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程扈之邀

百裏讚知道捏住了他的軟肋,於是再添一把火:“若王爺覺得程大人投靠太子殿下也無妨,那我明天就去見子成,將畫軸奉還。”

“等等!”

崔繹苦著一張臉,咬牙切齒地說:“本王再考慮考慮。”

百裏讚笑道:“王爺考慮了這麽多天,程大人該著急了吧?王爺今天想起見我,是不是下朝以後程大人又找過王爺了?”

崔繹抬頭,兩眼鷹一般銳利,直盯著他:“你怎麽會知道?”

百裏讚笑笑說:“推測而已。”

持盈不失時機地從旁捧場:“先生神機妙算,令人佩服。”百裏讚謙虛地拱手道謝。

崔繹木著臉想了一陣,說:“程扈請本王三日後去他府中做客,說是……”

“得了稀世神兵,想請王爺品鑒品鑒?”百裏讚接過話頭。

崔繹眯著眼點點頭:“不錯,先生果然厲害。”直到這時方才收起了那股輕蔑的氣勁,人也坐直了些:“依先生之意,本王是去還是不去?”

百裏讚果斷地道:“去,品鑒是假,獻寶才是真,王爺若不去,與那稀世神兵失之交臂,實在可惜。”

持盈道:“可王爺不願意娶程家的小姐,又怎麽好拿了人畫軸又拿人兵器?”

百裏讚狡猾一笑:“王爺不願意娶,可以做媒讓身邊的親信娶,將來王爺榮登大寶,程小姐雖然做不得皇後,卻也能晉升一品誥命夫人,對於程家而言,絕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持盈恍然大悟,不由佩服他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在百裏讚看來,若是崔繹執意不肯娶程家的小姐,退一步,也要將程扈綁在武王府的船上,做媒讓手下親信娶程家千金,既能白賺人家的神兵利器,又能籠絡下屬,還與程家成功結盟,是再好沒有的了。

“嗯,說的有理,”崔繹一手支頤,緩緩點頭,“那本王就去見識見識那星淵劍。”

百裏讚雙手交還玉佩:“既然王爺決意與程家結盟,那這畫軸還是留著罷。”將畫軸交給持盈,繼而告退。

一轉眼就到了程扈設宴的日子,持盈本還想著要找個什麽理由讓百裏讚跟著去,沒想到崔繹自己主動提了出來。

“有些話本王不方便說,你說。”崔繹整理了一下衣領,準備去上朝。

百裏讚想笑又不敢笑,隻得拱手答應:“是。”

趁崔繹不注意的時候,持盈低聲提醒百裏讚:“下朝後太子通常會去皇後處請安,你隻要等在明堂外,下朝後自然會與他碰麵。”

百裏讚點了頭,又忍不住問:“上次就想問了,夫人何以對太子的行蹤如此了解?莫非夫人在東宮安插了眼線?”

持盈也不解釋,隨他誤會:“你說是就是吧,成敗在此一舉,拜托先生了。”

正好曹遷臥病在床,無人牽馬,百裏讚便以馬倌的身份跟著崔繹進宮,朝會時就候在明堂外。

崔繹的愛馬金烏通體棗紅,唯獨鬃毛褐黃,乃是塞外良駒汗血馬,數年前由西羌進貢給建元帝,恰值崔繹擊退鳴鳳關外北狄部落有功,建元帝就將寶馬賞賜給了二兒子,以嘉獎他的功績。汗血寶馬在關外草原上都不多見,更不要說在京城裏,看到金烏,就等於是看到了崔繹,百裏讚牽著金烏的韁繩往諸皇子的馬車隊伍裏一站,身份不言而喻。

崔繹排行第二,金烏與太子的馬車並肩停靠,陪同崔頡來上朝的太子舍人過去從未見過他,不免有些詫異,武王的馬夫怎麽換成個文弱書生了,那姓曹的小將去了何處?於是故作不經意地百裏讚搭話:“這位小哥好麵生,怎麽稱呼?”

百裏讚拱手還禮:“草民百裏讚,新投王爺不久,曹將軍身體抱恙,故代為為王爺牽馬,這還是第一次進宮,如有失當之處還請大人海涵。”

太子舍人又道:“看你像是個讀書人,怎麽也做這等粗活?”

百裏讚回答:“略識得幾個字而已。”

太子舍人正要再問什麽,金烏噫籲籲一聲,打個響鼻,低頭拱了拱百裏讚,百裏讚隻得彎腰從馬槽裏拾幾根草喂給它,金烏這才不滿意地踱了兩步,慢吞吞地吃起來。

“……”那一刻,坐在車轅上的太子舍人忽然感到了來自汗血馬的敵意,那濕漉漉的眼中飄出輕蔑的光,仿佛在說:“他是伺候我的,沒事別纏著他廢話。”

於是太子舍人隻能感歎著物似其主,乖乖閉上了嘴。

等到退朝的鼓聲響起,群臣走出明堂,太子舍人第一個驅車上前迎接,崔頡一身龍紋朝服,端的是俊朗無儔,舍人對他附耳低語幾句,崔頡抬眼朝牽著金烏的百裏讚看去。

百裏讚恭敬地將馬牽到隨後出來的崔繹身邊。

崔繹正和程扈一路說著什麽,見他過來,就道:“先不急著回府,去程大人府上坐坐,你把金烏牽回去,告訴王妃本王中午不回去用飯,叫她自己吃。”

