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墨衣公子

越是秋日肅殺氣氛,金都京畿之地的事情越發的奇怪起來。原本兵部尚書於惟德的死,大家都以為是他那位被搶來的兒媳婦兒下的手,如今來看,倒是錯怪了這個原本就是苦主的女人了。

自十月中至今月餘,先後在金都及周圍的地方,先後死了七位京畿之地的官員。三省六部之中除了倒有三位大人莫名被刺殺身亡。死的方式竟都是與於惟德一般無二。

“如今金都之中人心惶惶,尤其是當官的,生怕哪一天自己的命也不保了。”柳把玩著手裏的酒杯,對慕容瑾笑道。

“本來一刀斃命的事情硬是要用毒來解決,隻怕不隻是想要讓那些國之蠹蟲受盡折磨再死。”慕容瑾飲了一口杯中的酒。“塞上的烈酒?倒是好久沒有喝到了。”

“這是星特地讓人從塞上快馬帶回來的。”柳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去看過那些官員死的時候的情景,的確一刀割喉會更方便。”

“然而這個刺客仍舊固執的選擇了下毒。”

“莫非是有什麽寓意?”柳也驀然注意起來。“定然是。我記得金都府尹的死態明顯是被人強行灌下毒酒的。”

“虧了是你,若是換了別人便也看不出什麽了,對嗎?”慕容瑾嘴角含著輕笑,彎了眉眼看著柳。

柳點了點頭,忽然見慕容瑾如此神色,心下已經明白:“這一次你又想到了什麽?”

“之前刑部定案,於惟德家的那位兒媳婦兒可是判了三千一百八十刀的刑罰。”

“你的意思是,這個刺客有心為那個女人翻案?”柳恍然大悟。“不錯,若是作案的手法相同,按照刑部的慣例定然就會覺得那個女人是冤枉的。不必經過再審即刻便能翻案。”

慕容瑾笑著頷首。不愧是曾經刑部尚書的兒子,盡管已經過去這麽多年,當年耳濡目染的東西仍舊會在不經意間脫口而出。

“這酒是帶回來了,不知道星什麽時候回來?”慕容瑾放下酒杯轉了話題。

提起星的名字,柳的眉頭不易察覺的皺了一皺。不過是一晃神的功夫,然而慕容瑾已經盡收眼底,陡然間心上一緊。

“怎麽了?”

“沒什麽。”柳安慰的笑了笑。“她回了江南花映楊家府上,約莫年後才會回來。”

“年後?嗬,倒是忘了眼看著就要年下了。這半年在金都真是度日如年了。”慕容瑾搖頭歎息了一句。“年下的時候你和翼都回去陪父親過年吧。父親就我一個女兒,如今也不能在跟前盡孝道。他一直將朱雀營中的每一個人都當做自己的子女,你們在也能寥解父親心中寂寞。”

聞言,柳笑道:“隻怕我們都回去,將你自己留在金都,將軍這年都不會過好。”

“不至於。縱是到了無依靠之時,也必不會有什麽大難。”慕容瑾眼眸流轉,眼前卻是出現那張常帶幾分慵懶笑意的臉。

兩個人正在玉門嬌的雅間中說著,慕容瑾無意之間瞥見樓下坐在台前的一位公子。那人一身墨衣,長發用玉冠束在頭頂,垂下來的發絲與身上的衣色融為一體。

離得微遠,隻看得那人的背影。然而就隻是這一個背影,就讓慕容瑾不得不留意細看。

柳也順著慕容瑾的目光看過去,那位墨衣公子的手搭在桌子沿上,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隨著舞姬的舞步敲擊著,一曲終了之時輕輕抬手鼓掌,從始至終,不曾有意中透著一種優雅與從容。

“那位公子不簡單。”慕容瑾收回目光淡淡的道。

柳點頭,轉眼間已經起身出去了。

不一會兒功夫,一身跑堂打扮的柳徑自走到那位墨衣公子的麵前,俯下身道:“這位公子,我家主人想請您一見。”

墨衣公子彎起嘴角頷首:“請帶路。”

繼而起身跟在柳的身後緩步而行,從始至終都隻是目光定定的看著前方。柳幾番回頭之後才確認,這位公子的眼睛是盲的。

“主子,請了這位公子來。”柳打開門進去,隨後讓到一旁為身後的公子讓出路來。

慕容瑾起身,目光落在那位公子身上。

“公子請進。”

柳看了一眼亙在門口的門檻,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這位墨衣公子欲言又止。

“在下雖是眼盲,耳朵卻還尚好。”他一麵說著,一麵抬腳進了屋子,連長袍都不曾沾在門檻上半分。

柳吃了一驚,與站在一旁的慕容瑾對視了一眼。兩個人心中對於這位墨衣公子的身份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

“麵前五步,公子請坐。”慕容瑾揚聲笑道。“早已聽聞殷國的公子蘇憶雖然眼盲卻是極好聽力,今日見識,佩服。”

蕭蘇憶端正的坐在凳子上笑道:“習慣罷了,多謝五皇子妃賜座。”

“素不相識,公子何以知道慕容瑾身份?”

