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軍費削減
持盈正想著近來京城一片太平,沒什麽事給謝永去做,結果沒過幾天,麻煩就自己找上門來了。
步入臘月,年關將至,尋常百姓家尚且要做一年盤點,更別說朝廷,戶部匯總了過去一年的錢糧收支後,向中書、門下二省提出了來年的國庫開支計劃,大方向上得到了一致認可,然而準備上奏建元帝時,卻被崔頡攔住了。
崔頡以“兵者勞民傷財動搖國本”為由,要求削減來年的軍費開支,同時解散近兩成的府兵,令其返鄉耕種,以充實國庫。
當戶部侍郎問起那假如來年要對北狄用兵又該怎麽辦時,崔頡一語驚滿座:“我已同父皇商議過,接下來五到十年內不會主動對北狄用兵,力求議和,以保證南方各州郡不再出現餓殍遍野的情形。
回望曆朝曆代,無不是在民不聊生中廢舊立新,天下初平時帝王要做的作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安撫民心,休養生息,大楚也是一樣,身為儲君,崔頡的決定自然有其高瞻遠矚性。
然而這對於崔繹來說,卻不啻一道晴天霹靂。
削減軍費了,拿什麽喂飽東西兩大營中幾萬的將士?這不擺明了在和他過不去嗎?!自己都放棄了嫡長子之位、太子之位,連皇位都拱手讓給他了,他還想怎的,連將軍也不讓他當了?簡直豈有此理!
於是剛一聽到風聲,崔繹瞬間熱血上腦,差點提著畫戟衝進宮去找崔頡討說法,還是曹遷苦苦相勸,都給他跪下了,才將人給穩住,然後緊急丟給持盈去冷卻。
持盈正在家裏和程奉儀閑聊,一聽下人稟報說王爺暴跳如雷地回來了,馬上送走程奉儀以免她遭池魚之殃,然後命小秋去通知百裏讚,以百裏讚的心智,當不需要自己安排何時出麵,他自有分寸。
又想到謝永,持盈猶豫了下,自己倒是答應過會讓他在王府中發揮作用,但目前自己對他了解太少,崔繹為何發火也還未知,萬一弄巧成拙反倒不妙。
“……把謝公子也叫上吧,讓他跟著先生,別急慌慌地就衝進來。”
小秋答應著剛出門,崔繹就氣呼呼地進了院子,持盈披上貂裘迎出門去,笑著問:“王爺又怎麽不開心了?”說著將手裏的暖爐遞過去。
崔繹擋了回來:“不冷,你抱著,別著涼了。”一張臉黑得可以,三步並作兩步跳上台階,直衝進屋裏,抓起一個花瓶就往地上砸。
鏘的一聲巨響,持盈還在院子裏都給嚇得一哆嗦,忙問曹遷:“王爺這是怎麽了?”
曹遷歎氣,把削減軍費開支的傳聞給持盈說了,持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王爺太衝動,幸虧有曹將軍攔著,我去勸勸王爺,天氣這麽冷,曹將軍也坐下喝點熱茶,等吃過了晚飯再走吧。”曹遷尚未娶妻,回去也是冰鍋冷灶,也就答應下來,自跟著丫鬟去喝茶了。
小秋從偏院趕回來,攙著持盈走進屋裏,見那一地碎片,忍不住說:“王爺生氣了也別摔東西呀,嚇著夫人肚子裏的孩子可怎麽辦?”
“小秋!”持盈趕緊製止,生怕她火上澆油,一個不小心成了崔繹的出氣筒。
但崔繹怒歸怒,還沒有失去理智,聽了小秋的話,人反而冷靜下來了,擺擺手淡淡地說了一句:“碎片掃了,其餘人都出去。”
丫鬟們打掃幹淨後就都退了出去,崔繹坐在將軍榻上生悶氣,一臉要殺人的表情。
持盈忍俊不禁,道:“王爺以後可不能這樣,生的是外人的氣,摔的可是自家的東西,多不劃算啊。”
崔繹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拍拍身邊:“過來。”
持盈上前去與他並肩坐著,崔繹摸摸她的手,皺起眉:“手怎麽這麽冷?”
“是王爺的手太燙了,”持盈翻過掌心握著他的手,笑道,“習武的人都不怕冷嗎?”
崔繹五指粗長,摩挲著掌心裏那隻纖纖葇荑,半晌,心情稍微好了點,說:“太子來年要削減軍費。”
持盈略感驚訝:“哦?怎麽個減法?”
崔繹將聽到的情況簡要給她說了,邊忿忿地罵:“我事事避著他讓著他,他還不肯罷休,非要我連將軍也做不成,卷鋪蓋滾出京城他才滿意嗎!”
院中,百裏讚稍慢了一步,匆匆趕來,見謝永想也不想就要抬步繞過影壁,連忙拉住他:“別忙進去,現在不是時候。”
屋內,持盈笑著安撫:“王爺先別生氣,生氣也不能解決問題,太子殿下此舉對王爺確實不利,但皇上卻同意了,王爺覺得這是為何?”
