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相見不相識

待小蠻將慕容遠的問題一一解惑,高風亮節地拒了賞金走出大帳之時,早已是月上中天。回想起威遠大將軍方才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她心中不禁一哂,也難怪,營中居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將軍下毒,叫誰誰不得小心謹慎一些?前任軍醫兩月前回鄉,現在的這個又是剛來不久且隨軍受傷,將軍中毒之時正是那空出的一個月來,豈不是軍中所有人都會有嫌疑?這等事情要是追查起來——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

“將軍。”慕容遠帳外一名小卒趁著月色閃進帳來,雙手呈上一份密信,隨即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慕容遠就著燭光,看著紙上寥寥幾句暗語,臉上陰晴不定:“沒想到那鄒清……竟是個女子?!寄住鄒家,來曆不明……”他中指一下一下叩著桌角,劍眉深鎖,似憂似喜。直待那密信隨著燭火幻化成灰,這才略一沉吟,將鄒城叫了進來。

第二日,小蠻依舊是如期而至。

放下藥箱,俯身一禮,緩步上前,慢慢褪去慕容遠的素色薄衫,輕手輕腳地一圈一圈揭去昨日的白色布條,換上新藥。佳人柔荑曼妙,柔膩的指腹不經意劃過男人寸寸**的肌膚,略癢、微暖、稍麻。

“將軍放鬆些,莫要這麽緊繃著身子,不利於傷口恢複。可是疼了?”

聽小蠻這麽一問,他一個大男人臉上倒有幾分掛不住,忙將目光從陸小蠻近在咫尺的臉上移開,心中居然有那麽幾分小鹿亂撞的慌亂,再抬眼看她雲淡風輕的樣子,放鬆之際卻又埋著些許失望與不甘。

“哦,我忍得住,鄒兄繼續便好。”

小蠻不由得也佩服起這威遠大將軍起來,傷得如此之重,今日又是換了拔毒的新藥,疼痛定是比前幾日更添幾分,他倒好,痛成那般吭也不吭一聲,緊著自己這個新手折騰。如此想來,小蠻的手底下不由得便柔了幾分,這份輕柔落在慕容遠身上,不覺心口一動,平日裏不苟言笑的他嘴角居然也不著痕跡的翹了幾分。

“報——大將軍!京中援軍已至,各路人馬正在安置,平西將軍已到帳前,是否……”

那卒子話未說完,人還未見,隻聽外頭一陣爽朗的笑聲穿簾而入,刺得小蠻一個激靈,心跳“突”地漏掉了幾拍,手下一顫,竟痛得慕容遠抽氣連連。

“額,我……”

“哈哈哈,慕容兄,別來無恙啊!”

那慕容遠心下疑惑,剛想開口詢問,一聽著門口這聲問候,轉而便把小蠻拋諸腦後,隨手抄起身邊素袍興衝衝地迎了出去,“昭南?果真是你!好小子,平西大將軍啊?哈哈哈!”

“慕容兄,好久不見。”

“當真,好就不見了。”

衛昭南同慕容遠自小便是熟識的,當今靳王還是皇子之時,他們便常陪侍左右,情同手足,私底下三人更是以兄弟相稱,情分非比尋常。隻是後來衛家遭逢變故,靳王登基之後力保之才有了今日,衛昭南卻不得堂堂正正入朝為官;而那慕容遠本就出身將門,鎮守邊關多年,若不是此次邊關告急,兩人還實在是難得一見。

“慕容兄,老將軍可好?”

“哈哈,勞兄弟掛心,家父可比我這做兒子的都要硬朗!你……哎,此次,陛下怎舍得封了你這平西大將軍的頭銜,就不怕……”

“祖父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該處置的也都處置了。此時朝中又是用人之際,陛下任人唯賢,諒那些人也不敢亂說些什麽。”

“如此甚好,有你在,我倒是放心不少,哈哈,晚上給你接風洗塵!說說,可有想我這邊關的燒刀子?記得兒時,我們……”