“能用映紅的女子自然不是一般的女子,而能於錦繡之中有如此充沛中氣,縱觀金都隻怕隻有玉陵王了。”蕭蘇憶微微笑著,溫和的說道。

“公子細心著實令人佩服。”慕容瑾應了一句,心中已經忽然覺得一陣忐忑。這樣聰穎的一個人,隻怕不是那樣好對付的。若是他不允亦或玉陵不足以滿足他,那麽此番之舉恐就是引狼入室了。

蕭蘇憶靜靜的坐著,驀然笑道:“塞上的烈酒?如今在金都隻怕隻有玉門嬌一家才有吧。”

“不錯,這是著人特地從塞上帶回來的。終究在那邊待得久了,很多東西難以忘記。”說著,慕容瑾為蕭蘇憶斟了一杯酒放在他麵前。“請。”

蕭蘇憶抬手,手指無比精準的鉗住杯子平端起來道:“五皇子妃的意思那位姑娘已經說得一清二楚,此番蘇憶前來,隻是想問五皇子妃一句,當真願意以玉陵之地交換嗎?”

慕容瑾的手一緊,緩緩的笑道:“本王雖不是君子,但也懂得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道理。”

蕭蘇憶別有深意的點了點頭,雙手舉杯向著慕容瑾道:“蘇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當自罰一杯。”言罷,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事關重大,公子謹慎而已,何來罰酒一說?”慕容瑾也跟著飲了杯中酒。“那麽,請問公子何時才能將糧草送達武川我父帥帳下?”

蕭蘇憶放下杯子,笑道:“糧草我已托了星姑娘一並押送,算著路程,如今約莫應該到了。”

“什麽?”慕容瑾娥眉高高挑起,忍不住脫口驚呼了一聲。

短短時間之內竟然就能聚齊如此多的糧草,到底是蕭蘇憶能力超凡還是殷國國力已然淩駕於王朝國庫?無論是這其中哪一個原因,對於王朝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蘇憶雖是諸侯國公子,然而也略知朝中之事。先時便已經聽說武川糧草不濟之事,故而久已著人備下。借了這一次的機會便一並送去,也算是為慕容將軍盡一點綿薄之力。畢竟若是突厥南下,殷國首當其衝。”蕭蘇憶不緊不慢的說著,語氣平緩溫和,聽來竟有些朋友之間娓娓道來之意。

唇亡齒寒,他竟早就已經看出這其中的厲害,果然不愧是享譽王朝各個諸侯國的公子蘇憶,見識眼光都遠不是常人可比的。

慕容瑾略微沉吟了一下笑道:“公子就不怕此來慕容瑾反悔,不肯許以玉陵之地?”

“得失之間不過是翻手須臾之事,縱是玉陵王不允,在下的糧草也就隻當是保住殷國北疆太平,這筆生意無論如何蘇憶都不吃虧,玉陵王以為呢?”

“好一位賢明公子。”慕容瑾拿起桌上酒壺,滿滿的倒了酒,雙手執著杯子衝著蕭蘇憶道:“今日得見公子,此生不枉了。”

蕭蘇憶微微一笑,修長手指拿起酒杯,雙手交疊在杯前平推出去,朗聲道:“玉陵王謬讚了。請。”

慕容瑾也道了句“請”而後仰頭一飲而盡。

“玉陵一地信印不知如何交付於公子?”

“不必。”蕭蘇憶含笑搖了搖頭。“且放於五皇子妃手中不妨。他日若是蘇憶有了難處,自然會拜訪皇子妃。”

慕容瑾看著蕭蘇憶拱手告辭,負了手緩步走下樓梯,一時間愣在原處。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如此的順利,得了送到武川的糧草而玉陵之地尚在她手中。

“如此順利,會不會有詐?”柳站在慕容瑾身旁,一並看著蕭蘇憶墨色身影沿著樓前青石長路漸漸消失。

慕容瑾緊鎖了眉頭低聲道:“不知道。既然是交付給了星,想必不會是假的。你再問問看。”

“是。”柳答應了一聲,消失在了慕容瑾的視線中。

而在夜深之後的怡春院中,僻靜的院落中隻有兩個人對坐著,桌上兩壇好酒已然告罄。

“你就這麽痛快的答應了?”薛流嵐無奈的看著對麵的好友。

“自然。”蕭蘇憶揚起嘴角點頭。

“你不會將我供出來了吧?”薛流嵐一臉狐疑的看著蕭蘇憶。麵前這位可向來都是個赤誠君子,難保不會一下子說漏了嘴。

“咳咳。”蕭蘇憶忍了笑。“薛流嵐,不然我去向你的皇子妃將信印要過來?順便再提些別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