崔繹一肚子氣,根本懶得動腦筋:“這還用問?他是太子,以後坐龍椅的是他,父皇自然是聽他的了,剩下我們這些沒用的兒子,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持盈搖了搖頭,慢聲細語地道:“倒未必是這樣,隻能說太子殿下善於粉飾自己原本的目的,就好比在魚腹中藏匕首,呈給皇上的是魚,合了皇上的心意,皇上自然就接受了,至於匕首要暗算的是誰,皇上或許不知道,也或許知道了也沒奈何。”
崔繹表情遲鈍地看著她,腦袋裏麵打結,扯了半天沒扯開,不由煩躁道:“什麽魚了匕首了的,七拐八繞半天,你到底想說什麽?”
持盈笑了笑:“是我口拙說不清楚,不如叫先生和謝公子來給王爺參詳參詳?”
“百裏讚倒也罷了,姓謝那小子叫來幹什麽?”在崔繹眼裏,謝永就是個吃白飯不做事的,除了替謝玉嬋收拾爛攤子賠禮道歉,好像也沒看出有什麽本事。
持盈解釋道:“集思廣益不是嗎?人多,想到的東西也多,或者把曹將軍也叫來?今天天氣冷,我叫廚房燉了羊肉,也留曹將軍在府上用飯了。”
崔繹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轉頭叫來丫鬟,吩咐道:“去偏院把百裏讚和謝永都叫過來。”
丫鬟過來傳話,百裏讚答應著卻不立刻出去,謝永不禁又問:“剛才先生說不是時候,現在王爺傳我們了,難道仍然不是時候?”
百裏讚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擺擺手:“不著急,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謝永隻得鬱悶地跟著,不時地伸頭張望,好像生怕去晚了崔繹遷怒到自己頭上。
過了沒一會兒,主屋的門又開了,小秋跑出來,到他們跟前飛快地低聲說:“太子要減軍費,王爺十分不滿,夫人請二位想想要如何應對。”
“多謝姑娘。”百裏讚拱手謝過,小秋又跑去廚房看菜了。
謝永目瞪口呆,半天才問:“夫人常這樣叫丫鬟遞出話來給先生?”
百裏讚失笑:“沒有,王爺就傳過我一次。王爺怒氣衝衝地回來,你我若是不知情,貿然進去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掀了逆鱗,下場可想而知,夫人了解王爺的脾氣,必會想辦法避免這種局麵,叫丫鬟出來遞個口信也就不難料到了。”
謝永緩緩點頭,眼神中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百裏讚絲毫也沒有察覺到,隻說:“走吧,現在可以進去了。”
二人進了主屋,隻見崔繹兩膝分開坐在將軍榻上,表情格外嚴肅,持盈坐在一旁繡花,抬頭衝他們點了個頭,什麽也沒說。
崔繹說:“今天本王得知了一件事,心情很不愉快,所以找你們來商議商議,看該如何解決是好。”
百裏讚一點頭表示“明白,請講”,謝永卻脫口而出:“王爺是在為軍費的事發愁?”
被他這麽一說,在場三人的臉色一齊變了,持盈險些紮到自己手指,慌忙去看崔繹的臉色,崔繹眉頭猛地皺起,聲調都高了不少:“你是聽誰說的?”
謝永冷不丁被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結巴起來:“我、我……”
“王爺,是這樣的,”百裏讚馬上鎮定下來,拱手一禮,將崔繹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方才聽到丫鬟過來通傳,我與謝公子在來的路上討論了幾句,軍費一事,是我的一點猜測而已。”
崔繹麵色不善:“猜測?”語氣中充滿了不信任。
持盈也有些擔心起來,她沒想到謝永說話會這麽不經大腦,自己叫小秋出去提醒他們,是希望他們有個心理準備,不是讓他們來崔繹麵前表演讀心術的啊!正猶豫著要不要主動承認,百裏讚飛快遞了個眼色過來,示意她按兵不動。
百裏讚一臉胸有成竹的笑容:“是,幾個月前王爺去程大人府上做客,程大人說起皇上駁回王爺的發兵請求,那時我就隱隱有感覺,戶部來年的國庫開支計劃定會在軍費上做削減,如今年關將至,正是戶部與中書、門下二省商議此事的時節,加上王爺最近心情不錯,能令王爺暴跳如雷的,多半也就是皇上要裁減兵員、削減軍費的事了。”
幸好幸好!持盈暗暗拍了拍胸口了,幸好百裏讚反應快,否則自己非給謝永這直腸子害慘了不可。
“原來是這樣,”崔繹聽完百裏讚的解釋,緩下臉色,舒了口氣,“你倒是了解本王。謝永。”
後半句話目標一轉,謝永忙挺直了脊梁:“是。”
崔繹看向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街邊的乞丐:“與其借花獻佛,不如先把功課做足。”
謝永滿頭大汗,縮著肩膀低聲應道:“是……”
百裏讚成功化解了一場危機,趁崔繹不注意,給謝永使了個眼色,讓他放寬心,王爺既然現在信了過後也不會多想,不必再緊張了。
殊不知這眼神在謝永的眼裏,卻成了炫耀的標誌,謝永仿佛聽到百裏讚輕蔑的聲音在對自己說:“想搶先機?也不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捅了簍子還要我來替你補,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明明自己也可以圓過去的,偏生被他搶了先,好好的表現機會就這麽被搶走了,還遭了一通數落,謝永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看百裏讚的眼神裏,也多了幾分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