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事

流花苑內,書房。

緋衣杜方遙懶散的躺在軟榻上,一隻手撐著頭,斜臥著看著朱近臣在麵前走來走去,嘴角掛著一絲懶散的笑。也隻有在為數不多的友人麵前,他的嘴角才會有這樣放鬆的笑。

好一會,他才慵懶的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與身份不太相符的無奈,“我說,從我來這裏起你就一直在走來走去,我的頭都快要暈掉了。”

“你明知道,來我這裏很無趣的,偏偏還三天兩頭往這裏跑,這是你自找的。”朱近臣搖了搖頭,忽然往前幾步,手裏蘸著丹青的毛筆好似靈感突現一般的,飛快的在漸漸成形的畫紙上筆走龍蛇的添了幾筆,然後滿意的將手中的筆頭一仍,走到桌子邊,拿起酒壺就往嘴裏倒了幾口,大叫痛快痛快。

圖畫中畫的是一個粉衣撲蝶仕女,當朝主流的豐腴線條美酣暢淋漓,極富神韻,最後那幾筆更堪稱是神來幾筆,將畫中撲蝶仕女的神韻動作甚至是眼神都點綴的栩栩如生,讓人歎為觀止。

杜方遙撫掌拍了幾下,“世人一直言傳朱近臣琴棋書畫四絕,是個難得的天才,可是我卻是第一次見你作畫。歎為觀止,歎為觀止。”

“畫的再好,也不過是沒有生氣的東西。”朱近臣喝了酒,白皙的麵龐有著一層異樣的紅,他對著畫看了看,忽然身影一閃,就將畫紙拿在了手上,作勢要撕。

“你要幹嗎?”杜方遙動作更快。仿如一道魅影般的飛快將畫紙奪過去,在書桌上撫平,“如果你不喜歡,就送給我好了,何必作踐自己。”

“沒有靈魂的東西,留下來也是貽笑大方。”朱近臣歎了口氣。

“朱大公子一字千金,三年前封筆之後,丹青之畫在黑市更是漲到了一千兩銀子一幅,我這也算是發了筆小財。”

“隨你隨你。”朱近臣苦笑。

杜方遙便不理睬朱近臣,盯著畫紙看了幾眼,然後眉頭微微擰了起來,“你這畫的意境還真是豐富,居然埋藏著一層殺伐之意。怎麽,還是對三年前,我痛下殺伐的手段耿耿於懷呢?”

“總歸是忘不了的。”朱近臣搖了搖頭。

“我當年正是因為不願見你消沉才痛下殺手,哪裏知道,居然是做錯了。”杜方遙將畫紙掛到畫架上,拿起毛筆蘸了丹青,以極快的速度在上麵塗抹了幾筆,然後瞧也不瞧,將畫筆放到硯台上,又慵懶的躺到了軟榻上。微微閉著眼睛,不再說話。

朱近臣望著被修改過的地方有些走神,妙到毫巔的筆力,一前一後下筆根本就分不出半點差別,如果不是他親眼見到的話,根本就不知道,這幅畫原來是出自兩個人之手。說到天才,隻怕他更甚勝之吧。

他歎了口氣轉移話題,“王爺這兩天新婚之喜,本以為喜氣會衝淡一點戾氣,哪知道一點都沒變。”

“好端端的說這個幹嗎?”杜方遙冷聲道。

朱近臣便怔了怔,狐疑的看著杜方遙道,“怎麽,不喜歡?還是,不合你意?”

“把一個時刻會算計自己的人留在枕邊,你知道那不是我的習慣。”杜方遙冷聲道。

“這麽說來,這兩天,你都沒碰過她?”文人皆風流,朱近臣嘖嘖稱歎。

杜方遙麵色一變,還沒說話,就聽到有下人走進來道,“王爺,朱先生,王妃求見。”

“她來幹嗎?”杜方遙麵色不善道。

“王妃說來拜見朱先生。”下人回道,然後便聽到外麵一個女聲傳來,“王妃拜讀過朱先生的筆記之後,心向往之,渴望一見,還請代為通傳。”

朱近臣也是好奇王妃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居然打破三年不見客的習慣,點了點頭,“請王妃進來。”

……

逍遙王妃踏進書房的那一刻,看到杜方遙居然也在微微吃了一驚,然後看到白衣書生朱近臣,言傳他三次被當今皇帝召見而三次閉門不見,也算的上是風霜傲骨。寬闊的額頭,方形臉,一雙眼睛些微的凹陷進去,卻是書生氣息十足。

她對著朱近臣笑了笑,然後,目光就被當中的那幅畫吸引住了,畫中意境清冷,偏偏描繪的是一個宮裝侍女撲蝶的歡樂場麵,顯得極為不協調,但是仔細的看,卻又覺得,每一筆都是神來之筆,無比協調。

“這畫——”她隻說了兩個字,就有點控製不住情緒的向前,雙手指尖劃過還沒有完全幹透的畫麵,好半響才續道,“好生奇怪!”

杜方遙自她進來那一刻注意力便全部放在她身上,這時見她些微走神的樣子,與平時的淡定從容大不相符,胸口沒由來生出一股悶悶之氣,便道,“王妃,莫非對這畫有什麽高見不成?”

她退後幾步,再次打量了畫一眼,搖了搖頭,“臣妾隻是奇怪,這畫太好,以至於失態了。還請王爺恕罪。”

“好,哪裏好?”朱近臣看著這個豔麗的女子,情不自禁問道。

她大概沒想到朱近臣會問她話,愣了一下,然後就被杜方遙不耐煩的打斷,“江湖女子,難道你還真的指望她有什麽高見不成?”

她抿嘴微笑,也不說話,朱近臣則繼續問道,“王妃,剛才在下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嗎?哪裏好?”

她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走到杜方遙身邊坐下,然後才道,“觀這畫,筆墨酣暢淋漓,定是下筆之人思緒噴湧,胸有成竹所成,端有大家之風……隻是,喜慶的春景偏偏用淡漠之筆勾畫,未免稍顯不足。畫中撲蝶仕女的神韻雖然一一流露,但是眼神過於銳利,仿佛有殺氣。最後幾筆倒是出人意料,衣帶當風無風自動,寫出了畫中女子的隨意與自在,可是偏偏,因此而落了下乘?”

杜方遙眼中精光一閃,奇怪的看她一眼,終究沒說話。而朱近臣卻是被勾引起了好奇心,續道,“不知道王妃所謂的下乘,是謂何意?”

“朱先生用墨喜歡淺勾輕畫,是以根本無需任何修飾人物本身就很靈動飄逸,無端的加上衣帶當風這幾筆,不僅破壞了全畫的布局,更加使得女子眼中那絲銳利的殺氣更明顯。試問,一個帶著殺氣的侍女,在撲蝶的時候,有何快樂可言?觀先生這畫,該是出自兩個人之手才對。”最後這一句,卻是對著杜方遙說的。

朱近臣失笑,撫掌道,“王妃洞察秋毫,讓人佩服佩服,明知道最後幾筆是逍遙王加上去的,偏偏麵不改色的指出來,更加讓人稱歎。”

“妾身班門弄斧,還請王爺不要責怪。”她輕聲道。

“班門弄斧,今日這番見地,怕是朝中諸多大學士都要自愧不如吧?本王倒是沒想到,愛妃居然是色藝雙絕的女子呢?隻是本王有一件事很奇怪,你一個江湖女人,草莽殺伐,怎麽會懂的這些?”他修長的右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掐住了她的脖頸,目光瞬間變得無比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