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棲梧公子

薛墨彥把玩著手裏的酒杯,輕笑一聲道:“渭河水患不是老七的事情?什麽時候你也開始操心上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老七就是再能耐,恐怕也不能空著兩隻手去賑災。”薛流嵐自顧自的倒了一杯酒。“渭河富庶,那地方的土豪鄉紳也不少。據我所知,這一次要不是土豪大造圩田,也不至於到渭河決堤的程度。”

“說吧,看我能幫上什麽?”薛墨彥放下酒杯看著薛流嵐。

“十萬兩銀子。”薛流嵐也不和他兜圈子,一語道破此來的目的。

“十萬兩?你這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啊。”薛墨彥笑了一聲。“拿什麽和我換?”

“你想要什麽?”薛流嵐也不看對麵的人,心中自是知道以壺中乾坤的勢力,十萬兩是拿得出的,以薛墨彥的性子,既然他開了口也定然是會借的。然而,親兄弟明算賬,總還是要有些抵押才好。

薛墨彥略略思量了一下,笑道:“聽說鑄劍大師洛汶一生隻得三把軟劍,一把在老七手裏,另一把在你夫人慕容瑾手裏。”

“那是慕容瑾的陪嫁,我做不了主。”薛流嵐懶懶的應了一句。

“那你日前得的那塊上好的血玉呢?”

“拿去和花映楊家換了映紅。”

薛墨彥白了薛流嵐一眼:“你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洛汶的第三把軟劍在我手裏。”薛流嵐盤膝坐正了身體道。“十萬兩銀子,傍晚我將劍送到你手上。”

“什麽?”薛墨彥一愣。“你怎麽會有那把劍?”

“本是四佑帶給大哥的,隻是他回來時,大哥已經不在了。”薛流嵐的目光落在桌子上,平靜的回答。

薛墨彥的表情也跟著僵了一僵,好一會兒才道:“大哥故去之後,恐怕咱們兄弟相殘再難阻攔了。”

“你與四佑都竭力在避開,所剩下的無非就是我與老七。”薛流嵐苦笑了一聲,飲盡一杯酒。“縱然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我與老七到底鬧不到相殺的地步。不然,以老七的功夫,早已經動手了。”

“你們兩個定要如此?”薛墨彥屈了膝坐著。“老七如何想的我不清楚,你呢?不過是一個猜測,甚至連證據都沒有,值得?”

薛流嵐淡淡的抬起眼看著薛墨彥,麵無表情的將頭轉開:“改日我再來找你喝酒。”

說完,徑自就要起身離開。

“五哥。”薛墨彥也忙跟著起身,開口叫住他。“你若是敗了呢?”

“兩家人頭定會與我陪葬。”薛流嵐亦不回頭,隻是低聲平靜的說了一句。“不過是同歸於盡,有何懼?”

薛墨彥垂在青衫一側的手緊了一緊,好一會兒才道:“十萬兩銀子如何給你?”

“江南花映楊家,合了兩方銀子我會著人送到渭河交付給老七。”

“此番若是他治理水患不利,定然會引起父皇的不滿。”

“不急於這一時,犯不上將百姓性命一並搭上。”

薛墨彥看著麵前這位兄長的背影喟然感歎。這許多年中,薛卓然,薛流嵐和薛墨彥都是在太子操勞國事之下有片刻偷閑。而當作為太子的兄長出事後,第一個站出來的卻是這個素來不喜歡官場的薛流嵐。不僅僅是因為一母同胞,更是因為一個藏在他心裏多年的猜測。

“慕容瑾知道嗎?”

“沒有這個必要。”薛流嵐轉過身來看著薛墨彥。一雙濃黑的眼眸平靜而深不可測。“四佑的病約莫又要發了,得了空去看看。”

“我已經遣了人去尋藥,過些日子就到了。我聽說醫聖的傳人在殷國?”

“四佑的病是承了他母妃的,我去問過重華。”言及此,薛流嵐搖了搖頭。“你還自由些,沒事多看看他。”

薛墨彥點頭:“你如此顧兄弟,又何必與老七鬧到這個份上?”

聞言,薛流嵐微微一笑,思忖了一下回答:“黨派之爭,畢竟誅殺異己更容易。”

言畢,薛流嵐徑自開門離開,消失在薛墨彥的視線裏。

薛墨彥呆立在原處,思量著薛流嵐最後的這一句話。鄧家如今將賭注押在了老七一邊,若是薛流嵐功成,那麽自然可以將鄧家一網打盡。可是,郭尚忠呢?他如今可是站在了薛流嵐這一麵。

“在看什麽?”薛流嵐出現站在慕容瑾的身後,低低的笑問。

慕容瑾猛然回頭,對上薛流嵐含著笑意的眼睛:“這麽快就出來了?”

