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 據說是楔子

風蕭蕭兮山頂寒,跟錯師傅兮悲不返。

“蒼天……呐!”

猶如利劍一般直指雲霄又終年煙霧繚繞的上清峰峰頂,一條蕭瑟單薄的小小身影一動不動的立在某塊凸起的大石頭上,衣袂飄飛間任那冷冽的寒風扯動滿頭青絲差點將人掀翻,背著手對著底下深不見底的峽穀一聲道不盡說不清的悲摧長歎。

“乖徒兒……”

猶如催命符一般拉長了尾音的呼喚幽幽響起,石頭上的人影聞聲一個踉蹌,差點一個跟鬥從上麵栽下去當場表演古代版蹦極——當然,是有去無回的那種。

“我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什麽都聽不見……”

拳頭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緊握,石頭上的人影深吸一口氣,我忍!

“乖徒兒~徒兒乖~小徒兒乖乖~~趕快過來~~哎呀哎呀喂喲~~”剛剛響起的呼喚又有了續集,高高低低抑揚頓挫還帶黃梅調,似乎很是自得其樂,“一日不見如隔那哎呀咿呀~三秋呐~我~滴~好,徒~兒~”

孰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嬸……嬸都忍不下去了!

“……日!”本想假裝聽不見,但石頭上的人影忍了又忍,捱了又捱,指甲都把手心掐出好幾個傷口,終究還是抵擋不住的破了功,內牛滿麵咬緊牙關跳下石頭,認輸了,“別喊了別喊了,這就過去!”

步伐沉重的推開茅草屋的門,目光在看到床上躺著的須發皆白老者的時候又數度哽咽了——不是因為那老者哼哼唧唧的表現的像快斷氣,也不是因為他那張看起來比鬼還要白上三分的波斯菊老臉,而是因為他正翹著二郎腿無比悠閑的靠在他早上才曬好的幹淨被褥上,左手葫蘆右手鹵豬腳,一口酒配一口肉,吃的稀裏嘩啦不亦樂乎。

是的,豬腳,他沒看錯,那的確是不久前才剛熬出來的香噴噴的連他自己都沒舍得嚐一口的鹵、豬、腳!

“師!傅!”小臉漲的通紅,一身短打裝扮的十來歲少年咬牙切齒的開口喚道,雙眼猶如兩把飛刀,恨不得在白發老者手上剜出幾個大洞來,“那、是、我、的、鹵、豬、腳!”

“哎呀,乖徒兒你來了?”白發老者仿佛沒聽到少年陰森森的控訴,一個翻身從床上坐起來,雖然臉色慘白,但身手倒是異常靈活,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個就快要見閻王爺的人。

……他當初到底是被豬油蒙了心還是被牛屎糊了眼的居然會以為白頭發白胡子的老頭都是隱世飄逸的高人,江湖高手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少年無數次捶心肝痛哭流涕,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看看他到底是跟了個什麽樣的極品師傅!

“別給我裝聽不見!”少年咆哮,“就因為你說你快掛……仙去,臨死前要吃點肉,我才會拚死拚活的去打了這麽隻山豬,結果……結果!”少年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控製情緒,“你……你!……你昨天就已經把大半隻山豬都給吃完了,現在居然連我的份也拿走了,師傅,你太過分了!”

“哎,有什麽關係嘛,先借來吃幾口,等下就還你。”白發老者笑出一口殘缺不全的黃牙,伸出小指掏了掏牙縫,又打了個飽嗝,之後才伸長手將隻剩下一層皮粘著骨頭的鹵豬腳遞給少年,“呐,還你還你,不孝徒兒。”

無端端被搶了未來兩天份量的糧食還榮獲‘不孝徒兒’頭銜一個,少年眼角劇烈抽搐,臉頰肌肉**,很明顯正處於爆發邊緣。

努力壓下正在瘋狂運轉的小宇宙,少年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很是平靜的問道,“師傅,你到底找徒兒來有什麽事?”

咱能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麽?沒事的話也快點讓他滾蛋吧,他怕他再待下去就真的要學某魍魎玩自爆技能了。

“噢噢,對了,找你來還真的是有事,”白發老者抓了抓衣服下擺,把手上的油漬拭掉,又指揮少年把床底下的大箱子搬出來,“好歹你也跟著為師一年多了……”

“是兩年零三個月又多八天!”少年咬牙切齒的糾正。

“管他的……”白發老者抓著頭發咕噥了兩下,又不耐煩的揮揮手,“怎麽說你都當了為師一年……咳,兩年多的徒弟,不教你點什麽似乎有點沒道理……”

少年嘴角一抽,“真虧了您老還能想起這件事。”

兩年了,兩年了啊!活生生的血淚史啊!

本以為可以拜個高人學得一身好本領鋤強扶弱懲惡除奸笑傲江湖……結果事實證明他就是個打醬油的命,拜師兩年,除了每天劈材生火打獵做飯掃地喂雞,外加當他家師傅無聊時的消遣兼陪聊,他什麽也沒學到,倒是野外生存技能上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來來,這一整箱子都是為師年輕時候搜刮到的武林秘籍,你自己看看,喜歡哪本就挑哪本,全部都要也行。”白發老者再一次無視了自家徒兒的抱怨,伸手將木箱外麵鏽跡斑斑的鎖頭給一把捏碎,然後開了箱蓋招呼少年過去看,又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把這些秘籍都看完了,再配合為師前些日子度給你的內力,等你練成了,勢必能在江湖上闖出一番大作為,到時候也就不算辱沒師門了。”

他老頭兒敢用剛吃完的那隻鹵豬腳打賭,這話絕對百分百靈驗——如果賭輸了當他沒說過。

“……師傅,”少年看著滿箱子書頁都泛黃了的殘破書卷,顫抖著手隨便翻了翻,再度哽咽了,“要不要這麽坑爹?”去他奶奶的大作為,擺在他麵前的這些書,他……他都沒一個字看的懂的好不好!

