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一花一世界(三)

“林太醫,皇妃如何?”祈芸的言語之間無不透露著關切之意。

莫若然知道,她這是在作秀給大臣們看,祈芸不像是會關心人的主兒。

林太醫一手把著脈象,一手撫摸著長長的胡腮,不過片刻功夫,他便笑著站起來,卻沒急著回複祈芸,而是給祈芸和莫若然兩個大大的鞠躬之後,才笑著回道:“恭喜皇妃娘娘,您這脈象是喜脈啊,看來是天佑我朝...”

喜脈?莫若然聞言猶如遭晴天霹靂,也就是說她懷了落塵君的孩子,現在肚子裏有一個生命在生長,而她,再也不是一個人,可是為什麽是落塵君的孩子?為什麽讓她有了落塵君的孩子?

“太醫,您沒診錯脈吧?我怎麽可能...怎麽會懷孕呢?”莫若然從震驚中恢複過來,急忙抓住太醫的衣袖詢問。

“皇妃娘娘,微臣沒有診錯,這的的確確是喜脈啊...”太醫有些不解的回答莫若然,似乎想從莫若然的臉上看出些許不對勁。

“林太醫,你先下去吧...”

祈芸看了看滿臉疑惑的林太醫,急忙打發林太醫先行下去,這才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榻上滿臉震驚的莫若然,似乎又想起什麽似的,急忙喚住要退出宮殿的太醫。

“林太醫,等等。”

祈芸快步走到林太醫身邊,疑慮了一下,冷聲對著林太醫說道:“還請太醫不要將皇妃已有身孕的事情告訴任何人,特別是聖上,如果太醫敢泄露半句,那麽...就讓整個禦醫院陪葬吧...”

林太醫聞言麵露驚恐之色,他開始後悔代替胡太醫來雪苑會診,但在這血腥風雨的皇宮裏呆久了的他,自然能從容麵對這等事宜,他急忙跪地磕頭,承諾不會透知半句,若是透露出去便自毀整個太醫院。

祈芸這才讓林太醫離去,隨後她回頭看了一眼麵露慌張之色的莫若然,什麽都沒有說,吩咐完雪苑裏頭的宮女們好生照顧莫若然,就匆匆走了。

當祈芸踏出雪苑的門時,眼裏彌漫的都是冰冷。

那年,家人子按照宮廷規矩,進京麵聖,祈家位低莫家一等,自然排在後麵,她隻比莫若然晚一步,就讓落塵君對莫若然視死如歸。

倘若當年,她比莫若然早一步,是否結局不同?

倘若注定是這樣的結局,為何老天爺偏偏在這個時候要讓莫若然懷上落塵君的孩子?這是天意嗎?

如果是天意使然,那接下來她要做的一切,能怪她嗎?

入夜,雪苑裏頭漆黑一片,奴才們很早就回內屋歇息了,因為主子吩咐今夜無須點燈,也無須報更時,隻有苑子外頭的鐵騎軍還鐵打不動的守衛著。

裏頭的莫若然,抱著雙肩坐在雪地裏,冰冷的風雪吹濕了齊腰的長發。

半響,她才伸出僵硬的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太醫說已經有兩個月了,那日打翻了紅花卻並沒有喝,所以有了這個孩子的到來。

該怎麽辦?她懷了落塵君的孩子,那個她最害怕的男人,那個她此生痛恨又囚禁自己一生的帝王,她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莫若然將頭埋進膝彎裏,淚水如決堤般湧出,可以選擇不要嗎?可以殺掉這個孩子嗎?