“不然呢?在這裏小住幾日其實也不錯。”薛流嵐環顧了一下四周。“老六這院子真是越發精致了。”

“雖然精致,到底是書生意氣。”慕容瑾看著院中錯落的假山,還有盡心嗬護的奇花異草。畢竟比不得塞上風光,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下縱馬飛馳。

“過些日子我陪你回武川看看可好?都已經過了歸寧之期這麽久了。”薛流嵐俯下頭看著慕容瑾,微微揚起嘴角輕笑。

慕容瑾看了他一眼,搖頭:“哪裏來這等閑工夫?日後再說吧。你與六皇子談完了?那麽,我們回去吧。”

“這壺中乾坤的酒菜最是有名,不嚐一嚐?”薛流嵐拉住才抬腳要走的慕容瑾。

“不了。”慕容瑾輕笑。“時候還早,不若出去走走吧。”

一麵說著,兩個人一麵並肩走出了壺中乾坤。背後的二樓上,一襲青衫微隱,薛墨彥靜靜的看著薛流嵐與慕容瑾的身影消失。

遇上危險時下意識的擋在她麵前,看來是動了真情的。可是,這樣的琴瑟和諧又能維持多久?皇位之爭牽扯著外戚,宦官,還有地方土豪劣紳等諸多勢力,薛流嵐又能在這諸多勢力之中長袖善舞到幾時?

“公子。”棲梧公子站在薛墨彥的身後低聲道。

“已經處理了?”薛墨彥負手回過頭問。

“是。”棲梧公子頷首,抬眼看了看薛墨彥,欲言又止。

薛墨彥眉頭一動,思量了一下問道:“有什麽事情?”

“也不是什麽要緊事情。”棲梧公子彎了嘴角一笑。“既然無事,那麽我就告退了。”

“等等。”薛墨彥叫住已經轉身了的棲梧公子。“我知道你是想問這十萬兩銀子的用處。”

棲梧公子並沒有回身,隻是微微偏了一下頭:“生意人自然是錙銖必較的。”

“送到江南花映楊家,用來買了一把劍。”

“好貴重。”

“自然,洛汶的第三把軟劍當然是無價之寶。”薛墨彥走到棲梧公子的麵前,端詳了一下他的臉。“整日帶著人皮麵具,不嫌悶得慌?”

棲梧公子側了臉冷冷的回答:“怕嚇了別人。”

“換了這身衣服,我在酒台等你。”薛墨彥言畢,徑自抬步離開,將棲梧公子一個人留在原地。

他至今還能夠記起當時棲梧在自己麵前決然的說此生便如此過。可是,若真是如此過,他當如何?

在壺中乾坤的後園中有一處很幽靜的竹林,因著是精心嗬護,故而即便此時已經初冬時節,仍然翠綠依舊。竹林正中有一個小台子,上麵端正的擺著一張矮桌。台子兩旁各有一個葦葉編織的席子,剛剛好夠兩個人坐著對飲。

薛墨彥端正的按著王朝皇室的禮節跪坐在台子上,看著對麵的人緩步走過來。

身量比棲梧公子略微顯得消瘦一些,著了一身翠綠影紗長裙,頭發散在身後,前麵由一綹擋在左臉側麵。那女子默默的走到台子之上,斂了裙裾跪坐在薛墨彥的對麵。

“不知公子喚棲梧至此處何事?”女子開口,聲音有些喑啞,似乎許久都不曾開口說話,全然不似當時棲梧公子的聲音那麽冷絕清涼。

“你以棲梧公子的身份在我這裏也已經有些年頭了吧?”

“四年。”女子應聲,風輕輕的吹撫過她麵頰旁側,長發微微飄起,隱約可以看見左臉上麵一道自眼角而下橫在麵上的疤痕。

“這四年你出必喬裝,言必以口技,也算是小心。當年的案子官府已經將你列為了失蹤疑犯結案。此後大可不必如此了。”薛墨彥目光平靜的看著對麵的女子,眼神之中帶了些歎息。

“既然官府已經說結了此事,便就是結了。”女子聲音冷漠,眼中無半點光彩,仿佛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可是在你心裏,這件事情仍然沒有辦法結束。”

“是,沒有也不可能結束。”棲梧驟然抬起頭來看著薛墨彥。“不過是因為一壇酒,一個人,他就能仗著鄧家的勢力害得我家破人亡,在我毀容不從之後更是將滿門的血案推在我一個人身上。公子,這件事情在棲梧的心裏永遠不會結束。”

“除非鄧衍死。”薛墨彥看著棲梧,抬起的手又悄然放回到自己的腿上。他不曾經曆那樣的生死悲痛,更沒有資格讓她放下。此番,不過是想要確定她的心思。

“是。”

薛墨彥點了點頭,鄭重的道:“你親送那十萬兩銀子去江南花映楊家,我予你一封書信,日後你便跟著他們了。”

“什麽?”驟聞離開,棲梧驚了一驚,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薛墨彥。“公子此話何意?”

“楊家會安排你接近鄧衍。”薛墨彥起身緩步走下小台。“這酒台我留著,三個月後我在此等著你新釀的塵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