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仙人或鬼魅

天城武館在江湖裏也算頗有名頭,現在當家的老夫人過六十大壽,自然得做的熱鬧盛大。

武館門外車水馬龍,門內人聲鼎沸,頭發花白的管家笑容滿麵在門口接待來祝賀的人,而穿的一身紫藍色衣袍的肖天城則是陪著自己過壽的老母親,親自在大廳內招待自己的親戚兄弟還有其他江湖好友。

一群人正在互相寒暄,門口唱名的小廝又是一聲高喊,“本縣青天老爺劉大人到——”

聽得響聲,肖天城跟幾名交好富商賠了個笑,當即領著母親一起到門口迎接去了。

“劉大人抽空光臨寒舍,簡直是令我這小小的地方蓬蓽生輝了不少啊。”雙手抱拳朝一身便服的劉縣令行了個禮,肖天城依舊端著文質彬彬的謙厚模樣,白淨的書生臉上帶著虛偽的笑。

“肖館主,恭喜,恭喜,”示意跟隨在其後的師爺將禮盒送上,劉縣令聞言便笑道,“小小禮物不成敬意,恭祝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劉大人能親自來,老身就已經很高興了,就如我兒天城所說,簡直就是令咱們這武館啊,整個都蓬蓽生輝了,”肖母平日裏跟一幫貴夫人走的近,自然沒少見過這劉縣令,聽得他這麽說,保養得宜的臉上更是笑開了花,“快來人啊,還不趕快給劉大人看座奉茶。”

話音剛落,立刻便有兩個貌美如花的婢女走了出來,朝劉縣令福了福身子,垂著頭恭順的引著他上了主桌。

打扮成小廝模樣的單小五正好捧著托盤經過,見狀不由的小小的哼了一聲,在心裏暗罵了句自己也不明所以的話,將新上的菜式交給等候的婢女,便晃蕩回後院廚房了。

她不是個不辨是非的人,現在在桌的大都是無辜的人,如果隻為了毒倒一個肖天城而在全部菜裏下藥,先不說會害到其他人,萬一毒發的快,讓肖天城的人發覺了,那可就是想跑都跑不掉死定了。

就算她僥幸能逃脫,帶她一起來的華大廚恐怕也難以幸免於難。

所以,為了不連累其他人,她還得先想個別的法子才行。

這廂單小五心不在焉的洗著菜,苦苦思索著整人後完整開溜的方法,那邊單寶乾一行人已經行至半路,因為顧及翡翠是女兒身,所以洪九便提議他們在路上中途休息下,讓跟隨他們一起前來的另一名有武功底子的大漢率先騎馬回去打點好一切,他們三人卻是選了個小樹林先歇腳。

“我說單老弟,你不用再看了,就算你把眼睛看掉了也要等上個一天才能見到你家妹子,”洪九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解下腰間的酒葫蘆笑眯眯的灌了幾口,“倒不如學為兄我,先坐下休息休息,等一下養足了精神再走,興許還能快點。”

單寶乾想了想,雖然很想立刻快馬加鞭趕回去,但也知道洪九說的是事實,於是也不多加拒絕,收了折扇,將馬綁在一旁的大樹上,留了一段距離讓其可以啃食地上的嫩草,手一伸便接過他遞過來的酒葫蘆,仰頭就著葫蘆嘴喝了幾口。

翡翠身為婢女,現在自家正牌主子雖然不在,但好歹還有主子的哥哥在,這幾天自然是亦步亦趨的跟在單寶乾身後,這會兒本想倒水給他喝,一轉身卻見他已經接過了洪九的酒葫蘆,心想他一時半會兒是用不著喝水了,於是便自己解了水袋,悄悄找了個地方坐著歇腿解渴去了。

“單老弟,實不相瞞,其實為兄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洪九翹著二郎腿,背靠著樹幹,仰望著頭頂上的樹葉,突然出聲道,“你家妹子,是不是真的半點武功底子都沒有?”

