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將心比心

薛斐言被薛流嵐這一聲嗬斥驚得一愣,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劍刃之上,暗道一聲不好。此事若是鬧起來,她慕容瑾私自入天牢探視薛流嵐的罪定下,隻怕他自己悖逆兄嫂的罪也逃不脫。王朝向來都是禮儀孝道治國的,要真的論起來,他的罪不見得會比慕容瑾的輕。

“小弟無狀,請五嫂莫怪。”薛斐言收了手上的劍低聲道。

“無妨。自家兄弟,就不遠送了。”慕容瑾咬著牙站直了身子露出笑意。

薛斐言報以一笑,拱手告辭,帶著身後的侍衛離開了牢室,門哐當一聲緊緊的閉合上,阻斷了慕容瑾的視線。

小丁子也識相的走到門口繼續守著。

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慕容瑾一顆心終於是放了下來,轉過頭卻不料身後的薛流嵐正一臉怒氣的對著自己。

“怎麽了?”慕容瑾一怔。

薛流嵐不回答,眼睛盯著慕容瑾的手臂,她左手的手指縫中已經隱約有了血跡。

“為什麽不躲開?對你揮了劍到底也是他理虧在先。”明明是心疼,出口竟薄帶了幾分嗔責。

慕容瑾笑道:“若真是鬧到皇上那兒去,還是有些真憑實據的好。”說完,又睨了一眼右臂上的傷口。“不過是擦破了些皮,過些日子就好了。”

她說的雲淡風輕,薛流嵐反而不知是該怒還是該喜,隻能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隔著欄杆攬過慕容瑾,低聲在她耳邊道:“眼看著自己的女人受傷,這滋味不好受。”

慕容瑾臉上一紅,輕笑道:“看著自己夫君受苦,心中亦不是滋味。”

“你……真是拿你沒有辦法。”薛流嵐揚唇笑道。“約莫一炷香了,回去吧。”

“你打算如何?”慕容瑾抓著薛流嵐的手臂凝視著他。

薛流嵐想了一想道:“郭尚忠那一麵還是要探一探。”話至此,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還有什麽?”慕容瑾捕捉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猶豫,心下也已經猜到了些。“莫非是關於蝶曼姑娘的?”

“嗯。她自江湖起身,我尚在微末之時就一直助我。”

“故而也必要以德報德是嗎?”

“不錯,若是此番當真威脅到了她的安危,能否盡力保住她?”薛流嵐盯著慕容瑾試探著問道。他很清楚,這樣的要求對於慕容瑾來說有些為難,若她不應也是情理之中。

慕容瑾沉吟了一下,笑道:“能力之中我定會保蝶曼姑娘平安,你放心。”

她竟應了!薛流嵐一窒,繼而聽見她娓娓道來理由。

“蝶曼姑娘既然有相助之恩於你,自然也就是有恩於我慕容瑾。她的安危我自當義不容辭。”慕容瑾握了握薛流嵐的手認真的回答。“況且蝶曼姑娘手上的是你暗中的勢力,自然還是不失去的好。”

薛流嵐看著慕容瑾明媚的眼眸閃動著奕奕光彩,嘴邊也漸漸的揚起溫和的笑意。

帝王應無情,所幸她值得他動情。

薛斐言自天牢中出來,一路徑自走著。他走得並不快,然而身後侍衛裝束的淩燕卻與他相隔很遠,仿佛在下一個轉角就會永遠的消失在黑暗中。

她還在斷斷續續的咳嗽著。半年光景了,請了大夫也吃了許多的藥,可淩燕那一次落水留下的後遺症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嚴重,甚至已經開始影響她的反應與身手。

薛斐言深深的歎了口氣,眉頭越皺越深。他倒是可以不在乎淩燕武功的退步,但是薛斐言很清楚,淩燕不可能不在乎。

“今日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原本我也不能將她如何。”薛斐言平靜的說著,自顧自的走,看起來像自言自語。

身後的人忽然沒了聲音,夜裏的街道出奇的安靜。

“怎麽不走了?”薛斐言站住腳步,轉過身來看著與他隔了很遠的淩燕。

淩燕垂著頭站在原地,不說話也沒有再向前走。空曠的街道上就隻有他們兩個人相對站著,夜風襲襲吹起兩個人的發絲,淩亂的飄在空中無所依靠,亦不會相互糾纏。

“淩燕想求主子應允淩燕一件事情。”好久,淩燕啞著嗓子道。

“什麽事?”薛斐言垂著的手一緊,向著淩燕的方向走了幾步。

然而,淩燕幾乎同時的連著向後退著,始終與薛斐言保持著二十步上下的距離,不敢抬頭看他。

“說,什麽事?”薛斐言的聲音染上一層怒氣,眼睛緊緊的盯著淩燕。

“請主子放淩燕離開夜刃。”淩燕忍住眼中淚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冷漠。

薛斐言咬了咬牙,冷聲道:“你可知道一旦入了夜刃,除非是死,否則終身不可離開。”

