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借刀殺人

“咳咳咳。”昏迷中的淩燕輕咳了幾聲,漸漸的轉醒過來。入眼便是輕紗帳子,似乎已經回了之前所住的府衙之中。緩了口氣,淩燕偏了頭,一個坐在自己身邊的人影闖入視線。

“醒了?”薛斐言忙站起身來,伸手將淩燕緩緩的扶起來。

淩燕順著薛斐言的力道坐起來,眼中的仍舊是一片疑惑的神色。明明是記得那一腳落下之後,自己隨著那棵樹一起落下了水裏,而後呢?就覺得自己被一個人死死的攬在臂彎中,他似乎喚了自己的名字,然而又是那樣的模糊,已經記不得後來了。

“淩燕,既然當初我將你救回來,你的性命就是我的,此番你膽大妄為了些。”薛斐言負手立在淩燕的床邊,臉上一層冰冷霜氣,讓人看著就不由得一陣心涼。

“屬下……”淩燕垂下頭卻不知道該如何說。猛然隻覺得胸腔之中湧出一口氣來,引得她死死壓下去的咳嗽爆發出來,隻得伏在枕上咳著,蒼白的臉上一陣一陣的潮紅。

薛斐言眉頭一動,忙上前輕輕拍著淩燕的背,一麵深深的歎了口氣。當時上岸時,且不說兩個人如何狼狽,淩燕麵色如何似死人一般,當看見她仍舊死死的握著那個錦盒的時候,薛斐言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從心口呼嘯而過,隻覺得無法呼吸。

“可好些?”薛斐言輕聲問。

淩燕用手掩住口鼻,點了點頭,然而始終緩不過這一口氣來對薛斐言說些什麽。

“七皇子可在?”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屋中稍有的靜默,薛斐言起身站在門口。

“原來是棲梧公子。”薛斐言在門口讓出路來讓棲梧公子進了屋中。

棲梧公子將手上的藥放在桌子上,回身笑道:“既然銀兩已經安然送到,那麽棲梧就告辭了。”

“如此匆忙?”薛斐言凝了一下眼眸。“這一次若非棲梧公子及時趕到施以援手,隻怕在下與淩燕都要葬身魚腹了。此活命之情薛斐言永記在心,結草銜環定當報答。”

說著,薛斐言雙手握拳當胸,平推在棲梧公子的麵前,頭微微頷下,神色甚為懇切。

“在下當不起。”棲梧公子伸手扶住薛斐言的手臂。“七皇子是公子的兄弟,公子如此重兄弟之情,若是在此處也定會令棲梧不惜一切代價相救。”

話說至此,薛斐言已然明白棲梧公子話中的意思,彎了嘴角笑道:“六哥的情斐言自當記下。”

棲梧公子也隻是一笑:“那麽,棲梧就告辭了。”才邁開步子,棲梧公子又頓住:“對了,隨我一同來的江南花映楊家的三少爺想請七皇子一見。”

薛斐言聞言,看了一眼一直掩著口鼻努力不讓自己咳出聲音的淩燕,轉回目光道:“少時我定會去登門拜訪那位楊三公子,有勞。”

棲梧公子點了點頭,一直背對著屋中所有人的人直到她離開,故而,無論是薛斐言還是淩燕都沒有看見她麵上的那抹笑意。

“來,先將藥喝了吧。”薛斐言端起藥沿著床沿坐下。

“屬下,咳咳,屬下自己來,咳咳。”淩燕伸出手去拿藥碗,卻不料薛斐言的手臂向著旁側動了動,躲開了她的手之後,徑自拿起藥碗中的湯匙,盛了一湯匙的藥放在口邊輕輕吹了吹,又放在唇邊抿了一口後遞在淩燕的嘴邊。

淩燕怔怔的看著薛斐言這一係列自然而從容的動作,竟忘了張口將藥喝下去。

“已經不燙了。”薛斐言溫和的笑著,目光中帶著似水的柔和。

“還是,咳咳,屬下自己來吧。”淩燕固執的伸出手去。

薛斐言無奈的放下藥碗,將淩燕已經伸在身前的手握在手中。

冰冷的手,溫暖的掌心,淩燕凝視著薛斐言,他亦溫和的回望著她。

“屬下……”淩燕猛然醒過神來要將手抽出來,怎奈她越用力,薛斐言握得便越緊。

蒼白的臉上,潮紅還是羞得通紅,此時已然分不清,隻覺得眼前的人麵似桃花,垂了頭自有幾分嬌媚。

“為什麽要這樣不顧性命。”薛斐言開口,聲音不易察覺的有些顫抖。

淩燕呆了一下,唇角輕輕彎了一段落寞的笑意:“那是主子特特為鄧姑娘尋了的,向來珍惜。”

“隻因我珍惜,故而便拚了自己的性命不要?”薛斐言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又重了幾分。若是此時便失去了,他將如何幾乎無法想象。