“洪兄莫不是懷疑舍妹跟那兩個人的死有關?”

單寶乾收回遠望的目光,轉頭看向洪九,眉尾輕挑,狹長的眸子微微帶著詫異,“老實說,舍妹年幼確實瞞著家父家母去學過武,但那都是小孩子貪玩,興頭一過就沒再上過武館,如果硬要說她會武功,那也隻是比普通深閨女子的花拳繡腿要好上一些的三腳貓功夫罷了,但若說到殺人,”他微微停頓了下,肯定的道,“我以我的個人名譽保證,她還沒有那個膽量跟能力。”

“我也是這麽想的,但也太奇怪了,”洪九呷了一口黃酒,粗粗的眉毛便皺了起來,“我後來找了仵作重新查過那兩兄弟的屍體,雖然臉麵模糊,卻不難看出是一招致命,就用那麽粗的一根木棍,一下子就把人腦袋給打扁,這出手的人力氣不小啊。”

“或許出手的人跟那兩兄弟有血海深仇也說不定,”單寶乾眯著眼沉吟道,“單從手勁來看,女子應當沒有此等神力,下手的有很大可能是個男人,而且照洪兄你的話來看,如果要一招便打爛人的腦袋跟臉麵,那個人想來應該也頗為高大。”

“這點為兄相當讚同,”洪九不舍的搖了搖酒葫蘆,將葫蘆蓋子擰緊了,重新掛回腰上,“單老弟,你說,那個人有沒有可能是你家妹子的舊識?抑或者,他現在正跟你家妹子在一起?”

“這……”單寶乾蹙起劍眉,猶豫了下才道,“不瞞洪兄,舍妹雖然不會武功,但平常卻是極愛往外跑,交的朋友也是三教九流都有,具體是不是有這麽個力大無窮的人在幫她,這點,確實不好說。”

洪九一拍大腿,驀地哈哈大笑起來,“所以我就說嘛,你這妹子確實是個跑江湖的好苗子,個性想必也是豪爽不拘小節,才能好友遍布天下。”

單寶乾眼角抽搐,咱思維能正常點麽,從猜殺人疑犯到如何好友遍天下,這話題到底是怎麽轉的?

搖了搖頭,懶得繼續跟洪九扯下去,他轉身撿了個幹淨的草地坐下,學著洪九的樣子靠坐在樹幹上,打算爭取時間養夠精力趕路,反正現在元寶妹人都已經安全在晉陵城了,那個地方再怎麽說也是她一貫混熟的,想來應當不會吃虧,再加上被綁過這麽一次,以她的性子,想必不用他叮囑,以後出門必定比以往警惕十倍,他也就不用急著去教訓她了。

正尋思著是否要打個小盹兒,與生俱來的危機感突然全數開啟,單寶乾幾乎是跟洪九同一時間跳起來的。

兩人沉默的對看了一眼,洪九率先趴到草地上探出身體往外查探,單寶乾做了個手勢示意翡翠找個地方躲起來,自己則是使出輕功跳到最高的樹幹上,眯著眼極目往前方勘察。

晌午時分,正是太陽最為毒辣的時候,單寶乾一行人即使躲在林蔭下也控製不住的全身冒汗,更別說曝曬在日光下的花草了,都蔫頭蔫腦的。

但是就在這種熱的連水都會被蒸發幹的夏日裏,居然有一團仿若雞蛋一般凝而不散的白色霧氣飄浮在地麵半尺高的地方,以緩慢的速度漸漸由遠而近。

就仿佛山精鬼魅出現一般,那團白色霧氣經過的地方,花草樹木都沾上了指甲蓋大小的水珠,仿佛剛遭了淅瀝瀝的雨水洗禮,完全煥發出了如清晨太陽未升起前的柔韌清新狀態。

當然這還不是最單寶乾跟洪九驚訝的地方,最讓他們難以置信的是,霧團中間居然包裹著一個玄色身影,修長高挑的身材,看起來像是成年男子。

他的臉被白霧遮掩,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倒是一身寬袍大袖臨風飄搖,隱約能看到那長長的黑發並未束起,隻是隨意披散在身後,隨著他的走動便左右輕擺,在白霧中,如有了生命一般翻騰著妖嬈起舞。

