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銀芽蛤蜊鮑

正午時分,炎州城最出名的鳳來酒樓裏正是人聲鼎沸的時候。

肩膀掛著抹布的店小二吆喝著來回穿梭在十幾張桌子中間,一會兒收拾碗筷,一會兒為客人添茶送水,忙的滿頭大汗不亦樂乎。

“大小姐,這是給您的銀芽蛤蜊鮑。”

一盤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菜肴被放到桌麵上,端著菜過來的小二用手背擦掉臉上的汗,一臉熱情的笑將菜盤往單小五的方向推了推,“王大廚聽說您在這裏,特意讓我先送盤菜來,免得您餓著了。”

“還是王叔有心。”

“那是,這店裏,誰不知道王大廚把大小姐你當親生女……”說到一半,小二才想起這麽說似乎不是太好,下意識的便住了嘴,抓了抓後腦勺準備打諢過去,“大小姐當我剛剛啥沒說,沒說。”

畢竟王大廚做菜再好吃再出名,終究也隻是個在鳳來酒樓裏當掌廚的,怎能把大小姐當親生女兒看,這要是論起來,可是很逾矩的。

“無妨無妨,王叔這麽疼我,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單小五笑笑,用眼神示意了下那盤菜,“這菜叫銀芽蛤蜊鮑?怎麽以前沒聽說過?”

“嘿嘿,大小姐您可來對時候了,”小二抽下肩膀上的抹布在桌麵上擦了擦,又提著水壺把單小五麵前的茶碗注滿,“這菜可是王大廚昨兒個才研究出來,本打算下個月知府大人壽辰的時候再端出去好討幾個賞錢,不過這會兒聽說您來了,王大廚便改變了主意,想讓您第一個試試。”

“原來是新菜式,那可得試試,”單小五將從她家大哥那邊摸來的扇風的折扇收好放在桌麵上,好奇的用筷子撥了撥,卻疑惑的出了聲,“咦?不就是豆芽跟鮑魚一起炒嘛,有何特別之處?”

“大小姐可別這麽說,王大廚這菜大有內容呢,”店小二弓著背,熱情的再次將盤子推過去,一個勁的示意她先吃一口,“您嚐嚐就知道了。”

單小五|不可置否的挑了挑右眉,拿筷子夾了一些豆芽入口,咀嚼了下,臉上立刻現出驚訝的神情來,“確實美味!這是怎麽做出來的?”

真是難以置信,看著簡單的豆芽跟鮑魚,隻是兩三樣食材,居然能夠做出如此多變美味的口感,豆芽脆中夾著清甜,鮑魚入口即化,蛤蜊鮮美異常,三者合在一起,夾著濃濃的醬汁,讓人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下意識的又是夾了一筷子入口,單小五臉上的表情愉快的簡直要飛起來一樣,“好吃!”

一旁的翡翠看了,也忙不迭的拿了筷子去夾,隻是一口便感動的差點要掉淚,果然跟著小姐,總是能吃到讓人意想不到的美味呐。

“這銀芽蛤蜊鮑,確實是不得多的的美味,看來王叔的功力又見長了不少啊。”

話雖在說,但手上的筷子也沒停過,塞了滿滿一嘴的豆芽,嘴角還掛著一滴湯汁,此刻的單小五簡直形象全無,好比餓死鬼投胎一般風卷殘雲的跟翡翠兩人將一整盤菜都給掃蕩了個一幹二淨。

“大小姐您喜歡就好,這下王大廚應該放心了。”

店小二見狀也是笑眯了眼,仿佛那菜是他做出來的一般與有榮焉,“銀芽就是掐頭去尾的豆芽,北方管那叫掐菜,咱們這就叫銀芽。雖然材料簡單,但王大廚說了,做這道菜,火候是很難控製的,要將豆芽炒的如這般脆而不夾生,熱而不出汁,那可是相當的考驗人的功力,更別說那鮑魚還得提前用片好了用秘製醬汁泡上幾個時辰,普通人那是絕對做不出來這等美味的。”

