麽,臉皮薄,初次碰到這樣的大場麵,有點手忙腳亂了,以後還要雲老師多照顧。”他嘴裏這樣說著,心裏卻像吃了黃連,苦得牙根裏絲絲作響。

說曹操曹操到,他的妹妹孫文婷此時正急匆匆地跑過來,差點撞上了一個銀發老者。

孫文濤看不過去,隻好迎上去,低聲責備道:“發生什麽事,這樣慌慌張張的?”

她緊張兮兮地湊到他耳邊,小聲說話:“那個歌手葉欣,還有月城歌舞團的白姝安還沒到。”

“葉欣現在是月城最紅的歌手,必定是掐準時間來的,我半小時前跟她的助理通過電話,現在應該已經出發,你不要著急。”文濤一邊安撫妹妹一邊也在心裏思忖,“白姝安呢,她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沒想到這年頭,一個跳舞的比名歌手還甩大牌呢,下午的彩排都沒出現。”文婷嘟囔著嘴,有些憤憤不平地說。

“住嘴!”文濤突然喝住她,“你懂什麽,白小姐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耽擱了。你先去打電話問問歌舞團那邊……”

“已經打過了,他們說她下午在外麵演出,會根據預定時間到的。”

孫文濤心裏清楚,白姝安的演出事項還在其次,關鍵她的節目是由雲主任欽點,得罪了她,這許多天的奔波又要付諸東流。

“發生什麽事了,你們倆在這咕噥了半天,叫你也不應。”冷不丁雲薇的一句問話震得孫文濤差點失了神。

“不過是主持人服裝的事,交給我好了。”他抬頭看了看鍾,已將近6時了,而演出時間是6時半。

這時後台轟然熱鬧起來,原來是著名歌手葉欣到了,有幾個崇拜她的學生控製不住情緒,大聲尖叫著要合影簽字。

雲薇見了,隻好過去,文濤遲疑了半步,見文婷還跟在他身後不出聲,氣不打一處來,“還不快去門口看看,也許這會白姝安他們也要到了。”

吩咐了文婷,文濤三步並作兩步趕在雲薇之前,把那幾個學生散到兩邊,又彬彬有禮地向葉欣介紹:“葉前輩,這位是我們吳月大學教務處的主任雲薇老師。”

那個葉欣打扮得花枝招展,二十幾歲的年紀,在濃妝豔抹之下,明顯老了幾分,聽到文濤叫她前輩,不受用似的,並不理他,隻跟雲薇打了個哈哈,就進化妝間了。雲薇跟著進去,四下裏一看,好像發現了什麽。待走到門口,才問孫文濤:“怎麽沒有看到月城歌舞團的人?”

“阿,他們……”文濤頓了頓,“應該快到了。”

雲薇當下起了疑心,卻聽到前麵大廳裏鬧哄哄地,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隻好又迎上去看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