一聲痛呼被淩燕死死的壓回胸腔之中,卻又激起更加劇烈的咳嗽聲。

薛斐言忙放鬆了手,卻仍舊不肯放開,忽然無奈的長歎了口氣:“該說你什麽好。”

一麵說著,薛斐言一麵從懷中取了那紫金簪插在淩燕有些淩亂的頭發上。

“終歸是你的,也不枉了你喝下去那麽多水。”似有些責備,卻更多又是疼惜,薛斐言屈起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淩燕的頭。

“這……”淩燕蹙了蹙眉,勉強坐直了身子與薛斐言對視,伸手就要將頭上簪子拔下來。

“做什麽?”薛斐言出手快,一把將她另一隻手也握在手裏。

“淩燕此番隻是一片忠心,不敢受主子什麽賞賜。況且,也連累了主子入水相救,功尚不抵過。”

可真的是為了這原因嗎?

他要送給別的女人的東西,她不要。

“你也知道我是為了救你才落下水的?”薛斐言向前靠了靠,頭離淩燕很近,近的淩燕能夠感覺到他輕微的呼吸氣。

“屬下……”

“若隻是屬下,我薛斐言未免有些好心過頭了。”薛斐言輕笑一聲。“上一次鷹的任務失敗什麽樣的後果?淩燕,你也知道,我從不是那般好心的人。”

任務失敗被擒,五馬分屍的消息傳到薛斐言耳中,他也隻是蹙了蹙眉,不予相救。夜刃向來的規矩,生死自負。

淩燕垂下頭不語。

“所以,淩燕,不隻是屬下那麽簡單。”薛斐言放開淩燕的手,撫了撫她蒼白的臉頰。又伸手將簪子撫得端正。“你不隻是我夜刃中最厲害的刀。”

慢慢的抬起目光,淩燕看著薛斐言,似乎不解,可有似乎覺得從來便是這樣,不隻是下屬,不隻是屬於夜刃。

“在這裏慢慢想吧。”薛斐言朗聲笑了起來,一麵起身。“六哥遣了人來送賑濟的銀兩,無論怎麽說也要去看看。”

“咳咳……”淩燕開口,咳嗽聲卻先於話語出口。頓時心便已經涼了半截,即便是不通藥理,自己的身體如何到底還是有些感知的。

見淩燕臉色一變,薛斐言的心也沉了一下,繼而風淡雲輕的道:“喝了這藥免得日後落下病根。”

“嗯。”淩燕應了一聲,端起已經溫度適宜的藥一飲而盡。真的會好,一定會好。她這樣安慰著自己,卻掩不住眼中那近乎絕望的悲涼。

薛斐言合上門,臉上的笑意漸漸的落了下去。淩燕此番落下水,嗆水過多傷了肺髒,隻怕日後這咳嗽的毛病都不會好了。那樣一個善於蟄伏,從來都來無影去無蹤的人啊,如今毀了她如何受得了?

“七皇子別來無恙。”院中,星遠遠的站著。此時此刻,她並不是那個朱雀營中的星,而是江南花映楊家的義子,楊家三少爺楊敏誠。

“楊公子別來無恙。”薛斐言轉過身,方才麵上那悲戚之色已然風消雲散,隻剩下溫和笑意,銳利目光。“此番有勞楊公子送了銀兩過來。”

“我楊家受六皇子之托,亦是為國盡綿薄之力。這二十萬兩的銀子還望七皇子善用。”楊敏誠似有所指的笑道。

薛斐言眼眸低了一下,輕笑:“這是自然。百姓如水君為舟,可載之可覆之。待渭河之事評定,本王定然親送賬簿到楊府之上。”

“這便不必了。”楊敏誠連忙拱手笑道。“七皇子的英明舉國皆知,我楊家斷不敢懷疑。”想了一想,楊敏誠又道:“隻是想提醒七皇子一件事情。”

“哦?”薛斐言眉頭揚起,目光緊緊的盯著麵前的這位公子。楊家果然不簡單,看這位公子通身的氣派,言談之不俗,斷不是普通商人之家的風範。早在金都玉門嬌便見識過,如今這感覺越發明顯。

“今日陳府搶米之亂,報信之人冒犯恐皆不是偶然。”

“楊公子此話是指有人意欲要了本王性命?”

“這在下就不得而知了。隻是聽聞那些亂民口中說著若是早有人帶頭,也不至於之前在陳府吃了虧。”楊敏誠抬頭看了看天色,又將目光落在薛斐言身上。“在下想著,當不是巧合吧?”

今日陳府損失嚴重,按著陳維的性子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便是父皇不說什麽,隻怕那些陳府門生的唾沫能將他薛斐言淹死了。念及此,薛斐言冷笑了一聲。如此借刀殺人倒也是一條好計。

“在下言盡於此,至於後事如何就憑七皇子定奪了。家父所賦之任業已完成,敏誠明日便告辭了。”楊敏誠恭敬的拱了拱手後便轉身離開。

傍晚時分,一隻鴿子自楊敏誠的窗口撲棱棱的飛起來,腳上帶著的竹筒映著夕陽倒不甚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