“何為坑爹?”

“你連你爹都坑是不是很不人道?”

“……”

“我說師傅,要不你找個師兄師姐什麽的來教教我吧,這些神馬武林秘籍的……徒兒我都看不懂啊。”少年淚眼汪汪,他當初到底是怎麽會攤上這麽個師傅的?蒼天啊!

“我就你這麽一個徒弟,去哪裏找師兄師姐,要是有師兄師姐,我還用得著把這一身深厚內力都傳給你嗎?”白發老者吹胡子瞪眼睛。

“毛線!”少年尖叫控訴,“你傳給我是沒錯,可是我不能用啊。”

“誰說不能用,那麽多秘籍你不會去練啊?”白發老者用腳踢了踢裝秘籍的木箱,提醒他選擇多多,切勿錯過。

“都說了我看不懂了!”再次尖叫。

“誰理你,自己看去。”他老人家都活膩歪了,沒空教徒弟,要學武功自己看去。

“可是……可是……”少年揪著頭發內牛滿麵,“聽說內力控製不好會走火入魔……”他不想一個不小心就玩自殺或者被別人殺啊!

“……這麽說好像也挺有道理,”白發老者猶豫了下,“這樣吧,如果你真的不想要這身內力,為師教你一個方法讓你轉移到別人身上去怎麽樣?”

“什麽方法?”少年眼巴巴的瞅著自個師傅。

白發老者從床上跳了下來,在旁邊的櫃子裏翻了兩翻,然後從一個落滿灰塵的小盒子裏摳出兩粒紫金色藥丸來,順手拋到少年手上,“呐,這是為師煉製的秘藥,你把它吃了,下山隨便找個人成親,然後行周公之禮,每一次就過度一些,過個幾年應該就能度完了……”

“師傅……”

“徒兒?”

“您老還能再坑爹一點嗎?”

“……”

“你嘛好歹也睜大你的眯眯老花眼瞧瞧清楚,我誒!還是個小孩子誒,你跟我說周公之禮?”他老糊塗了吧!他今年也才十二歲,未成年好不好,未成年!

“那就等多兩年。”某白發老人為老不尊的踢掉髒兮兮的布鞋,一邊享受的搓著腳丫子,一邊挖著鼻孔閑閑的建議。

瓦擦!少年悲憤了!

“那要是以後發生婚變還是神馬的,我要怎麽把送出去的內力拿回來?是不是多做幾次就行?”

“……你做夢吧你。”當內力是麵條,過度內力是在拔河嗎?還想拿回去!嘖。

“還是師傅你有什麽吸星大~法教給你唯一的徒弟我?”吸星大~法能把別人的武功都吸過來給自己用,是的吧?是的吧?!

“裏麵那麽多書,自己去翻。”他老人家都要死了,沒空,沒力氣。

“……師傅。”少年低頭,捧著藥丸一副沉默模樣。

“嗯?”

“反正您老都活膩歪了,能在您老仙去之前讓徒兒我揍一頓麽?”

“……我死了。”

白發老者說著,立刻頭一歪,攤開四肢躺倒在床上。

“死了?”少年臉上帶著猙獰的笑容將手指骨掰的格拉格拉作響,“死了正好,先讓我揍一頓再說。”

“額咳咳!等等,為師還沒斷氣!”白發老者呼啦一聲又坐了起來,臉上一點羞愧的神色也沒有,反倒是不淡定的反過來指控,“不孝徒兒,蹂躪師傅遺體是要遭天打雷劈五雷轟頂的!”

少年冷笑,一邊繼續掰著手骨做威脅狀,“就您老臉色紅潤聲如洪鍾的模樣來看,說不定等徒兒的徒兒都掛了您老還活蹦亂跳的在吃喝玩樂。”禍害遺千年可不是說假的。

“……”

白發老者突然伸手,疾如閃電的在少年身上連點兩下,少年一個不察,立刻維持著雙手成爪的姿勢被定在原地。

……居然給他出陰招,卑鄙無恥啊!

“不孝徒兒,冥頑不靈。”用油膩膩的手在少年頭上敲了幾下,白發老者鼻孔裏噴著氣,仿佛連那白胡子都被吹的飄起來了,“為師現在就找個地方安安靜靜的駕鶴去,你就在這裏好好的反省反省吧,將來等你遇到命定之人,你一定會感謝為師的用心良苦的。”

說著,揮了揮髒兮兮的灰色袍袖,昂著頭背著手慢悠悠的晃出了門。

剩下欲哭無淚的少年在原地保持獰笑的模樣乖乖的被罰站。

五個時辰後,穴道解開,少年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自家師傅算總賬,結果翻了一整天,把整個山頭都翻過來了也沒看到半個人影,隻在懸崖邊上常打坐的巨石上看到他老人家留下來兩句天雷滾滾的話。

第一句:輕輕的為師走了,就如為師輕輕的來,為師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隻烤雞。

第二句:不孝徒兒,為師走了之後,好好練武,逢年過節記得燒多點元寶蠟燭,勿念。

少年看完當場崩潰,一個旋身拔腿奔往斷崖處,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半晌之後,風景絕美猶如仙境的上清峰峰頂傳來他撕心裂肺的哭嚎,“師傅!你別走啊,你走了我怎麽辦?你還沒告訴我怎麽從這裏下去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