兩人敘舊正敘得起勁,怎料屏風後卻慌慌竄出一個瘦瘦小小的青色身影,背對著衛昭南衝慕容遠深深一禮,啞著嗓子道,“小人告辭,明日再來。”說罷,竟攜著一陣風,頭也不回地閃出了營帳,待走出了好遠,腿腳才是一軟,生生兒癱在了地上。

“誒,鄒……”小蠻這一閃,閃得有些莫名其妙,慕容遠隻當她一個姑娘家頭次見著宮裏派出的將軍難免惶恐,僅在自己心裏偷笑一番並未作他想,隻把心思擱在同衛昭南的久別重逢之上。

衛昭南愣愣地聞著從自個兒身邊溜過的一陣清風,忽然不知從哪裏來了一陣恍若隔世的迷蒙,盯著小蠻消失的那處脫口問道“方才那位可是……”

“哦!她呀,我們這裏才來的軍醫。瞧,我這心口的傷多虧了那小子,若不是她半夜冒險出營,從那襄軍邊上的牛頭山裏幫我采來了那什麽、什麽蓮烏,你今日可就見不到哥哥我咯!嗬,別看瘦瘦小小的一個人,醫術身手倒都還不糙,哈哈……”

慕容遠的話也不知真正落在衛昭南耳朵裏沒有,他隻不過愣了片刻,便神色恢複如常。兩人相談甚歡,夜間更擺上了在這軍中稍顯奢侈的酒席,驢皮阿四忙的不可開交,一旁幫忙的小蠻卻是整晚的心不在焉,直到看見阿四偷偷留給自己的一塊熟牛肉,這才露出了些許笑臉,三兩下便解決了幹淨。

晚些時候,慕容遠特意派鄒城給小蠻送了些酒菜,雖比衛府裏的飯食相差甚遠,可也算是這邊關軍中難得一見的美味珍饈。

“阿清,將軍特意賞的,快趁熱吃!”鄒城笨手笨腳的把飯呈上,卻見小蠻正是愁眉不展,不由將手搭上她的額頭,又試了試自己的,眼底掩不住的關切,“莫不是這幾日照顧將軍太過勞累?怎麽如此精神不濟!”

“城哥哥,”小蠻頓了一頓,終是把心中的憋悶壓了下去,“你可……可曾有過心儀的人?可曾……哎,算了。”

那鄒城聽她如此問法,先是一愣,隨後抿了口烈酒,看著帳內的點點燭火頗有些迷離的答道:“自然,自然是有的。她很美,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就像仙女一般。她很善良,也很孝順,對我——自然也是好的,嗬,嗬嗬……”

“嗯,有人喜歡,多好啊!”

“阿清,其實那人是、是——”最後的“你”字尚未出口,門口便有軍卒來催,鄒城不得不將話咽下,又好生囑咐了小蠻一番,這才一步三回頭的悻悻離去。

小蠻將那些菜肴統統給了阿四,自個兒早早熄了燈,躺在床上,不自覺的又將上回偷來的那塊烏沉沉的黒木牌子拿在手裏把玩。木料倒是上好的,甚至隱隱有些香氣,上頭的刻文甚是古樸,花樣繁複卻又不致雜亂……她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木牌,腦裏卻早已紛亂如麻。

白日裏見他,身形似比自己離開之前又瘦削了些,眼神似也不複往日的清亮,可是……可是在擔心自己?

若是擔心,又怎會那般輕信別人,甚至還要借那些家丁的髒手結果了自己?當日在衛府西門,那兩人無意的對話一陣陣襲上小蠻心頭,堵得她惡心,“不、不會!他絕對不會那般對我!昭南,昭南……我不相信,你看我的眼神裏絕不摻假。可是,可是你為何還要如此對我?你可還……想著我?昭南……”

不見還好,過了這許多日子,小蠻甫一想起當初發生的種種,心中頓時如五味雜陳,想去找衛昭南問個清楚的心思蠢蠢欲動,可又怕到時他真下殺手,自己又怎會甘心?一念及此,兩行清淚更是順著小蠻臉頰緩緩流下,那等心若刀絞的滋味,她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無緣領教,可沒想到隻一個衛昭南,便足以叫自己亂了全部的方寸……