白色霧團眨眼便到了幾人麵前不遠處,單寶乾盯著那霧氣裏的人好一會兒,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剛才看的時候沒有留意,走近了才發現,那個人居然是完全的足不沾地,黑色鞋履從草叢上踏過,半分沒碰到草尖,就這麽腳踏虛空,悠閑的猶如在自家庭院中散步一般。

輕功嗎?

單寶乾微微蹙起眉在心裏自我反問,心裏的驚訝跟震撼簡直無法用言語表達。

可是他還從沒聽說過能不用借力的輕功,從剛剛開始他也盯著那人看了不下半柱香時間,而他居然就這麽維持著不緊不慢懸在半空的姿態,一步一步,將虛空踩在腳下,完全不用借用外力——難道他真的是山精鬼魅?

似乎是察覺到這邊樹林裏兩人的注視,被霧氣包裹著的那人驀地動了動,似是轉過了頭,那覆蓋在臉上的麵具便暴露在豔陽下,白色的金屬質地反射著日光,刺眼的讓人不敢直視。

麵具後如黑曜石的雙眸冷的仿佛能把人凍僵,被他這麽一眼望過去,單寶乾跟洪九皆是一怔,下意識的運起全身內力隨時準備抵擋他的攻擊。

這人渾身上下都透著鬼魅陰暗的危險氣息,明顯就是個不好惹的主,也不知道武功修為到底多高,單憑他們兩人,能不能擋得了他一招半式都還是個未知數。

也不知道是急著趕路還是懶得跟他們周旋,那人僅僅隻是望了單寶乾兩人藏身的地方一眼而已,卻沒有要跟他們開打的意思。

隻是懶洋洋的轉回臉去,重新將那張麵具隱藏在霧氣後麵,繼續維持輕飄飄如仙人一般的姿態在空中飛行往原來的方向去,連點一下地麵借力都不用,仿佛他生來就會如此飄浮一般。

隨著他的離去,單寶乾跟洪九兩人這才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剛剛那人雖然沒有跟他們動手,但散發出來的無形威壓卻還是讓他們下意識的直冒冷汗,特別是洪九,他整張臉都漲紅了,此刻臉上的汗還是一滴接一滴的往外冒個不停。

“太恐怖了,江湖上什麽時候冒出來這麽個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鬼怪變的,”抬手擦掉額頭上的虛汗,洪九心有餘悸的望著那人遠去的方向道,“光是憑空行走就已經夠駭人了,沒想到他居然還會內力外放這一招,想來武功修為必定極高,還好我們沒有動歹念,不然得罪了他,估計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單寶乾關注的地方則是有點不一樣,從樹上跳下來,輕巧的落在洪九身邊,他眉心的川字一直沒打開過,“那身白霧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難道洪兄你也不認得這麽一個人嗎?”

洪九搖了搖頭,拿起酒葫蘆灌了幾口給自己壓壓驚,之後才道,“我要是這個人是誰就好了,起碼還能套套交情。”

“洪兄可曾聽過逍遙島?”單寶乾眯了眯眼,腦子裏高速運轉起來,那個人也戴著麵具,也許該從這一點突破,“據傳逍遙島上所有人外出皆需以麵具遮住容貌,其島主歸不離更是常年戴著鬼麵,所以即使到了現在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長相。你說,這個人,有沒有可能是逍遙島派來的?”

洪九沉吟了下,“聽單老弟你這麽一說,倒是很有可能,逍遙島本就與世隔絕,極少與人來往,若有人修煉此種神秘的武功,那也解釋的通了。”

“如果我說,剛剛那個人,極有可能就是逍遙島主歸不離,洪兄可信?”