對,殺掉這個孩子…

隨著這一想法而出,莫若然急忙抹幹臉上的淚水,抬眸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剪刀,良久,她緩緩掀開錦被,下得床榻,走到桌子麵前,輕輕握起剪刀,隻需這麽一用力,她便能讓這個孩子消失…

可是伸在半空中的手,卻怎麽也沒有勇氣去傷害一個還未成形的孩子。

莫若然用力咬著嘴唇,幾乎要咬破,可還是沒有勇氣,終是扔掉了手裏的剪刀,蹲在地上痛哭起來,為什麽越是痛恨落塵君,老天爺卻越是要拿她做笑話,為什麽那麽想殺死這個孩子,她卻下不了手?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

祈芸還未回到宮中,就收到信鴿,是從宮外傳來的,她蹙著眉頭,打開鴿子腳處的信條,上麵寫著:‘落塵君已經腹部受傷,不日即可戰死’,還附帶一句,時候到了,就即刻將沒用之人殺之。

祈芸看完後,將信撕得粉碎,她真的,真的將落塵君送上了死亡之路,祈芸用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痛到窒息,原來她是那麽的在乎落塵君...

她匆匆趕到南越宮門,想回祁府,但一想起那張讓自己痛恨的臉,她就有了厭惡之色,隻好轉身回宮,一入殿門,就急忙叫侍女拿來紙墨筆硯,隨後寫上一番鏗鏘有力的家書,又綁到來時的鴿子腳上,再讓它自由飛翔。

祁芸看著鴿子正慢慢的飛向宮外,金黃色的陽光撒在鴿子身上,猶如添上了一層光環,如此耀眼,卻鍍金如仙物。

她把抵住窗戶的竹竿拿掉,站在冷冰冰的宮殿裏呆了好一會,何嚐不知落塵君待自己隻是裝模作樣,何嚐不知自己在他眼裏隻是顆棋子,可她祁芸明知那是火,還要朝他撲去。

若他此番離世,她可以照著原先計劃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她發現自己並不是最無情的殺手,即使父親怎麽訓練自己,她那顆心依然有血有肉。

想到此,祁芸急忙把華麗的宮裝換掉,穿上了一襲黑衣,隨後蒙上麵巾,對著剛剛的窗戶吹了吹口哨,宮外的貼身婢女急忙把旁邊的侍衛引開,見人都走開了,她才縱身跳出了窗外,幾步就躍上了宮角之上,直奔那宮外而去。

當她站在祁家大門之時,她握了握拳頭,已經很久沒回這個家了,可是她一點也不懷念,甚至恨不得自己並不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但是她永遠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祁芸偷偷從後門溜進祁家正院,避過府中巡視的守衛,一步一步向祁征的大殿走去,剛剛站在門口就聽見祁征在與他人談判的聲音。

“此番若是落塵君戰死沙場,我朝定遵守諾言,尊你北煞為上國。”祁征的聲音裏帶著恭敬和邪惡,但聽不出是真心還是假意。

“那就好。”一道不大不小的冰冷聲隨口而出,好似並不在意祁征的諾言,隻是接著說:“若是落塵君並未戰死沙場,而返回南越的話,你該知如何做?”

“那是自然,老夫早已將落塵君視為最重要的女人掌握在手中,若是那落塵君敢歸來,我必拿此女子做要挾。”祁征信誓旦旦的說著,好像早已胸有成竹。

祁芸想湊近點聽,腳步剛剛移動,就碰倒了腳邊的盆栽,她蹙了蹙眉頭,急忙轉身離去,卻被忽然衝出來的人影擋住了去路。

隻是一眼,她就被嚇得立在原地不敢離去,那滿頭銀發的男子正邪惡的凝視著自己,如那年初見一般,時間依舊沒有改變他的容貌,反倒越發的妖魅起來,他,果真還是如初。

“你是誰?”

