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睚眥必報
距離謝家兄妹來到京城也有一個月了,除了謝玉嬋每天叫嚷著自己是準王妃,要整個王府的下人全都聽她指揮外,關於那莫須有的婚約竟再也沒有被人提起過。
持盈想了想,還是不宜拖,這麽拖著自己耳根子不得清淨不說,萬一將來崔繹真的不娶謝玉嬋,在謝家人麵前就不太好解釋了,畢竟白耽誤了人家閨女不是?
於是月初進宮請安的時候,持盈委婉地向端妃問起了這件事。
“你不說我都沒想起來,確實有這麽一回事,”端妃攜了她的手,一同在禦花園中散步,“當時繹兒隻有九歲,皇上陪姐姐回宣州老家省親,恰逢玉嬋滿周歲,抓周抓了姐姐的飛鳳點翠簪,大家都說她是富貴命,姐姐於是隨口說笑,說不如就把這兒媳婦給預定了。”
持盈麵有憂色地點點頭,端妃又笑道:“我當時不在,隻是聽姐姐回來以後說起這事,似乎也沒人當真,畢竟那時繹兒還是嫡長子,婚姻大事怎能如此草率。”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孝憐皇後當著自家親戚的麵隨口開了個玩笑,卻被謝家人當真了,而崔繹又遲遲未娶,更給他們一種“王爺在等咱家閨女”的錯覺,於是就演變成了這個逼婚上門的狀況。
話是孝憐皇後先說的,加上崔繹現在隻是個王爺,又沒成親,如果皇上知道解家的意圖,是極有可能順水推舟,就讓謝玉嬋做兒媳的。
持盈心裏有點不愉快,又說不清為什麽。
“繹兒和玉嬋相處得怎樣?”端妃關心地問。
“謝姑娘很黏人,王爺不太招架得住,不過倒也不討厭她就是了。”持盈照實回答。
端妃露出欣慰的笑:“玉嬋嬌生慣養,難免有些小孩子脾氣,不像你這麽懂事,你要多包容她一些。”
持盈隨口答應。
端妃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專門說給她聽:“繹兒年紀也不小了,早該成親了,與其等著皇上或者皇後為他指一個不認識的姑娘,倒不如自家院子裏娶一個靠得住的,玉嬋和他也算是表兄妹,謝家家境殷實,倒也門當戶對,皇上說不定會同意的。”
持盈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脫口而出:“可王爺未必會接受。”
端妃笑了,隻當她是擔心,就安慰說:“皇上之所以縱容繹兒到今日,一方麵是因為念著姐姐的舊情,不忍心強迫他,另一方麵是確實沒有合適的人,玉嬋雖然不算頂好的,但謝家的條件卻是可遇不可求,加上繹兒身邊已經有了你這麽個賢內助,就算將來王妃管不了事,也不打緊不是嗎?”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隻要皇上下了旨,繹兒就是不願意也得娶。”
持盈嘴唇嚅動了兩下,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可不是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你說一個不字,端妃雖然一手將崔繹撫養成人,但崔繹終究不是她親生的,要想依傍著做靠山一輩子,就得將他同娘家的侄女捆在一塊兒,生死一條船。
上一世崔繹娶的是不是謝玉嬋,持盈沒有記憶,但長孫家被太子構陷,一同落網的正是端妃的兒子——七皇子崔祥。
和葉家、謝家同乘一艘船,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啊。
持盈憂心衝衝地回到家,一腳還沒踏進門,崔繹就火冒三丈地衝了出來,兩人險些撞到一起去。
“王爺這是急著去……”“別讓她跟來!”
曹遷從側門牽了金烏過來,崔繹呼啦一下翻身上馬,“駕”地一聲撒蹄子就跑沒了影。
持盈:“……”
“應融哥哥,你等等我呀應融哥……”謝玉嬋提著裙擺追出來,不見崔繹,倒見持盈,一張臉頓時垮拉下來,惡狠狠地道,“又是你!你把應融哥哥藏哪裏去了,還不快把他交出來!”
持盈盡量讓自己聽上去心平氣和:“王爺騎著金烏走了,應該是去西營練兵。”
謝玉嬋嘴一撅,嘟囔起來:“練兵練兵練兵,成天就知道練兵,也不會陪陪人家。”
她角色代入得太過自然,以至於持盈都不知該從何處吐槽了。
“喂。”
“謝姑娘是叫我?”
謝玉嬋傲慢地抄起胳膊:“不叫你叫誰?”
持盈忍著氣:“我有名有姓,不叫喂。”
謝玉嬋哼地笑起來:“你姓甚名誰關我什麽事,我愛怎麽叫你,就怎麽叫你。”
陪著持盈從宮裏回來的小秋頓時火氣就上來了:“你什麽意思?”
謝玉嬋連持盈都看不起,更加不會把她的丫鬟放在眼裏,嗤笑一聲:“什麽意思都不懂,你也就配伺候一個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妾而已。”
小秋本來就是個直性子,持盈吃了暗虧嫁給崔繹做妾以來,她一直都為自家小姐抱不平,好在武王府的下人並不勢利,倒也沒有什麽讓她特別火大的事。可自從這謝小姐來了以後,幾乎每天都要給持盈難堪,明貶暗損,什麽難聽說什麽,偏偏崔繹也不管,小秋早就窩一肚子火了,這會兒再被謝玉嬋一激,情緒上來,就要動手。
小秋憤怒地上前一把揪住謝玉嬋的衣領:“你算什麽東西,也敢這樣侮辱我家小姐!”