“果然非同小可。”單小五讚同的點了點頭,隨即從兜裏掏出塊碎銀子放到店小二手裏,“小二哥,這銀子你拿著,給家裏小孩買點糖吃。”

“哎喲,大小姐,這這……無功不受祿哇。”店小二雖臉上涎著笑,眼珠子盯著那碎銀子不動,嘴裏雖這麽說著,卻又不舍得的將其還回去。

手裏碎銀沉甸甸的,起碼有二兩。他當個店小二,一個月的月錢也不過十六兩多一點,這二兩銀子,可抵得上他好幾天的薪水了。

單小五看出他的猶豫,於是便笑著道,“小二哥別想太多,這可是你今天的解說費跟跑腿費呢。”

見店小二一臉的懵懂,單小五又解釋道,“解說費我想你應該知道是什麽,至於這跑腿費麽,”她從袖子裏再掏了好幾兩碎銀,放到桌麵上,含笑壓低了聲音,“這銀子,勞煩你幫我給王叔送過去,就說讓他幫王嬸買些補身子的藥材。得空的話再順便給我炒一盤剛剛的銀芽蛤蜊鮑,好讓小二哥你幫忙跑一趟單府,把這菜給我爹娘送過去。”

“原來大小姐是想讓老爺夫人也試試這菜,那行,我這就去辦。”心安理得的收下銀子,店小二習慣性的將布巾甩回肩膀上掛著,臉上越發笑的熱切。

“那大小姐,待會還有菜送過來,您趁熱吃,要是需要點茶水還是酸梅湯的,盡管找我。”

陸續有幫手的將其他的菜送上桌,店小二也知曉現在是用餐高峰期不好打諢,於是不再多話,收好銀子轉身便準備離開。

“我會的,你忙去吧。”單小五頷首。

待店小二走的遠了,一直在忙著吃東西的翡翠才將嘴裏的菜給咽了下去,拍著胸口看著單小五抱怨似的說道,“小姐,你出手還是那麽大方,一下子又是十兩銀子送出去了,老爺知道了要不高興的。”

單小五瞥了翡翠一眼,用扇柄在她腦袋上敲了一記,“笨翡翠,就隻會看表麵。”

“那事實是這樣嘛,”翡翠不甚在意的摸了摸被敲的地方,有東西吃,她才不管會被小姐打。

單小五轉眼瞧著樓下正在高聲吆喝著為客人上菜的店小二,聲音有點悠遠,“你忘了剛在大雜院那邊,小犄角跟我們說過他最好的朋友東東生病發了高熱的事嗎?”

翡翠忙著往嘴巴裏塞東西,有點含糊不清的問道,“記……記得,該不會那個東東就是……呃,小二哥的兒子吧?”

“還不算笨。”單小五意外的瞥了她一眼。

“那當然。”翡翠嘴裏還嚼著東西,聽單小五這麽一說立刻有模有樣神奇的揚起了頭做得瑟狀,“跟了小姐這麽久,翡翠還是有學到東西的。”

“嘖,給你幾分顏色還真開起染房來了。”單小五啐了一聲,帶回過神來一看,桌麵上好幾個菜已經剩下盤子了,而翡翠正努力的將最後一點菜扒到自己碗裏。

單小五臉都黑了。

“死沒良心的丫頭,點了這麽多菜小姐我都還沒吃多少,你居然都給我吃光了!你你你……你給我吐出來!”

翡翠被掐著脖子搖晃,手裏還抓著筷子,差點沒被嗆死,好不容易等單小五氣夠了,她才得以從那雙祿山之爪下逃出來,“小……小姐,你太……咳咳咳……太狠了,嗆死我了。”

“哼,這些年放縱著你,沒想到倒是越發讓你無法無天了。”冷哼一聲,雖然心裏半點氣惱也沒有,但單小五還是佯裝滿臉的不快。

“好了啦,小姐,翡翠錯了,翡翠再幫你點幾個菜行麽?”