程扈撫須笑道:“不勞煩小兄弟跑腿,老臣叫人去王府送信便是。”

崔繹也不拒絕,程扈就打發自己的家仆去武王府傳話,然後請崔繹走在前,一同朝尚書府走去。

到了尚書府,自有馬夫將金烏牽去馬廄休息,金烏哼哼唧唧不想和百裏讚分開,被崔繹冷冷一眼掃過來,忙縮了縮脖子,垂頭喪氣地被牽走了。

崔繹道:“府上下人在何處用飯,文譽跟著去。”

過去跟在崔繹身邊牽馬的都是曹遷,雖然談不上是什麽大官,卻是崔繹最信任的人,如今換成了百裏讚,程扈雖然不認得他,但仍能嗅得出其中的味道——這文質彬彬的小年輕八成也是崔繹心腹,自然是不能讓他和自己府上的下人一處吃,於是說:“下人的院子太遠,就讓這位小兄弟在堂下單擺一桌罷,這樣王爺有什麽吩咐,傳喚起來也方便點。”

“唔,也好。”崔繹邁步進門。

百裏讚暗自咂舌,看樣子王爺也沒有王妃說的那麽愚鈍,至少這以退為進的手段就耍得不錯。

殊不知崔繹並不是耍手段,而是忽然又改變主意了,自己不想娶程家千金,也不想坑了唯一的親信曹遷,才千方百計想把百裏讚支開,免得他一會兒亂說話幫倒忙。

程扈是四十年前先帝在位時的榜眼,已經侍奉了兩代皇帝,年近花甲,飽讀詩書又寫得一手好字,丹青之術也是美名遠播,堪稱一代文豪,對這樣的人,崔繹一向是不感冒的,加上程扈說話慣用成語諺語歇後語,聽得他一知半解,對老人的印象越發的糟糕了,要不是還有點敬老尊賢的念頭,連這頓飯也不想來吃。

程府下人抬來一張矮幾,百裏讚就坐在門口,裏麵吃什麽,他也吃什麽,又有小酒一壺,醬菜兩碟,十分開胃,倒是他落腳武王府以來吃得最滿意的一餐飯了。

程扈也不勸酒,隻稱讚道:“我大楚以武定江山,居霞關一役王爺以一敵百,勇悍非凡,頗有太祖遺風,實乃大楚之幸也。”

崔繹唔了一聲不置可否,喝了三杯,又吃了些菜,表情一直心不在焉。

程扈道:“老臣鬥膽問一句,王爺為何不願娶妻?”

門外的百裏讚陡然一驚——程扈竟然這麽直白地提出了這個問題,和之前贈畫提醒完全不是一個風格,怎麽回事?

崔繹晃著手裏的酒杯,漠然道:“壯誌未酬,何以成家。”

程扈笑起來,又問:“那不知王爺誌在何方?”

崔繹斜他一眼,不爽地反問:“程大人問本王誌在何方,又有何用意?”

程扈仍然不緊不慢地撫著花白的胡須,說:“大丈夫當成家立業,王爺在軍中素有戰神之稱,想必也心懷與太祖一樣的誌向,想要收複元、慶二州,將北狄人徹底攆出中原,但從太祖到太宗再到先帝惠宗皇帝,三代帝王頻繁用兵,非但不能驅逐北狄,反而使中原各州百姓不堪賦稅之壓,直到當今聖上繼位,方才轉變策略,休養生息。”

崔繹麵無表情地給自己倒酒,淅淅的水聲在堂中十分清晰。

“王爺誌向遠大,想要完成太祖遺願,但天子以民為本,若窮兵黷武,必將導致民不聊生,屆時太祖征戰一生打下的江山也將不保,”程扈不管他有沒有在聽,隻自顧自地說下去,“皇上拒絕了王爺再度發兵的請求,也是為蒼生社稷著想啊!”

堂下的百裏讚險些一口酒噴了出去——原來程扈不是要嫁女兒,而是替建元帝勸服兒子來了,自己和持盈先入為主,都誤會了。

誰知就在他自嘲判斷失當的時候,崔繹一語驚人:“程大人不必兜圈子了,有話就直說。本王聽說程大人家有一女……”

百裏讚幾乎要跳起來衝進去捂崔繹的嘴,卻聽程扈嗬嗬大笑:“王爺真是消息靈通!既然王爺已經知道了,那麽屆時請務必來喝一杯喜酒!”

崔繹:“……”

百裏讚一手遮著臉,表情慘不忍睹。

程扈見崔繹一副僵硬的表情,斂了笑意,奇怪地問:“王爺怎麽了?”

“……啊?沒事!本王隻是、嗯,隻是吃太快梗到了。”崔繹腦袋裏亂成一團,口不擇言。

程扈困惑地點了點頭,沒有多想,又笑著說:“拙荊隻給老臣留下這麽一個女兒,老臣也曾想將奉儀一輩子留在身邊,但孩子長大了,終究是要成親的,子成是個實誠孩子,可靠,等將來我走了,奉儀跟著他,也算有個依靠。”

崔繹內心有如十萬座火山一起噴發的憤怒——百裏讚!本王要割你舌頭下酒!

同時又像有十萬支焰火一起綻放——太好了,不用娶程扈那不知多少歲的老姑娘為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