“屬下……知道。”淩燕的心頓時如墮入冰窖一般,冰冷的眼淚沿著麵頰滑落下來,迎了夜風越發的沒有溫度。

“既然知道,可還要離開嗎?”薛斐言筆直的站著,眼神落在淩燕的身上,緊緊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聞言,淩燕涼涼的笑了一聲,抬起頭道:“主子保重。”

薛斐言眼眸一緊,一道冷光晃過他的眼睛,不待細想,薛斐言整個人已經如離弦之箭一般衝向淩燕。

手腕相交,鋼針的尖端離淩燕頸處隻有半寸不到。

“你幹什麽?”薛斐言登時怒氣衝天,一把奪下淩燕手上的鋼針,揚手一揮,鋼針“鐸”的一聲沒在一旁的柱子中。

“屬下隻是不想成為主子的絆腳石。”淩燕低聲道。“若不是淩燕成了主子的弱點,今日主子已經將五皇子妃送至皇上麵前治罪了。”

她果然還是放在了心上。薛斐言心裏歎息了一聲。

“我薛斐言的弱點自然要好好的護著。”薛斐言的手搭在淩燕的肩頭,低下眼眸看著她。“如今你還在夜刃,此任務便交付給你。”

“什麽?”淩燕疑惑的看著薛斐言。

薛斐言柔和一笑道:“好好保護我的弱點,不要讓她受一絲傷害。若有朝一日功成,定有後賞。”

淩燕呆呆看著薛斐言,他的眼眸仿佛天上繁星,閃爍著柔和的光亮。垂下頭,淩燕狠下心來搖了搖頭:“淩燕去意已決,請主子開恩。”

薛斐言的笑僵在臉上,搭在淩燕肩頭的手用力握住她消瘦的肩膀上,聲音冷得讓人毛骨悚然。

“若我今日不允,你是不是要死在我麵前?”

“是。”淩燕倔強的抬起頭,逆著薛斐言的目光看回去。

“嗬,好,很好。”薛斐言收回手負在身後,怒到了盡頭反而笑出聲音來。“不愧是跟了我薛斐言八年的女人。”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傳入淩燕心中引起一陣一陣的疼痛。淩燕連忙別開眼睛,死死的咬住下唇不然自己哭出聲音來。

“唰”的一聲,薛斐言腰間軟劍出鞘,抓起淩燕的手將劍塞進她的手中,向後退了幾步,抬起劍尖抵在自己的心口上。

“主子!”淩燕的手不受控製的抖著,他的雙指並攏擎著劍刃,讓她不敢猝然放手。

“既然你已經選擇了,好,我薛斐言陪你便是。”薛斐言冷然看著淩燕,抬腳便要向前一步。

淩燕下意識跟著後退,驚恐的瞪著薛斐言。

“這八年之間你已經成為我心上的一部分,既然注定了日後心痛而死,倒不如此時了斷來得幹淨。”薛斐言平靜的說著,甚至嘴角處尚帶著一絲灑脫的笑意。

“不,不。”淩燕慌亂的搖著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卻無法模糊薛斐言認真的麵龐。

“我說過,你不隻是屬下,也不隻是屬於夜刃。看來你已經忘了,好,那我提醒你便是。”薛斐言仍舊向前走著,鋒利的劍尖已經劃破了他的外袍,有一滴血滴落在劍尖之上。

“主子,我求你,求你不要再逼我了。”淩燕無力的嗚咽著,驟然放手任由那把劍落在地麵上。她也跟著跌倒在地上,死死的垂著頭。

薛斐言眉頭一皺,走上前單膝跪地,俯身抱住淩燕,輕柔的撫著她的背道:“是你在逼我。淩燕,你是真的什麽都不明白嗎?”

“主子,淩燕隻是希望在暗中助你,可如今這一點卑微的願望都已經不能達成了。”淩燕的手死死的抓住薛斐言的廣袖,無助得仿佛一個迷路的孩子。“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不想淪落到給你添麻煩。”

“這不是負擔。”薛斐言吻了吻淩燕的額頭。“傻丫頭,從你入府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你不能夠離開我,這是我選擇的,所以不是負擔。”

“可是我已經失去了一個作為刺客最要緊的東西。也失去了守在你身邊的資格。”

“淩燕,成為我薛斐言最鋒利的刀意味著什麽?”薛斐言拉著淩燕站起身來,輕笑著看著她。

淩燕沒有回答,等著他下麵的話。

“意味著生死相守。”薛斐言刻意將後麵的四個字說得很重。“習武之人從來都不會放棄自己手上的利刃,不管是否已經折斷。”

不管利刃如何,從不拋棄。這是薛斐言最初教淩燕習武的時候對她的第一個要求,原來也是他最初的承諾。

不遠處的一個屋子的頂上,一個人屈膝坐在上麵,半含了微笑的看著夜半街道上的這兩個人。

驀然輕聲一笑:“如今倒有點意思了。”言罷,站起身來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