單小五伸手,用手指頭戳了戳翡翠的臉頰,齜著牙道,“臭丫頭,再點菜還不是拿小姐我的錢,你還真是好算計。”

“好嘛,那翡翠用自個的錢請小姐吃飯還不成麽?”自小就跟單小五待在一起,兩人的感情就猶如親姐妹一般,自然也知道單小五是在跟她開玩笑,所以這會兒也依舊一臉笑嘻嘻的不見半分惶恐,“小姐別生氣了,你看看那樓下,鍾鐵嘴已經準備好說書了,小姐你就在這裏看著,翡翠親自去廚房給你端菜來,就當賠罪可好?”

“算你懂事。”

目送著翡翠蹦蹦跳跳的往樓下走去,一個人獨占了樓上包廂的單小五閑來無事,便搬了凳子,雙手交疊搭在正對著樓下大廳的窗口上,興致勃勃的等著當初花重金請來的說書先生鍾鐵嘴講故事。

說起這鍾鐵嘴,也算的上是個奇葩,被他寫進書裏說過的名人也不見得少了,什麽好事壞事都給他倒了個一幹二淨,但奇的是,即使是他如此囂張跋扈的掀人家的老底,也不見得有人,特別是那些被他一張嘴給刻薄過好幾次的人來尋仇,而這也是單小五對他特別感興趣的地方。

明明在他嘴邊滾過的江湖名人朝堂高官沒有過千也有百八十了,但就是從未見過有人來砸場子的,這也是她不得不感歎的地方——一張嘴毒成這個樣子又知道了那麽多事,這貨能活到現在純粹就是個了不得的奇跡啊。

雖然在這鳳來酒樓裏拿著每個月兩百兩的重薪,卻依舊穿的一身邋遢破舊的衣服,一把破蒲扇插在腰帶上,手上永遠拿著個招搖撞騙似的布幡,上書“天下吾知”四個大字,而且說書從來不上台,隻在大廳中央隨隨便便找張桌麵坐下,順手拿過別人的東西便吃邊說,毫不客氣。

那些個被他搶了位置的人也不惱,依舊是照這位子坐下,酒菜也任他吃喝,隻為了貪圖坐的近了聽的方便。

單小五撐著下巴想著,當初她就是在燕州城看到的這家夥,一開始聽他說書就被迷住了,雖然他嘴毒,卻每每能一語中的,而且聽他說書的人往往都是一副迷醉的表情。

鑒於生活無聊,也為了能給自家酒樓拉來更多的生意,單小五便自作主張的讓鳳來酒樓燕州分店的掌櫃尋上門,出了重金將人禮聘過來。

誰曾想這鍾鐵嘴也是個怪人,對掌櫃捧上門的巨額銀錢好不心動,隻說了句何德何能便關了門睡大覺再不理會。

後來還是單小五親自出馬,用一包從他家鄉運過來的特製酥餅才博得這個邋遢卻又滿腹八卦的犀利大叔點頭答應成了她的忘年交,順帶乖乖的跟著她跑到炎州來說書。

後來每次當他兩閑著沒事嘮嗑的時候,鍾鐵嘴還時不時會捶心肝悲憤那麽一兩下——當初腫麽就一時心軟的讓一小女娃用幾個酥餅就給收買了呢?這樁交易怎麽算他都是虧大發了啊!

單小五當然不在意,他哭歸他哭,反正她有按了指模的合約書在手,一書在手,打遍天下無敵手啊。

翡翠去端菜還沒回來,樓下鍾鐵嘴此刻也還沒開講,單小五閑的無聊,便從過往兜售零食的小妹手裏買了包花生,坐著有以下沒一下的剝殼往嘴裏丟,一邊則是漫無目的的掃視整個樓下大廳。

她選的位置極好,剛好能夠俯瞰整個大廳,甚至能夠看到門口進出的人,是以當那一抹略顯眼熟的身影飄飄然進入眼底的時候,她幾乎是立刻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他怎麽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