紫陌夏殞向祁芸湊近一步,伸手揭開她的黑麵巾,祁芸急忙低著頭捂著自己的臉,心卻因他的靠近而變得忐忑不安。

祁征聽到動靜,急忙跑了出來,見是自己的女兒祁芸,他滿是堆笑的臉立馬變得醜惡不堪,上前就是扇祁芸一個巴掌,打得哐當響,隨後轉過身,急忙躬著身子向紫陌夏殞賠笑:“君上,莫見怪,是我那不要臉的女兒,讓您受驚了,老夫給您賠不是…”

祁芸捂著自己紅透半邊的臉,隨後怒視了祁征一眼,打算轉身離去,卻被紫陌夏殞拉住了手腕,他看了一眼祁芸,似是眼熟,定著腦袋思索了一會,終是憶起。

他微微挑了挑眉毛,從袖間取出一張冰涼涼的手帕,遞給祁芸,隨後對著她快要腫到發紫的臉輕輕吹了吹,順帶在她耳邊道了句:“本君記得你,莫要毀了這絕世容顏。”

祁芸握緊手帕,看著紫陌夏殞勾起嘴角邪惡的笑,那張絕美到似雕刻的臉,此刻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雖容貌沒變,但那雙眼睛早已沒了那時的光彩,相反空洞無比,似無七情六欲一般。

但祁芸不敢再多問,她一句話也沒有說,看了一眼紫陌夏殞,心中雖有萬般難言之語,但她依然裝作高傲的轉身離去,祁征卻在她背後猝了一口痰,罵了句:“不要臉的賤蹄子。”

罵完之後,急忙迎到落塵君麵前,彎著腰解釋:“君上,這個賤蹄子也是替我們辦事的,若君上那邊殺了落塵君,這個賤蹄子就會殺了莫若然,如此一來,可謂是要讓那落塵君前後無路,必死無疑。”

祁征討好般的話傳入祁芸的耳朵裏,她轉身看著祁征卑微似小人的背影,她吐若芬蘭,道:“不急”,便匆匆離去,不帶留戀。

紫陌夏殞忽聞莫若然三字,便挑了下眉毛,問道:“可是落塵君的皇後?”

祁征見紫陌夏殞終於有了答應,急忙喜逐顏開,更加肆無忌憚的回道:“從前是,現在不是,她已經被落塵君貶為皇妃了,但她依然是落塵君最重要的人,隻要落塵君此番敢回來,老夫就要他和他的女人死無葬身之地。”

紫陌夏殞聞言再次轉身看了一眼祁芸離去的背影,隨後歪了歪腦袋,瞟向滿臉皺紋的祁征,臉上的神色立馬一變,變得冰冷無情,仿若剛剛被捏造出來的冰偶,他伸出手掐住祁征老邁的脖子,道:“本君怎麽覺得你是在為自己鋪後路,你是不是怕本君殺不了落塵君,所以才拿一個女人做人質去要挾落塵君?你可真是會打算,難道你當真認為落塵君還有返回南越的餘地嗎?”

祁征被紫陌夏殞這麽一掐早就沒了反抗之力,連呼吸都困難,隻能像個撥浪鼓一樣的搖著腦袋,支支吾吾的稱自己並無此意。

紫陌夏殞這才放開了他,不過他此番前來,並不是為了這等小事,所以也就懶得跟這般小人計較了。

入夜,紫陌夏殞飛身入南越皇宮,這裏的地形早已熟記在心,他早些年看過這南越的地形,不想,今日倒是派上用場。

月色蒼白如冰,猶如他頂頭的那頭銀發,他坐在宮殿的屋頂,盯著那坐在雪地裏發呆的女子看,並且是饒有興致的看著,看近些,就能看見莫若然正冷若冰霜的雙手抱膝坐在雪苑後頭,整個人如一座冰雕,對外界的一切不聞不問,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紫陌夏殞勾起嘴角,嗜血般的一笑,額頭處的火麒麟若隱若現,他抬頭看了看月圓,見夜色越來越暗,他隻好眯著一雙絕美的眼睛再次看了一眼莫若然,道:“本君現在沒時間陪你玩,待本君完成大事後,再來看望你,等著。”

隨後,他再次飛身,奔向那月圓之處,隻消片刻功夫,人已經離開南越城,直奔那邊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