“……”洪九楞了老半天,然後才猛的站了起來,大力的在單寶乾肩膀上拍了下,“哎呀,單老弟,果然還是你夠精明啊!”

逍遙島主歸不離最近突然在江湖上行走,這是江湖上人人都知曉的事,怎麽到了這裏,自己就給忘了呢。

“翡翠,”抬手向洪九比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單寶乾沉聲喚道,“出來。”

翡翠從樹叢裏探出頭來,見沒了危險,於是立刻拍了拍沾到衣服上的雜草,迅速的跑了出來,“二少爺。”

“剛剛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吧?實話告訴我,你對裏麵那個戴麵具的人有沒有印象?”

“沒有。”翡翠很幹脆的搖了搖頭。

“真的不認識?”單寶乾蹙眉,狹長的眸子盯緊了翡翠,一點也不放過她臉上的神情。

“二少爺……奴婢真的不知道什麽戴麵具的人,”見單寶乾凶巴巴的直瞪她,翡翠便縮了縮脖子,萬分委屈的說道,“奴婢,奴婢根本就看不清楚啊。”

她本來就離的遠,而且也沒有武功,眼力自然沒有單寶乾二人好,躲在樹叢後頭的時候隻是隱隱約約看到有團白色的東西飛過去了而已,二少爺非要她說認識什麽戴麵具的人,這不是故意整她麽?

“……”單寶乾挫敗的長歎一口氣,他怎麽會忘了,這麽遠的距離沒有功夫的人是看不清的呢?

“那好吧,我現在問你,你好好給我回答,上次你跟小姐在鳳來酒樓遇到的那個人,是不是也是戴著銀色麵具,穿一身玄色帶金線的袍子?”

“這……”翡翠有點為難,畢竟當時她是跟著小姐一起跳窗逃走的,小姐早就交代過她不能亂說話,這會兒她要回答了二少爺,那豈不是就表明了她跟小姐的確是有去過酒樓吃飯,而且還跳窗逃走的嗎?

“翡翠,”見她猶豫,單寶乾便眯了好看的鳳眼,眉尾微挑,低聲誘哄到,“如果你說實話,那昨兒個的飯菜錢,二少爺就幫你出了。”

“真的?二少爺你別騙我。”

聽到單寶乾這麽一說,翡翠果然開始動搖了,一兩二十文錢,那可是她月銀的三分之二啊,如果二少爺肯把這筆錢撤銷,那她也不算虧本了不是?

“不騙你。”單寶乾一臉‘我是好孩子我從來不會騙人’的模樣點頭允諾,“洪兄在這裏,他可以為我作證。”

有了他的保證,翡翠便放下心來,點了點頭,“二少爺你說的沒錯,那位我們在酒樓裏遇到的好看公子,的確如二少爺所說一般穿著打扮,翡翠是不會記錯的。”

“果然是這樣……”

同一個人是嗎?

如果他沒猜錯,那個人應該就是歸不離沒錯了。

隻不過,像他這麽喜怒無常的一個危險人物,又怎麽會跟他家的元寶妹有所接觸呢?而且還是心平氣和的同坐一桌安靜吃飯喝酒聊天?

“二少爺,翡翠已經說完了,那飯錢……”對著手指頭,翡翠一臉希冀的看著單寶乾。

“飯錢自然是一筆勾銷。”

“但是,”還沒等翡翠歡呼慶祝,單寶乾眸子裏卻又倏地勾起嘴角,笑的十分陰險的反手指向她栓在樹幹上的坐騎,淡定自若的補充道,“買這匹牡馬的錢,還是算在你賬上,同樣,我會在你下個月的月錢裏扣,你放心。”

“……什麽?”

聽聞此言,翡翠的臉瞬間便綠的跟菠菜一樣,一口老血梗在喉嚨裏差點活生生噎死自己。

放心……居然還讓她放心?誰要放心了?尼瑪不帶這麽坑爹的啊,嚶嚶,二少爺,翡翠恨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