謝玉嬋長這麽大,從來都是她大罵別人,何時輪到一個丫鬟對她動手動腳了,登時就大叫起來:“你做什麽!放開我!來人呐!”
持盈慌忙去攔:“小秋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小秋卻不管不顧,掄圓了巴掌就朝謝玉嬋招呼過去,謝玉嬋拚命躲閃,但臉頰上還是被抽了兩下,嬌嫩的肌膚立刻浮腫起來,痛得她尖聲嚎哭。
好容易等府中下人來幫著把小秋扯開,謝玉嬋的臉蛋已經被扇得通紅透亮,謝永聞訊趕來,將妹妹摟在懷裏,又驚又疑地看著仍舊叫罵不休、還要再衝上來打人的小秋:“這是怎麽一回事?”
謝玉嬋抓著哥哥衣襟大哭道:“她們、她們罵我不是東西,還動手打我!”
謝永睜大了眼睛:“什麽!夫人,這是真的嗎?”
一邊是小秋怒不可遏,一邊是謝永義憤填膺,持盈夾在中間兩頭為難,權衡了半天,咬牙道:“是我管教無方,我代小秋向謝公子和謝姑娘道歉。”
謝玉嬋又哭又喊:“道歉?道歉就夠了嗎?我要她跪下給我磕頭認錯!”手指直直指著小秋。
小秋被她一指又暴躁起來:“做你的春秋大夢!”
“小秋!”持盈用力拉了她一把,“跪下。”
“我不!”
持盈怒喝一聲:“你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跪下!”
小秋咬著嘴唇,委屈的淚在眼眶中打轉,最終還是膝蓋一軟,跪了下去。
下一秒,持盈也跟著跪下了:“小秋出手冒犯了謝姑娘,我身為主子,難辭其咎,在這裏向謝姑娘賠個不是,還望謝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
謝玉嬋當著那麽多下人的麵終於找回了點尊嚴,腫得如豬頭的臉上又浮現出那得意洋洋的神情。
“唉……這事,”謝永也是為難得很,“夫人請起,小秋姑娘請起,舍妹也有不對的地方,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持盈麵無表情地跪在地上:“多謝公子。”
隨後謝永將昂首挺胸的謝玉嬋勸回了偏院,小秋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出來,撲進持盈的懷裏:“夫人對不起!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的連累了夫人!”
其他丫鬟也個個心裏不是滋味,對於謝玉嬋的囂張跋扈,她們也都領教過,於是紛紛上前來攙扶她倆,同時好聲安慰,掏出帕子替小秋擦眼淚。
“別哭了,小秋,”持盈將她摟在懷裏,輕撫著她的肩安慰道,“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王爺現在還需要端妃娘娘的支持,所以不能和謝家翻臉,隻能委屈你認錯。你明明是為了維護我,我卻做了這麽過分的事,是我對不起你。”
小秋難過地抱著她大哭:“夫人你別這麽說,是奴婢的錯,奴婢以後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了!”
持盈強忍著鼻腔中的酸意,抹去她眼角的淚珠:“你放心,你不會白白受委屈的,我一定會把這筆賬加倍地討回來的。”
謝玉嬋啊謝玉嬋,你那麽想做武王妃,我還偏就要讓你不能如意!
耳光風波以持盈和小秋的下跪畫上了終止符,誰也沒有去崔繹麵前說一個字,謝永是不想再節外生枝,而王府的其他下人,則是個個滿懷興奮,等著看持盈怎麽報複這個鼻孔朝天的謝小姐。
幾天後的休沐日,崔繹起得比平時晚了一些,迷糊間一直聽到房間裏有些細碎的聲響,可又聽不清到底是什麽,心煩意亂地睜眼坐起來,就見持盈隻穿著素白的裏衣坐在妝奩前,臉埋在手心裏,肩膀輕微地顫動。
壓抑的哭聲一陣陣傳來,正是那擾人清夢的噪音。
“怎麽了?”崔繹意識到出事了,頓時睡意全無,翻身下床走向她。
持盈一下止住哭,慌亂地去摸臉上的淚水:“沒、沒事,沒事!”
崔繹將她低下的頭抬起來,看到她哭得兩眼紅腫,眉頭皺了起來:“哭成這樣還說沒事,到底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持盈仍舊搖搖頭,崔繹想了想,又問:“是不是那個姓謝的丫頭又欺負你了?”
“沒有……”
“沒有你哭什麽?”
持盈哭得梨花帶雨,抽噎著說:“王爺和謝姑娘早在孝憐皇後在世時就有婚約,遲早是武王府的女主人,持盈不過是個妾,是個下人,被主母訓幾句,磕個頭認個錯也是尋常,算不上什麽欺負,就是、就是心裏……”
她話還沒說完,崔繹就暴走了:“什麽婚約!哪來的婚約!本王怎麽不知道?她罵你了?還讓你跪下給她磕頭?豈有此理!來人!”
持盈忙拉住他:“王爺,算了,往後這樣的事還多著呢,習慣了就好,我沒事,真的沒事。”
“什麽算了!什麽習慣了就好!”崔繹像一頭發怒的雄獅,咆哮道,“本王還沒死呢,什麽時候輪到她來當家做主了!”
他的吼聲將院子裏的下人全都引了過來,在門外張望,不知發生了何事。
持盈哭得一條帕子都濕了,崔繹捧起她的臉,認真地說:“你記住,這世上隻有一個武王妃,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